一百四十兩紋銀,赫然出現在林有天面前。
他立時將頭別開,微斂的眼眸里情愫復雜無比,有期盼、有感動、有無助、甚是還有絲絲卑微……
一百四十兩……有生之年,他能掙到嗎?
愈漸低沉的氣壓,驀然響起女子輕柔的聲音……
“你可想站起來,陪我走走?”
聞者,渾身一顫。
許久許久,林有天才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去!”
***
七月下旬。
林家沒有牛羊,秸稈只能燒在地里,用來肥田。
家中一共十六畝地,六畝良田,六畝旱地,四畝桑田。
其中六畝良田全種了水稻,三畝旱地已開墾出來種了麥子、苞谷、高粱。
余下三畝旱地與四畝桑田便一直荒著,一是人手不夠,二是如今種桑樹的人少,人飯都吃不飽,誰有空種桑樹喂蠶?
番薯喜旱,林母打算將六畝旱地全種上番薯,三畝良田種上油菜和苞谷。
余下三畝良田和四畝桑田,便交給韓晴種豆子。
只不過開春之后,良田得空出來種上水稻,桑田則隨韓晴處置。
用良田種用處不大的豆子,兩老也是猶豫了許久,特別是張氏又在一旁煽風點火,說韓晴出的都是餿主意!
韓晴氣的牙癢癢,當著兩老的面,愣是將上次扯回來的布,送給香蕓。
唯獨自己沒有布匹扯新衣裳,張氏自然不樂意,為了讓韓晴拿回布匹,好聲好氣賠著不是,還坦言會去幫忙種大豆。
韓晴自然不指望劉氏幫忙,只不過看在林小花的面子上,沒與張氏鬧得太僵。
五畝地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只她一人耕種,那也得好幾天。
天不明,韓晴便要出田。
三畝良田她決定全種上黃豆,兩畝桑田種上黑豆,另外兩畝則是紅豆與綠豆。
桑田附近有不少植被,還需拿斧頭砍掉,以免遮陽影響大豆漲勢。
一連幾日,韓晴大部分時日都沉浸在地里。
古代地多人少,賦稅繁重。
不少窮苦百姓,明明沒錢還拼命生孩子,就是為了獲得更多的勞動力,沒有機械的年代,兩雙手總是比一雙手強!
可惜糧產低、效率低,交完稅后也就堪堪填飽肚子。
此時的韓晴,正彎著腰挖坑。
三個不點跟在身后,往挖好的坑里撒上豆種,一板一眼有模有樣。
韓晴許久不曾耕種,才鋤了半畝,已是腰背直不起來,胳膊又酸又痛。幸虧有幾個小的幫忙,不然一畝地,她一天都忙不完。
前幾日,已將黃豆與黑豆種下。
四畝桑田也燒了秸稈肥田,只要將紅豆、綠豆播下,她就能騰出時日去奉州給林有天看病。
天色已是不早,韓晴放下手中的活兒,帶著三個孩子回屋。
回去之時,恰逢遇上劉氏。
“可是將豆子種下了?”劉氏背著鋤頭,挑著筐。
“再兩日,就能種完。”
劉氏點了點頭:“這頭番薯也才剛種完,明日就種油菜,后個你大哥也能放下活,陪著你和爹娘去趟奉州。”
頓了頓,劉氏猶豫不決道:“萬一……哎,奉州的大夫可靠譜?”
“靠不靠譜也得去走一趟,哪怕是白跑,心也安。”韓晴平靜道。
見劉氏吃驚,韓晴又淺淺一笑:“錢財乃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活著的人只要有希望,就不能放棄。”
回屋后,林鳳嬌已將飯菜做好。
這妮子滿心眼只顧著繡嫁妝,野菜糊糊愣是給糊了底,滿嘴苦澀,大伙兒紛紛懷念韓晴掌勺的日子。
無論多少,只要是韓晴掌勺,總會添上肉。
韓晴渾身酸痛,湊活吃了一碗糊糊,本想歇息,奈何一身黏膩,只得燒水洗洗。
想起林有天也有些時日不曾擦洗,韓晴特地燒多了半桶水。
趁著燒水的時間,韓晴瞄了眼正在繡荷包的小姑子,細密的針腳與圖樣重合,甚是好看。
小姑子睨了眼韓晴,嬉笑道:“三嫂可是想繡給三哥?”
韓晴訕笑一聲:“想是想,可是我繡工不好。”
“翠兒的繡工可好了,不過我的也不差,三嫂你若想學,我教你。”林鳳嬌一邊說,一邊拿著針線,在旁演示。
姑嫂兩人,就著火光,研究著繡法。
末了,韓晴又讓小姑子教著納鞋,一邊學一邊回憶林有天腳的尺寸。
須臾,水已開。
韓晴提著溫水進屋,林有天已在床邊等候。
林有天呆坐了許久,也不見韓晴離去,支支吾吾了半天,猛然發現跟前的女子蹲下了身子。
“可要我幫你寬衣?”
一句話將林有天炸的腦門一熱,轟一下,紅暈遍布。
韓晴忍不住調侃:“相公,奴家幫你寬衣……”
畢竟對于她來說,林有天只是光個膀子,著實算不得什么。
“不…不用!”
林有天抬高了聲,始終不見韓晴離去,一閉眼已將衣裳褪下。
靜謐的房內,霎時有了別樣的氣息。
韓晴感受到男人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急忙轉移話題,“我可不可以看看你受傷的地方?”
“不成。”
男人聲音略是提高一分。
這般激動,傷口定是在“隱蔽”的地方!
韓晴心領神會,沒有再問,而是道:“那你卷起褲腿,讓我瞧瞧。”
林有天點了點頭,俯下身子費力卷起褲腿。
瞧著他費力的模樣,韓晴不由自主上前幫忙,小心翼翼將褲腿卷了起來,那緩慢的模樣,生怕對方會疼。
褲腿下瘦弱不堪的小腿,令人揪心不已。
她情不自禁伸手觸碰著他枯瘦的小腿,聲音發顫道:“可有感覺。”
林有天搖了搖頭,盡管沒有任何知覺,奈何視覺上已是讓他……面紅耳赤。
他這是和晴兒有了肌膚之親……
想起往日林有天費勁擦洗的模樣,韓晴抿了抿唇,“我幫你!”
韓晴沒有多想,只是不忍他再如此下去,拿起布巾沾了水,輕緩小心翼翼覆上男人的腿腳。
男人的肌膚如雪蒼白,亦很瘦很瘦,似能看見骨骼。
常年在床,林有天的腿腳很干凈,韓晴忍不住用手量了量他的腳底板,然后默默將尺寸記在心里。
韓晴的一系列動作,根本沒有機會讓林有天反駁。
此時的林有天仿似要原地炸開,一顆心“砰砰砰”劇烈跳個不停,渾身的血液躁動不止,仿似喝了二兩燒酒,醉了心窩。
他終是不舍,將她拉起:“我自己來便好。”
“不如我替你擦背?你自己也夠不著。”
說著,韓晴猛然站起身。
誰料,一個踉蹌……
約莫是蹲的時間太長,加上忙碌了一日,腿腳本就有些腫,起身時腳直接就麻了,身子踉踉蹌蹌往后倒,直到停在一個溫厚的胸膛里。
林有天條件反射將她攬住,男人哪怕再削瘦,體格上一般都要比女子寬厚些。
韓晴心頭一跳,這才發現林有天的體型足足大她一圈,倘若能站起,林有天起碼有一米七八的個子。
雖沒有一米八,但她身量也屬于嬌小,瞧著竟甚是般配。
一抬頭,腦袋便撞他的下顎。
入眼便是男人微薄的紅唇,棱角分明的面龐。
她臉上染滿紅霞,連忙垂下頭。
韓晴咽了口唾沫,方才小手無意間,觸碰到不可描述,手腳登時不知何處擺放。正如忽然加速的心跳,無法平緩下來,也沒了平日里的冷靜。
她喜歡眼前的男人,可是有些事,她從未想過,也從未做好準備……
她連忙紅著臉道:“我先出去一下!”
等她再次回來,已是兩刻鐘之后。
韓晴提著熱水,偷偷瞥了眼恢復清明,一臉正經的林有天,忍不住癟了癟嘴:冷靜的倒是快。
韓晴朝林有天悄悄吐了吐舌頭,嘴角一彎,在屋子里拉起了簾子。
霎時,窸窸窣窣褪去衣裳的聲音響起……
剛平緩心緒的林有天,聽著聲響只覺腦袋生疼,熄下的郁躁又在心頭亂竄。
家中沒有專門洗沐的地方,只能在屋里頭解決。
簾后的韓晴,飛快擦拭身子。
她真的太希望在大浴缸里,舒舒服服泡個花瓣澡。
等看病回來,她一定要買個大木桶好好泡個澡,然后再打一口井,井水清冽又方便!
可惜打井可貴著咧!
現下主要的事,就是帶林有天去奉州看大夫,其余一切延后。
少頃,少女換上一身麻布藍裙,腰帶一裹朝床榻走去。
只不過,余光卻時不時偷偷打量林有天,心下還忐忑想起方才的事。
驀地,那男人轉過頭來,絲毫不避諱目光炯炯與她對視。
韓晴訕笑了句:“要不,今晚我打地鋪?”
林有天收回目光,沉著平靜:“放心,你上來吧。”
話落,一個小身子已是沖了過來。
剎那,小人兒已是翻身鉆進了自己的被窩。
女子用薄被裹緊身子,僅露出一個小腦袋,甕聲甕氣道:“晚安。”
林有天忍俊不禁,側身躺下。
她能留下,他已是心滿意足。
床頭的油燈,已被吹滅,屋內只剩一點星光,卻是極為安逸。
靜謐的夜,繁星點點。
……
林有天眉頭微蹙,已過三刻,可身旁的人兒翻來覆去久久不曾入眠。
倏然,一個小身板坐了起來,捂著腳痛呼一聲。
林有天見狀,擰眉道:“可是腳抽筋了?”
韓晴點了點頭,使勁捂著小趾頭。
白天干活太累,夜里渾身肌肉酸痛,特別是胳膊肘和腰,根本難以入眠。
不想,小腳趾還抽了,真是雪上加霜!
驀地,一只修長的大手伸了過來。
“讓我瞧瞧。”
男人心中無二,情急之下捧過她的小腳丫,輕輕按了按,緩解疼痛。
溫熱的大手,韓晴一驚繃緊身子,耳根子一熱。
都道是,古代姑娘腿腳不可外露。奈何她不習慣穿襪子睡覺,一雙無瑕小腳霎時出現在眼前,晶瑩剔透的腳指頭甚是可愛。
后知后覺的林有天,滿臉窘迫:“可還疼?”
韓晴急忙縮回自己的小腳,莞爾一笑:“好多了。”說時,還晃了晃小腳以證無礙。
“身上可還有哪里不舒服?”
韓晴藏住自己的小腳,歪著腦袋道:“就是胳膊有些疼,可是吵著你了?”
話落,眼前的男人已挪了挪身子,坐近了些。
韓晴驚得瞪大眼眸,只見林有天立時拉過她的小胳膊,輕輕舒緩她的疼痛。
“地里我幫不上忙,只得辛苦你了。”
他一邊按,一邊溫聲道:“你且躺下。”
男人的聲音仿似魔音,帶著蠱惑,韓晴鬼使神差就躺了下來。
細碎的月光照進房內,男人的俊顏越發柔和,眸子里的寵溺,令人沉溺,月光好似給他身上渡上了一層柔光,美好的令人無法忽視。
林有天替她緩著胳膊,大概是太過安靜,他低聲哼起了民謠。
古老輕柔的曲調,帶著安撫。
韓晴全身心放松了下來,她微微閉上眸子,似能聽見自己砰砰作響的心跳聲。
她忽然就很想靠近他……
靠近這夜色里,散發柔光的暗夜天使……
韓晴緩緩挪移身子,靠近他的身旁,微垂眼眉,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角,不經大腦脫口而出:“我心悅你……”
聲音微不可聞,卻一字一句傳入林有天耳中。
后者身子一顫,民謠戛然而止,寂靜的房內只剩彼此的呼吸聲。
說完韓晴就后悔了,她這樣會不會顯得很不矜持,放在古代是不是太逾越了?
可是他們可是夫妻呀……
就在她快要抓狂的時候,林有天緩緩躺在她的身側,輕輕把她擁入懷中,淡淡應了一聲:“嗯。”
韓晴面紅耳赤,緊張不已埋在他的胸膛。
她忽然道:“你能再唱剛才的民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