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彧川心系左邢的安危，與蕭瑾一起用過晚膳之后，就著蒙蒙落黑的天色離開，蕭瑾站在門外目送，聽著噠噠的馬蹄聲越行越遠(yuǎn)(yuǎn)，心頭頓生失落：又剩下她一個(gè)(gè)人了。
尤其是眼下多事之際，讓她內(nèi)(nèi)心頗為不安。蕭瑾晃神之間，似乎聽到不遠(yuǎn)(yuǎn)處有細(xì)(xì)微的響動(dòng)(dòng)。
“什么人？”蕭瑾挑眉，怒聲一喝，“給我出來！”她警惕地留意著各個(gè)(gè)方向的動(dòng)(dòng)靜，以防萬一被人暗中偷襲。
方廷靖的臉色有些難看。
蕭瑾松了一口氣，天色有些暗，她看不清他臉上細(xì)(xì)微的表情，只隱約覺得他的精神似乎不太好。
“你怎么找到這的，來了多久？”蕭瑾心里琢磨著，眼神又多了兩分鋒利。
方廷靖緩緩走近，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個(gè)(gè)慘白的笑容：“我在附兜兜轉(zhuǎn)(zhuǎn)轉(zhuǎn)(zhuǎn)了半日，你大哥不離開，我一直不敢靠近…”
蕭瑾想來也是，以李彧川的功夫與警覺，倘若有人離得太近，定會(huì)很快就被發(fā)(fā)現(xiàn)(xiàn)。
蕭瑾因中毒之事睡了兩日，醒來后精神已逐漸恢復(fù)(fù)，又見方廷靖不過只身獨(dú)(dú)來，于是心神松懈不少，她掀起眼皮冷冷地發(fā)(fā)問，“你來做甚？還想殺我滅口？”
“慕川。”方廷靖似乎有些疲乏，眉宇間不難看出其急怒之氣，“你明知我那時(shí)(shí)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擔(dān)(dān)心你，想來看一看。”方廷靖深吸一口氣，雙眸盡是復(fù)(fù)雜之色，“對(duì)不起，是我傷了你。我，我已命人去尋找陸神醫(yī)(yī)，會(huì)想盡辦法為你解毒的…”
方廷靖忍不住瞟了一眼蕭瑾，見她面色不復(fù)(fù)先前的凌厲，于是心中竊喜，心頭的壓抑之感稍有緩解。
蕭瑾抿了抿嘴唇，還是決定閉口，橫豎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huì)找得到陸神醫(yī)(yī)的。
方廷靖從她清冷的眸子里，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子冷淡與疏離。
她從前不會(huì)這樣待他的。
這兩年來，他隔三差五的往茶莊跑，打著送書的借口去見她。兩人之間時(shí)(shí)常談天論地，喝茶品酒，相處甚歡。
方廷靖眉頭緊鎖，他不能忍受如此冷漠的態(tài)(tài)度：“你故意疏遠(yuǎn)(yuǎn)我，是否因?yàn)槲疑矸蕕膯栴}？”
“你覺得呢，六殿下？”蕭瑾似笑非笑，仍舊冷眼相待。
她抬頭數(shù)(shù)息，覺得臉上有滴滴答答的涼意落下，竟然是下雨了。她突然想起，李彧川走之時(shí)(shí)是一騎絕塵，并沒有帶蓑衣，也不知他路上能否找到避雨的地方。
“賜婚之事，我沒有逼迫你的意思，我先前說過，你們李家也許會(huì)有麻煩，我擔(dān)(dān)心你會(huì)被牽連…”方廷靖想了想，覺得還是有必要為此事辯解一下。
“那你說說，會(huì)有什么麻煩？”蕭瑾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方廷靖面色為難：“其實(shí)(shí)我也不太清楚，但既然你們李家牽扯進(jìn)(jìn)朝堂的派系之爭(zhēng)，那必定是堵上身家性命的大事。”
“如此。”蕭瑾點(diǎn)(diǎn)了點(diǎn)(diǎn)頭，“沒什么事的話，就請(qǐng)回吧。”送客之意已然十分明顯，她長(zhǎng)袖一甩，轉(zhuǎn)(zhuǎn)身就要往屋子里走。
方廷靖身上有傷，此時(shí)(shí)臉色十分不好，他怕自己會(huì)支撐不住當(dāng)(dāng)著她的面倒下去，于是只道了聲：“打擾了，我先告辭。”然而快要走出門時(shí)(shí)，他卻忍不住突然回頭：“你是天涯令的人？”
蕭瑾緩緩轉(zhuǎn)(zhuǎn)過臉，冷聲反問：“什么亂七八糟的天涯令！”
方廷靖見她不肯承認(rèn)(rèn)，不由得眉頭緊鎖：“你小心一點(diǎn)(diǎn)，我聽姓顏的說，梁國(guó)皇室的人在找殺手李無名和一位十五歲的姑娘…”說罷，他一動(dòng)(dòng)不動(dòng)(dòng)地盯著她的表情。
蕭瑾心中大驚，她隱姓埋名多年，竟然還是泄露了風(fēng)(fēng)聲，這一回，恐怕她那位皇叔與上官渡不會(huì)善罷甘休，定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了。
蕭瑾勉強(qiáng)(qiáng)維持住面上的表情：“我不懂你在說什么。”
方廷靖見識(shí)過李彧川的身手，他道：“那一晚你大哥單槍匹馬地跑來我的地盤搶人，容璁帶了十幾高手同時(shí)(shí)應(yīng)(yīng)戰(zhàn)(zhàn)，不出一盞茶功夫，他們?nèi)紨∠瑪噥懟！?p> 頓了一頓，方廷靖無力地輕笑，“放眼整個(gè)(gè)江湖，這般厲害的人物，五個(gè)(gè)手指頭都能數(shù)(shù)出來，而你大哥又恰巧是姓李，而你，明明是位姑娘，卻故意扮作女公子…”
“夠了！”蕭瑾頓生怒意，倏然眸中寒光一閃，“你還知道些什么？”
既然話已說開了一半，剩下的方廷靖也不打算隱瞞：“我還見過你身上的一塊令牌…”
蕭瑾的臉色更難看了，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出一句話：“方廷靖，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敢殺你，才這般有恃無恐？”
這一年，蕭瑾十五，方廷靖十八，他比她高了一個(gè)(gè)個(gè)(gè)頭。
方廷靖捂著胸口，不由自主地咳了幾聲，他粲然一笑，走近她兩步，臉上是見鬼的慘白：“能死在你手上也算是一種緣分。”
蕭瑾驟然大怒：“瘋子，你這個(gè)(gè)瘋子！”她指著門口，一雙怒目定定地瞪著他，“趁我還沒改變主意，你趕緊走！”
方廷靖似乎料到這樣的收?qǐng)觶臐M意足地看了她一眼：“我務(wù)(wù)必要找到陸神醫(yī)(yī)，你放心。”
蕭瑾突然想到了什么，冷笑著試探道：“你急著要找到陸神醫(yī)(yī)，恐怕不是出于我的關(guān)(guān)系吧？你的皇帝老子，大概是快不行了…”
方廷靖頓足，擰著眉說了一句：“慕川，你不必威脅我，你的事情我不會(huì)說出去。但像方才那般大逆不道的話，你還是慎言為好，哪怕不是為你自己，也最好為他們想想。”
蕭瑾不是傻子，自然聽出他的言外之意。盡管她不完全相信方廷靖的話，但心里還是安定了幾分。
這里是大梁國(guó)境，蕭瑾若是能狠下心，即便要?dú)⒘朔酵⒕敢膊恢劣謨惺裁刺蟮睦щy。
但蕭瑾知道，方廷靖素來聰明，她覺得他之所以敢只身前來見她，必然是有什么后招。面對(duì)齊國(guó)皇室，蕭瑾是不會(huì)忌憚什么，可她投鼠忌器，眼看著李府一家危在旦夕，她可不想再給他們送上一道催命符。
方廷靖離開之后，蕭瑾才有時(shí)(shí)間思考關(guān)(guān)于那位姓顏的說過的話。
她的身份秘密，背后牽扯出來的事情，有可能讓大梁皇室再次動(dòng)(dòng)蕩。
倘若姓顏的知道她的真實(shí)(shí)身世，便沒有必要遮遮掩掩地放出消息…看來那人應(yīng)(yīng)當(dāng)(dāng)是暫時(shí)(shí)不知道的。
蕭瑾有一種直覺，此人不是大梁皇室或者上官渡的人，甚至不是大梁人。
而此人與方廷靖說話時(shí)(shí)，又稱齊國(guó)為貴國(guó)，那么他亦不是齊國(guó)人。
鷸蚌相爭(zhēng)漁翁得利！
那姓顏的人與齊國(guó)皇室合作，在齊國(guó)有不戰(zhàn)(zhàn)之意時(shí)(shí)，故意放出大梁主帥重傷的消息，他的目的，自然是希望兩國(guó)開戰(zhàn)(zhàn)。
梁齊開戰(zhàn)(zhàn)，最得利的是夏國(guó)。那么，姓顏的與他兄長(zhǎng)，應(yīng)(yīng)是夏國(guó)細(xì)(xì)作！
蕭瑾豁然大悟，飛速地回到書案，提筆寫下一句：“飛十八騎中有西北狼，小心姓顏的。”
她隨手將筆扔在案上，也不顧墨水弄臟了書案，拿起紙條便往外的馬廄奔去，冒雨出門。
事關(guān)(guān)重大，她必須將消息送到趙明譽(yù)(yù)手中。
……
由于趙隨長(zhǎng)年戍守邊疆，在云城內(nèi)(nèi)城，自然有一座趙家府邸，趙府并不算大，但守衛(wèi)(wèi)深嚴(yán)(yán)。
趙府前不久剛修葺一新，趙明譽(yù)(yù)的隨從趙勝把府中的內(nèi)(nèi)務(wù)(wù)打理得有條不紊，知道顧尹到來，不用主子吩咐，立即親自指點(diǎn)(diǎn)下人備酒備菜，收拾好被褥。
趙明譽(yù)(yù)帶著顧尹去看趙隨，趙隨坐在床上，聽到顧尹說婚事已定下，高興得不得了，連聲說了幾個(gè)(gè)“好”字。
年過四十五的他看起來并不顯老，大約是在軍中長(zhǎng)年強(qiáng)(qiáng)身健體的緣故，此時(shí)(shí)即便受了傷仍舊氣色不差，看著就生龍活虎的。
但高興歸高興，他卻沒忘了教訓(xùn)(xùn)趙明譽(yù)(yù)。
趙將軍中氣十足，一時(shí)(shí)心堵，就差沒指著趙明譽(yù)(yù)的鼻子罵：“你看看你，顧三比你小，都要成親了，你媳婦兒還連個(gè)(gè)影都沒有，就知道板著一張臭臉，整天在老子面前礙眼。”
守在門口的趙勝見老主子又要教訓(xùn)(xùn)小主子，嚇得趕緊將門關(guān)(guān)上，以免讓那些路過的軍中老粗瞧了去，影響他家小主子的威望。
趙明譽(yù)(yù)面色不改，朝著門口吩咐：“趙勝，給他上藥，一個(gè)(gè)月之內(nèi)(nèi)，別讓他碰酒。”
趙隨這下怒了，朝著趙明譽(yù)(yù)吹胡子瞪眼的：“等老子腿腳好利索了，削了你！”
趙明譽(yù)(yù)沒理他，對(duì)顧尹說：“走吧，咱們吃飯去。”
顧尹笑瞇瞇地勸趙隨：“那趙叔，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你好好歇著，我明天再來看你。”
趙隨立即緩了臉色，笑口笑面地對(duì)他說：“顧三啊，既然來了，就多住幾日，有空多做幾道菜唄。”他可是好久都沒吃到顧尹做的飯菜了，自然惦念得緊。
顧尹連聲應(yīng)(yīng)好，他千里迢迢跑來這里，自然也想多留一些時(shí)(shí)日的。
趙勝如同往常一般將顧尹安排住在趙明譽(yù)(yù)的隔壁。
趙明譽(yù)(yù)喜靜，特意挑了最偏僻的一處院子，這院子靠著外墻，墻外便是一條人煙稀少的巷子。
下人擺上好酒好菜。顧尹已經(jīng)(jīng)餓得肚子咕咕響，不用主人邀請(qǐng)，立即拿起筷子夾了一塊干筍炒肉中的筍片，入口咀嚼幾下，皺了皺眉：“不夠入味。”
他又夾了一塊肉嘗了半杯酒，仍舊嫌棄：“太老，酒也難喝。”
趙明譽(yù)(yù)倒沒那么挑剔，好吃的他喜歡，不好吃的他也能習(xí)(xí)慣，每到冬天，邊疆苦寒，有時(shí)(shí)候在軍營(yíng)里，就連又冷又硬的干糧都能啃得津津有味。
顧尹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帶來了好東西，于是立即起身：“書墨，我從華京帶來了兩壇好酒，你等著，我這就去拿。”
趙明譽(yù)(yù)正挑著魚骨頭，沒搭他的話。顧尹離開沒多久，趙明譽(yù)(yù)突然停下手中動(dòng)(dòng)作，啪嗒放下碗筷。
“誰？出來！”他沉聲說完，臉稍稍偏向門外高墻邊的樹。
蕭瑾戴著半塊銀色面具，面具材質(zhì)(zhì)輕盈，將她鼻子以上的臉都遮住，只露出一張嘴和下巴。她躲在陰暗的樹叢之中，心頭突突地跳個(gè)(gè)不停。
此時(shí)(shí)雨點(diǎn)(diǎn)并不算大，淅淅瀝瀝地落下，枝繁葉茂的大樹就像一把大傘，擋住了不少?zèng)鲆狻?p> 六年了，沒想到她會(huì)以這種方式重新出現(xiàn)(xiàn)在他面前。
當(dāng)(dāng)年她怨他狠心冷漠，帶著紫鵑憤然離去，如今再回想起那時(shí)(shí)的刻骨銘心之痛，一時(shí)(shí)百感交集。
趙明譽(yù)(yù)太過能干，蕭瑾擔(dān)(dān)心耽擱下去會(huì)讓他抓住，于是沒想太多，就放了一顆暗鏢，隨后立即抽身離去。
趙明譽(yù)(yù)見她并非刺客，于是并沒有緊追不舍。
他抽出一塊帕子，小心地拿下釘進(jìn)(jìn)木門的暗鏢，拆開紙條來看。
紙條上的大字赫然入目：“飛十八騎中有西北狼，當(dāng)(dāng)心姓顏的。”
西北狼，那不就是西北邊的夏國(guó)？他早知道軍中有細(xì)(xì)作，但卻不知道是夏國(guó)的人，還是姓顏的…
趙明譽(yù)(yù)轉(zhuǎn)(zhuǎn)身，眸色幽深，看著高高的墻頭，不由得陷入沉思：那個(gè)(gè)人是誰，又為何特意給他送信？
“你在干嘛？”顧尹提著一壇酒回來，湊到趙明譽(yù)(yù)身邊，目光落在紙上之字，頓時(shí)(shí)臉色大變，接著是酒壇落地碎裂的聲音，酒香迅速地彌漫整間屋子。
趙明譽(yù)(yù)被他嚇了一跳，看著即將入口的美酒就這樣沒了，忍不住怒目瞪他：“你這酒還沒喝呢，發(fā)(fā)什么酒瘋！”
顧尹一把奪過趙明譽(yù)(yù)手中的紙條，顫抖著用指腹不斷地?fù)崦廈孢€帶著墨香的字跡，喃喃說道：“瑾兒，小七，這是小七的字，只有我才能認(rèn)(rèn)得！”
趙明譽(yù)(yù)渾身一顫，抖著顧尹的肩膀問，眸中驚現(xiàn)(xiàn)一抹喜色：“你說什么？這字跡是瑾兒的？”
他無法安撫自己那顆激動(dòng)(dòng)得無以復(fù)(fù)加的心，再三追問：“你確定？真的是瑾兒？”
顧尹突然失聲痛哭，他小心翼翼地把紙條貼在心口，哭著連連點(diǎn)(diǎn)頭，他不敢輕易開口問這紙條的來歷，怕這會(huì)是一場(chǎng)不真實(shí)(shí)的夢(mèng)。
趙明譽(yù)(yù)卻是立即清醒過來，連飯都不吃了，直接丟下哭鼻子的顧尹，火速下令在全城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