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州城外,萬里無云,十余萬大軍鱗次櫛比,綿延幾里。五色旌旗在寒風中飛舞,鐵甲銀槍熠熠生輝,再看城樓之上,三人巍然站立,正當中的是史可法,左右是高杰和黃得功,正俯視著城下三軍,目光如炬!
“咚咚咚!”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白袍小將健步如飛的登上城樓。
“無雙,這是禁衛(wèi)軍總兵大印,接過這枚大印,你就是三萬禁衛(wèi)軍總兵官,責任重大,使命光榮!”
史可法義正言辭,陸無雙單膝跪地,雙手舉過頭頂接下了這枚沉甸甸的虎紐大印。
“無雙頭可斷,血可流,一定不辱使命!”
“好!”
陸無雙起身下城樓,歸入了三萬禁衛(wèi)軍的隊列當中。
史可法拿出了一股文人獨有的豪氣,這種豪氣是前所未有的,他左手倚著城墻,右手抽出了腰間的寶劍,直指天空高喊道:
“將士們,內(nèi)賊未除,外寇已進關,多爾袞和李自成均對我大明江山虎視眈眈,數(shù)月之前,北京城破,崇禎爺已經(jīng)龍御歸天,此乃太祖爺創(chuàng)業(yè)以來,大明遭受的最大屈辱!
我們作為軍人,理應在國家危難之際挺身而出,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我大明生死存亡的時候,他多爾袞不日便要南下,我等豈能讓國土再遭踐踏,豈能讓太祖爺九泉之下蒙羞!
我史可法已經(jīng)下定決心,誓死抗賊,保衛(wèi)國家!”
“誓死抗賊,保衛(wèi)國家!”
高杰和黃得功帶頭喊了一句。
“誓死抗賊,保衛(wèi)國家!”
“誓死抗賊,保衛(wèi)國家!”
“誓死抗賊,保衛(wèi)國家!”
……
二十萬大軍以銀槍杵地,齊聲高呼,一時間地動山搖,豪氣沖天,響徹云霄。
“開拔揚州!”
隨著史可法一聲令下,大軍便由方陣轉(zhuǎn)化成蛇陣,頓時煙塵四起,浩浩蕩蕩的駛向揚州城。
陸無雙引騎向前,身后是望不到邊的金戈鐵馬,他從未體會過這種感覺,所承受的,所背負的頃刻之間重了起來,而沒有準備的自己,必須認真的對待接下來可能發(fā)生的一切,他想到這就是人生,人生就是永遠面對著無常,面對著無法預測的未來。
話分兩頭,各說一邊。
卻看潼關、西安戰(zhàn)事,李自成和清軍鏖戰(zhàn)多日,已經(jīng)到了彈盡糧絕,滴水成冰的時刻,由于多爾袞命吳三桂與豫親王多鐸合兵攻打潼關,李自成壓力倍增,不惜抽調(diào)西安的守軍增援潼關。
如此一來,西安為數(shù)不多的闖軍面對英親王阿濟格的攻勢,已經(jīng)是難以為繼。而潼關面對的則是多鐸和吳三桂的輪番進攻,尤其是吳三桂,面對眼前這個與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他自然是殺紅了眼,李自成則是節(jié)節(jié)敗退,苦苦支撐。
這場戰(zhàn)爭的結局仿佛能夠預見,那李自成究竟在支撐什么呢?這個問題也正是多爾袞和多鐸所疑惑的,這位李闖王還有什么把戲?
潼關城外,夕陽斜照,橫尸遍地,血流成河。
李自成佇立城樓之上,登高望遠,只見烽煙渲染了整片天空,與血紅的晚霞交相輝映,像極了這位草莽英雄的心境。
“軍師,你說我們還能堅持到什么時候?當年孫傳庭把老子打的只剩十八騎,倉惶逃入商洛山,他未曾想過老子還能東山再起,他也未曾想過他自己會最終死在我手里!
當然了,想不到的人不止他,還有我,朕的大順軍拿下了北京城,老子坐上他老朱家的龍椅,卻沒想到一個月都坐不安穩(wěn),狗娘養(yǎng)的吳三桂棄關投降清軍,我軍一敗再敗,到了今天的境地。
朕還能想當年商洛山一樣嗎?留得命在,東山再起。他媽的老天爺一定不會眷顧老子兩次……”
“皇上,皇上……”
李自成的語氣愈發(fā)的激憤,一旁的宋獻策連忙打斷了他。
“嗯?”
“皇上,您可千萬不能過于悲觀呀,這些日子由于我們頑強堅守,他多鐸和吳三桂也是大傷元氣,再說了,您不是給四川的張獻忠發(fā)了求援信么?若張獻忠肯發(fā)兵援救,那里應外合,定能吃了他多鐸和吳三桂!”
宋獻策這番話雖然有些浮夸,不過倒確實提醒了李自成,他沉吟片刻,有些哀嘆道:
“朕派賀錦冒死突圍出城請援,算下來也有些日子了,不知張獻忠能否在這緊要關頭冰釋前嫌,不計朕與他之間的恩恩怨怨!”
宋獻策連忙附和道:
“皇上,想當年你們也曾一起共過事,雖說高迎祥高大哥死后,你們之間有些嫌隙,但畢竟兄弟一場,情分總是有的,再者說了,眼下清軍想致我們于死地,這唇亡齒寒的道理,他張獻忠不會不懂吧!”
被宋獻策如此一說,李自成反而皺起了眉頭,搖搖頭道:
“你不了解他張獻忠,他的殘忍,殘暴;你無法想象,可不是一個講情面的人,唇亡齒寒的道理,他不會不懂,可他就算懂,也不會出手救自己的仇人,我只是不知道,朕在他眼里算不算一個仇人!”
聽了這話,宋獻策有些緊張,他微微哆嗦著道:
“皇……皇上,如果真是這樣,我們要做好撤退的準備,否則……到時候,怕來不及!”
李自成虎目圓睜,惡狠狠的盯著宋獻策:
“軍師莫非早已料到朕的大順軍必敗不成?就這樣把江山拱手讓給他多爾袞!”
“皇上息怒,我只是說未雨綢繆,要是實在無力回天,我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李自成默默不語,他雖然嘴上不愿意接受眼前的現(xiàn)實,但心里已經(jīng)默許了宋獻策的說法……
“皇上,皇上!”
猛然回過神來,才看見有人一邊喊著自己,一邊登上了城樓,此人約摸四十多歲,頭系紫色的方巾,面色臘黃,鼻直口方,一刻薄的教書先生模樣。
李自成見其面色詭異,連忙問道:
“原來是牛丞相,這么匆忙,發(fā)生了什么事?”
牛金星唯唯諾諾道:
“前些日子我們派人去四川求援,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來了……”
李自成不解道:
“剛剛還在說這件事,回來了好呀,賀錦在哪?朕要見見他!”
牛金星的語氣愈發(fā)的沉重:
“只有兩個隨從回來了,賀將軍再也回不來了,張獻忠不肯發(fā)兵援救,還殺害了賀將軍!”
這一番話猶如五雷轟頂,李自成頓時青筋暴起,怒火中燒;破口大罵道:
“他媽的,好你個張獻忠,你這是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早知如此,我當年就該殺了你這個狗娘養(yǎng)的,只要我李自成有一口氣在,不親手殺了你,我誓不為人!”
聲嘶力竭的咒罵,回蕩在整個天際,無論是梟雄還是奸雄,他畢竟都是人,是人就需要一種宣泄,是人就會有脆弱的一面。
李自成也不例外,他用握緊拳頭的手,狠狠的扣在厚厚的城墻上,再也無法阻止的眼淚,溢出了眼眶。
宋獻策、牛金星二人也低下了頭,空氣陷入了一種死寂般的安靜,只有高樓的風,在為他痛惜扼腕。
驟然,風止;只聞李自成自言自語,語氣中盡是悲戚。
“其實我早該料到這一點,與其指望他張獻忠來救我們的命,不如我們自己救自己的命,大丈夫生亦何歡,死亦何懼,只能說造物弄人,又為之奈何?就讓我與兄弟們一起,就在此處,與他多爾袞決一死戰(zhàn),獻忠兄弟,我若是先走一步,你恐怕也不遠了……”
宋獻策也流下了兩行眼淚,連忙勸阻道:
“我的皇上大哥,您可千萬不能這樣想,現(xiàn)在的形勢是危急了一些,但我們也沒有必要死守潼關呀,就放他多爾袞過潼關和馬士英、江北四鎮(zhèn)打去,我們暫時先放棄潼關,將來再徐圖發(fā)展也不遲啊!”
牛金星接著說道:
“是啊,皇上!想當年漢高祖劉邦也有白登之圍,最后也順利脫險,坐擁天下,宋軍師說的對,讓南方的軍隊與多爾袞去周旋,我們好趁這個時間修養(yǎng)生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將來我們再殺回來……”
李自成嘆息道:
“二位,北京也丟了,我們是一路敗退到潼關,這可是我們白手起家的地方,如果連這兒也丟了,我李自成還有何處安身?又有何顏面面對追隨我多年的兄弟們!”
牛金星搖搖頭道:
“皇上此言差矣,當年越王勾踐臥薪嘗膽,嘗便聞疾;并不是屈服于吳王夫差,而是一種暫時的隱忍,表面的屈服。而越王勾踐心中卻從未屈服過,我們現(xiàn)在也是如此,眼下只是撤退,而不是敗退,這是為了將來有希望能夠殺回來,如果我輩追隨皇上死在這里,那可是再也沒有卷土重來的可能了!”
宋獻策接過話茬:
“皇上,您三思啊,我輩跟著您南征北戰(zhàn),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只是這一城一池的得失,我們實在不必去在乎,若是堅守潼關,恐怕對我們不利……”
面對著牛金星和宋獻策的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李自成的心中五味雜陳,他背過身去,依舊望著將要沉落的夕陽。
“我知道了,二位兄弟先下去吧,讓我獨自待一會兒……”

北山霧
牛金星是李自成身邊“學歷”最高的人,不過也僅僅得中過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