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風率士兵馬不停蹄的趕回來，可惜為時已晚。

　　翌日拂曉，雪終于停了，大火也已被撲滅。皇宮中已是廢墟一片，到處是燃燒的灰燼與尸骨殘骸。哭泣聲此起彼伏，聞者落淚。

　　慕千城與陸長歌收到消息是在第二日的正午，彼時太陽明晃晃的掛在天上，冰雪初融，呼出的氣在空氣中氤氳。慕千城打開信封，前面的內容很快便讀完了，一眼就看到了后面幾個讓他崩潰的字——“皇上駕崩，皇后薨逝”。

　　他眼前一花，卻竭力讓自己站穩，也許是誤傳呢？他迫切的希望這一切都是假的，也許皇上皇后只是受了傷，沒有性命之憂。周圍的人聲恍惚間從耳邊飄過。

　　他進了屋子關上門。把那封信拿出來，又看見那八個字。再也抑制不住，用力咬住自己的手，直到滲出血來，眼淚滴在手上和地上，卻沒有哭出聲。

　　陸長歌聞訊趕過來，看見慕千城靠著門框，怔怔地站在原地，手不停地滴著血。陸長歌上前從他手里拿過那封信，只是簡略的說明了昨夜大央十二殺手潛入宮里，暗殺皇上和皇后，在宮里放了一把大火。

　　陸長歌握住慕千城那只滴血的手，顫抖著聲音道：“千城，我們回去吧。”

　　在那短暫的一瞬悲痛后，慕千城再度理智過來。“我去安排滄州時刻準備支援紅川，洛州現在自顧不暇，我們一走，必須要確保紅川有足夠的兵力。”

　　陸長歌將守衛紅川的事宜都交給了黎將軍，然后牽著馬等慕千城。

　　不過一個時辰，慕千城迅速處理好了后續之事，忙跑過來從陸長歌手中牽過馬。

　　“我們走。”

　　只倏忽一時，他卻憔悴了許多。陸長歌看著他，不免心疼。天上雖有明亮的太陽，卻還是覺得寒意徹骨。

　　二人帶了軍隊，疾馳回帝都，一路策馬狂奔，不曾歇息片刻。

　　一直到第二日的午時，終于到了宮中，慕千城下了馬，飛快的跑向正殿，映入眼簾的是已經設好的靈堂，高高懸掛著白燈籠，殿門口的石獅子上綁著白布。一眾宮人們跪在兩旁，傳來嗚咽的啼哭聲，悲涼哀戚。白芷，墨雨，墨風，蘇月，介無痕，小離，初兒，齊齊站在殿內，身披孝服，神情哀哀。大殿正中，放著一副大的棺材。

　　慕千城的腳步終于慢了下來，他喘著氣，緩緩向前走去，每一步都如萬箭穿心。

　　終于，他看清了躺在棺材里的那兩張臉，正是他的哥哥與嫂嫂。雖已處理過儀容，但臉頰，脖頸，手腕上的傷痕依然觸目驚心。淚水在這一刻奪眶而出，他跪倒在地，“哥，你說好等我們回來一起喝酒的，哥，你快起來啊......”他從未如此失態的哭過。

　　明明離開時還有說有笑，今時今日卻陰陽相隔，甚至連最后一面也見不到。

　　眾人站在一旁，紛紛拭淚。

　　良久，慕千城沉著聲音問道：“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初兒和白芷詳述了那一晚的經過。只是寥寥數語間，無人知曉慕辰逸與儲鶯的經歷是何等慘烈。

　　介無痕道：“大央人擄走了小離，又佯攻北門，一招調虎離山讓我和蘇月，墨風都離開宮里，此時宮內兵力虛空，但他們的大批人馬也無法攻進來，因為那樣很容易被發現，我們就能及時作出反應。所以達罕派了他手下的十二殺手，悄無聲息的潛進來并不會引人注意，且各個以一敵百，行動迅速。達罕也知皇上皇后武藝高強，所以是下了決心哪怕賠上十二殺手也一定要暗殺皇上。最終...同歸于盡......”

　　“小離被抓走，為什么不告訴我和長歌？”慕千城顫著聲音問道。

　　介無痕解釋道：“千城，皇上擔心你和長歌會過于沖動去救小離，萬一大央趁虛而入攻打紅川后果不堪設想，于是派了我和蘇月去。他們不知從哪里得來的消息墨風也回宮了，我估計是臨時調過來的兵力支開了墨風，否則他們的行動只會更早。”

　　介無痕頓了一下，又揪著心道：“千城，大央人的一切從許多年前開始就已經有預謀了，皇上皇后拼死才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線，否則一旦有余下的殺手繼續潛在帝都，我們將完全被動，事已至此，我們要反擊。”

　　聽完這話，慕千城又轉頭看向棺材里沉睡的面容。

　　也許當時他們二人有機會逃走的，可是他了解他的哥哥，在敵人肆意放火殘殺宮人士兵時，他的哥哥又怎會選擇只顧自身逃走呢。況且十二殺手對整個云州來說都是威脅，遲早是要一戰的。慕辰逸和儲鶯是拼上了所有解決了這十二殺手。

　　“哥，嫂嫂，你們放心，我一定用大央人的人頭來祭奠你們。”慕千城堅決道。

　　初兒將儲鶯臨終前托付給她的孩子交給了陸長歌和慕千城。

　　萬幸慕辰逸還有個孩子，萬幸這一切都還有希望。

　　慕千城安排眾人嚴密防守帝都和皇宮，安排得力將領守住四個城門。同時讓介無痕蘇月等人安撫士兵百姓。他們知道皇上皇后逝世的消息根本隱瞞不住，昨夜四散逃跑的宮人早已散播了消息。紛紜亂世，外侮入侵，人命尚且微不足道，何談治國理政。

　　慕千城一個人一直坐到深夜，屋外不知何時又飄起了雪。

　　他想起年幼時的事來。喃喃道：“哥，你還記得嗎？那一年我十二歲，你十七歲，你去了嶺南，我留在了云州，除了偶然幾次你回到中原我們能短暫地見一面外，長長一別就是將近十年。再相見時我們并肩作戰，驅逐大央，終于等來了安穩的生活，我們一家人，幸福喜樂，平平安安。可人生中這樣的日子太短暫了，為什么總是這樣短暫。哥，我們還說要一起去拜祭父親母親，你和嫂嫂還沒有親眼看到我和長歌成親呢，哥......”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哽咽到不能自已。

　　許久后，陸長歌緩緩走進來，看著棺中沉睡的兩人，儲鶯的嘴角還有一絲笑，也許即使面臨那么殘酷的境況，有深愛的人在身邊，便也不再懼怕。那個曾經在深夜向她哭訴嘆息不能給心愛的人一個孩子的女子，終于也有了歸宿。他們二人為一生所守護的東西付出了生命，如同安世與落竹霜。這個世道，總有人舍生取義。

　　慕千城的頭靠在陸長歌懷中，二人靜靜的坐了一晚。

　　一切的變化對白芷來說是始料不及的。然而這也讓她堅定了一定要和墨風離開這里的想法。皇上皇后已死，守衛云州或許無望，她太怕墨風有一天也會離她而去，若真如此，那她這多年的一切，將都化為泡影。

　　坐立難安。若真一走了之，對不起長歌千城他們多年來的信任，因為照如今的情勢，他們大約不愿隨她走。若不走，留在這里為云州付出一切，對她整個人生來說，好像是不值得的。整整一夜，白芷看著眼前跳動的燭火逐漸燃盡，眼睛覺得酸澀脹痛。

　　幾日后，她如約去了當時與阿超見面的小溪邊。果不其然，阿超就站在那里等她。

　　“我知道莊主一定會來。”阿超回過頭道。

　　白芷冷笑一聲，“想不到你也能揣度我的心思。”

　　“屬下豈敢。只是如今，云州發生劇變，屬下想莊主必然也憂心忡忡，不如一走了之，倒也落個清凈。”

　　白芷看著他，他說的話確實是自己心里的想法。“不要廢話了，說吧，具體的安排。”

　　阿超恭敬道：“您把圣水加在南宮公子的茶水中，待他飲下后會先睡三個時辰，醒來后您就可以找借口帶他出來，在圣水的作用下他會對您唯命是從，屬下會在這里備好馬車，您來后我們即刻就出發，圣水的作用會維持十日，等他清醒過來我們早已到墨州了，到時候為時已晚，他若還想離開您只需再給他喝圣水即可......”

　　白芷暗喜，這圣水對她來說簡直是至寶。她決定當晚就行動。

　　屬下阿超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狡黠一笑。

　　南宮府中，墨風和墨雨正等著白芷回去吃晚飯，連日來的事情使大家都憂心殷殷。

　　墨雨抬頭睜著大大的眼睛問道：“哥哥，皇上皇后走了，千城哥哥很傷心，大家都很難過。你以后不要再離開我了好不好？”

　　墨風憐惜的摸摸她的頭，“哥哥以后會一直在你身邊，一直保護你。”

　　白芷回來看到二人，知道墨風一定放心不下墨雨，決定帶著墨雨一起走。

　　墨風隔得遠遠地就朝她招手，“阿芷，你怎么才回來，快過來吃飯！”聲音溫柔，墨雨也笑著看她。這應該是往后他們一直會有的日子吧。

　　夜晚時，白芷趁墨風進宮去還沒有回來，躡手躡腳走進墨風的屋子，將圣水加到剛換好的茶水里，她知道墨風晚上都會有片刻看書喝茶的習慣，因此他一定會喝。她的心狂跳起來，她不知自己這樣做是對是錯。迅速的做完這一切，卻沒注意到桌下有個凸出來的釘子，她手從旁邊經過，掌心被狠狠地劃了一道傷痕，疼痛使她從頭到腳打了個顫。她在原地呆了片刻，也許有些事情，一步走錯，滿盤皆輸。

　　已是三更天，每一秒對白芷來說都是那么難熬。墨風此時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了府中。白芷親眼看著他進了屋子，關上房門，這才安心。

　　她只需要再等三個時辰，天亮后，趁大家都未發覺，叫醒墨雨，帶著墨風一起走出去，開始他們新的生活。

　　漫漫長夜，又是一夜未眠，終于就快要結束了。天才蒙蒙亮，一連幾日落下的雪踩上去嘎吱作響。白芷首先敲開了墨雨的房門，讓墨雨快快收拾一下跟她走。墨雨只以為有什么急事，洗漱換好衣服后走出房門。路過茶水房時想著來不及吃早飯喝口水也行，急忙倒了杯茶水，下人還沒來得及燒好熱水，只得涼茶將就一下。

　　接著白芷敲開了墨風的門，她內心忐忑不安。

　　墨風打開門后，她試探性的道：“墨風，跟我走吧？”

　　墨風疑惑問：“天還沒亮，去哪兒？”

　　白芷還有些疑惑他不是應該對她的話百依百順嗎？

　　二人面面相覷時，不遠處傳來一聲尖叫，“小姐！”

　　墨風聞聲先跑了過去，白芷站在原地，卻隱約感覺到，所有的事情都朝著她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她再也無法回頭了。

　　墨雨倒在地上，鮮血從七竅流出，渾身顫抖。一旁的管家慌張嘶喊著。

　　“墨雨，墨雨，你怎么了，怎么了？”墨風抱起她，聲音慌張而顫抖。

　　“少爺，小姐像是中毒了。”管家哭喊道。

　　“為什么！為什么會中毒？！”他幾乎是喊道。接著看見了地上掉落的碎片和桌子上放著的茶水。她一定是喝了這茶水才會中毒，可是為什么茶水里會有毒呢。

　　一旁的白芷此時瞪大了雙眼，驚恐萬分，她雙手捂住自己因為錯愕而張大的嘴巴，哆嗦著往后退去。她認得那個茶具，就是她昨晚倒進圣水的茶壺。

　　“為什么會這樣？”她心中有一萬個疑問。

　　墨風注意到了她的異樣，接著看到了她手心的傷痕。那是他故意在房中桌子下放的釘子，若有人妄圖為非作歹，不注意間一定會被釘子所傷。

　　“哥哥...”墨雨尚有氣息，輕聲喚他。

　　墨風回過頭，“妹妹，不怕，沒事的，一定沒事的。”他的聲音不受控制的顫抖。

　　“快去找太醫！找小離！”他奮力呼喊。

　　墨風披上大氅，把墨雨抱在懷中，藏在大氅下，騎馬飛速的向皇宮奔去，“堅持住，一定要堅持住，只要找到小離，一定有辦法。”他的思緒已經跨過了宮門來到了紫涼紗殿，但又隱約的懼怕，也許已經太晚了。

　　宮殿在他的嘶吼聲中亮起燭火。

　　陸長歌，初兒和小離都聽到這驚呼聲忙跑了出來。

　　墨風抓住小離的手，“小離，救救墨雨，快！救救墨雨！”

　　一片慌亂，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況。小離迅速探身查看，只片刻，他的眼神轉為憂懼的神色。

　　“是鶴頂紅。是一種特制的鶴頂紅，哪怕只飲下一點點也斷無回天之力。雖不會使人很快斃命，卻會讓人在中毒之后五臟六腑溶斷，劇痛無比，受盡痛苦而死。”小離迅速說道，每一個字都如一把尖刀刺在他們心上。

　　“解藥，解藥呢！”墨風喊道。

　　小離流著淚搖頭，“墨風哥哥，鶴頂紅沒有解藥。”

　　隨后趕來的白芷聽聞此言癱坐在地。

　　墨風回過頭看她，滿眼憤恨，“是你，是你干的！”

　　白芷不住的搖著頭，“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墨雨流著血，額頭滿是汗珠，此時的她該是如何難受啊！

　　墨風的眼淚掉在墨雨臉上，墨雨盡力的想說出話來，“哥哥...不要怪...白芷嫂嫂...我...希望大家都...快樂...”

　　墨雨的眼淚掉下來，“哥...我好難受......我想爹爹...”

　　墨風哭喊著，“對不起，妹妹，都是哥哥的錯。”

　　接著環顧四周，淚眼朦朧，“救救她，求求你們救救她！”

　　小離從房中拿出一顆藥丸，“墨風哥哥，吃了這個，她會立刻死去，不會有一絲痛苦。”

　　墨雨聞聲，用盡力氣從小離手中抓過來那顆藥丸。

　　“不！”墨風不知道該怎么辦，他怎么能親眼看著最愛的妹妹死在自己眼前呢。他從墨雨手中搶過來，墨雨緊緊抓住他的衣袖，哭泣著顫抖。

　　陸長歌抓住墨風的胳膊，大聲叫他，“墨風，沒有辦法了，沒有別的辦法了，不要讓墨雨再痛苦了。”

　　“對不起妹妹，都是哥哥的錯，都是我的錯。”墨風用震顫的手把那顆藥丸放進墨雨嘴里。

　　墨雨伸出手，擦去墨風臉上的淚水，“哥哥...別哭......”只有短短一瞬，便閉上了眼睛。臉頰上滿是血跡。

　　活著可以與哥哥，與大家在一起，死了可以見到爹爹，她不孤獨的，她從來都不怕。那個天真可愛的，受所有人保護的女孩早已長大了，她可以堅定地，做出自己的選擇。

　　墨風心如刀絞，整個宮殿回蕩著他無助的哀嘯。

　　隨后趕來的慕千城，介無痕，蘇月三人，看著眼前這一幕驚懼傷心。

　　他將墨雨慢慢放下，站起身來看著一旁的白芷，眼睛里滿是血絲。

　　“是你干的，是不是！”他的聲音凌冽而兇狠。

　　白芷盡力的想解釋，卻怎么也解釋不清，她斷斷續續的說起昨晚給墨風的茶水里加了圣水，但不知道為什么會被墨雨喝下。

　　墨風重重道一巴掌甩在了白芷的臉上，白芷應聲倒在地上。

　　“墨風！”幾人忙上來攔住他。

　　墨風又狠狠的捶打在自己的心口，“是我的錯，該死的人是我，是我！”

　　原來昨晚墨風回屋后見茶涼了，想著夜深了下人都睡了，就自己把茶壺端過去換了熱茶過來，這才導致墨雨今天早上誤喝了。

　　陸長歌上前扶起白芷，急切問道，“白芷，到底怎么回事？為什么會給墨風的茶水里下毒啊？”

　　白芷聲淚俱下，簡略的說出自己是被阿超騙了，也許他早就已經和大央人站在一邊了，她原以為那真的只是能讓墨風跟她走的神藥而已，她沒有想到自己會愚蠢至此，被人利用誤害死墨雨。

　　良久，墨風抱起墨雨的尸體，“妹妹，哥哥帶你回家去。”

　　他緩緩起身，深重的悲痛變為永久的沉默。

　　他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出去，經過白芷身邊，沒有再看她一眼，只留下了冷冷的一句話：“這輩子，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夕陽下，墨風墨雨笑著朝她招手共用晚餐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一朝一夕間，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