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峰每天的行程就跟坐班一樣,固定的時間就被傳旨的太監(jiān)領進宮,陪著木匠皇帝完善他的作品。
有時候王安捧著奏折來請旨,他就在一旁聽著,或者木匠皇帝會指示他幫忙批閱奏折。
讀奏折,陳明峰是沒問題,毫無障礙,要說提筆寫字他可露怯了。一來毛筆字壓根沒練過,寫出來字自己都沒眼看,更別說給內閣的那些閣老大學士過目了;二來他只會寫簡體字,古體字會認但是不會寫,寫起字來跟半文盲沒什么兩樣。
陳明峰向來都是推脫自己沒有資格批閱奏折,堅決不干秉筆太監(jiān)的事兒。
這一日,木匠皇帝潛心制作西班牙戰(zhàn)艦的三桅主帆,王安端坐于文案前提筆批紅,陳明峰坐在王安的側邊翻閱奏折。
一份御史江秉謙的奏折引起了陳明峰的注意,翻看一看是關于遼東前線,言道“遼東經撫不和”,請求詔命廷臣會議。
所謂的“經撫”指的就是遼東經略熊廷弼和廣元巡撫王化貞。
按理說熊廷弼領兵部尚書兼任右都御史,經略遼東軍務,又賜尚方寶劍,是毋庸置疑的遼東軍事一把手,但是明朝向來以文統武,王化貞是右僉都御史巡撫廣寧,兩人的職權便有了重疊。
巡撫王化貞主張分兵守要害,而遼東經略熊廷弼主張集中兵力守廣寧,兩人守御方針不同,故而產生分歧和爭吵。
新進的兵部尚書張鶴鳴與熊廷弼不和睦,所以對王化貞的主張堅決支持,命令王化貞不受熊廷弼的節(jié)制、自行其是。
王化貞是葉向高的門生,朝中大臣以內宮首輔為尊,一面倒的支持巡撫王化貞,導致遼東經略空有經略之名,實際上手頭只能調動五千士兵,完全被邊緣化。
陳明峰認真通讀了一遍,以為事關重大,手持奏折快步走向朱由校,朗聲說道:“陛下,遼東塘報。”
“念。”朱由校頭也沒抬,甩出一句話。
木匠皇帝向來對遼東重視,也愛鉆研兵事,聽陳明峰說是遼東塘報立馬就回過神,只是不舍得放下手中完成了一半的前主帆。
陳明峰大聲誦讀了一番御史的奏折,說道:“陛下,古來天無二日,令無二出,如今遼東前線經撫不和,恐于戰(zhàn)事不利。”
“依愛卿之言呢?”
陳明峰沉吟片刻,開口說道:“依奏折所言巡撫王化貞在廣寧招集散亡,激勵士民,聯絡西部蒙古,所對并無不妥。熊經略建議廣寧用馬步兵,列壘三岔河上;天津、登萊各置舟師,以為策應,也足見熊經略老于兵事,兼有大局觀。巡撫、經略各有才干,為穩(wěn)定計,當擇一用之。若是放任遼東前線經撫不和,恐生事端。”
“朕知道了。”朱由校擺了擺手,“交由廷議商議。”
明朝自宣仁之后,皇權運作機制發(fā)生了確實的變化,形成了內閣議政、皇帝決策、六部執(zhí)行的完善體制。內閣票擬需要皇帝批紅才能成為決策,沒有內閣票擬皇帝中旨傳出,被視為不合程序,六科可以封駁。
朝廷大政事,必令廷臣會議,然后請旨定奪。參預廷議官員一般為九卿(六部尚書,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史)和科道官。又事涉有關機構,有關機構長官亦參與廷議。其初,內閣與議,天順以后,內閣大學士則不參加廷議,原因是內閣職在票擬,關乎決策,閣臣參加廷議,就會影響行政部門的官員充分發(fā)表意見。
廷議達成的共識,“從眾議之多者”,即以與會多數人的意見為準。
后世每說明朝皇帝不上朝是怠政,實則明中后期有一整套行政流程,就如同木匠皇帝天天呆在南書房玩西班牙軍艦木雕,也有廷議議政、內閣票擬,秉筆太監(jiān)批紅,絲毫不影響政令暢通。
朱由校慣于閑散,能交給臣下廷議他就懶得自己決策。
陳明峰和朱由校說了一會兒話,南書房門外伺候的太監(jiān)稟告說錦衣衛(wèi)指揮使駱思恭求見。
錦衣衛(wèi)是天子衛(wèi)率,指揮使直接向皇帝負責,有權限單獨覲見,陳明峰聽說指揮使在外不免多了幾分好奇,想親眼瞧瞧明朝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到底長什么樣。
怎么說自己也是錦衣衛(wèi)指揮同知,響當當的錦衣衛(wèi)二把手。
“宣。”朱由校一如既往的簡潔,說完沖陳明峰笑了笑,“我猜是紅夷大炮運到了。”
陳明峰點頭:“算算日子也該到了。”
南書房厚重的紅木門被推開,一身暗紅色斗牛服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駱思恭走了進來。
“臣駱思恭叩見吾皇,吾皇萬歲。”
“免禮。”
“謝吾皇。”
駱思恭抬起頭,陳明峰才看清他的面容,大約四十歲許,顴骨高聳,一張國字臉很有威嚴,山羊胡須,濃眉,明亮的眼眸似乎蘊含著精光,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物。
“愛卿,可是紅夷大炮到了?”
“吾皇圣明,三門紅夷大炮已然運抵錦衣衛(wèi),臣特來稟報。”
朱由校得意洋洋的沖著陳明峰笑道:“明峰,我沒猜錯吧。”
陳明峰笑道:“陛下料事如神,遠勝諸葛亮。”
“嗬,這算什么料事如神,你也說了算算日程早該到了。”朱由校絲毫不介意陳明峰打趣,樂呵呵的和他閑聊。
駱思恭扭頭看了陳明峰一眼,見他身穿藍緞平金的四爪蟒袍不由得心頭凜然,如此年輕便身穿蟒袍非同一般,皇帝和他言語隨意,莫非是某位王爺的郡王不成。
明朝分封的諸侯王委實太多,錦衣衛(wèi)指揮使也不能確定眼前的人是不是皇室成員。
陳明峰見駱思恭看向自己,笑著拱拱手:“陳明峰見過指揮使。”
駱思恭恍然大悟,原來眼前的年輕人便是進獻紅夷大炮的番邦王子,看來深得皇帝的崇信,竟然賜穿蟒袍,這可是許多閣老都不曾獲得的殊榮。
“原來是王子殿下,卑職失禮了。”駱思恭旋即笑容滿面的回禮,他是子承父業(yè)繼任錦衣衛(wèi)指揮使職務,練就的人情通達,對于深得皇帝信任的寵臣執(zhí)禮甚恭。
“不敢當,臣蒙陛下圣眷,賜錦衣衛(wèi)指揮同知一職,指揮使正是我的上官。”
朱由校側著頭望著陳明峰笑,“明峰,瞧你的表情是想去錦衣衛(wèi)當差了?”
“回陛下,臣此去開港正需要人手,蒙陛下賜與錦衣衛(wèi)指揮同知,當然是想從錦衣衛(wèi)帶些人手隨我同去了。”
“哦,你已經想好了?在哪?”朱由校好奇的問道。
“臣打算以廈門、金門為基地。”
“廈門、金門?”
“是,就在漳州月港附近,臣想著率領我的族人打漁,還可以就近做點貿易,豈不美哉?”
朱由校哈哈大笑:“如此甚好,既然愛卿想去錦衣衛(wèi)當差,朕便命你提督錦衣衛(wèi)南鎮(zhèn)撫司,直接向朕匯報。”
陳明峰大喜,總算是撈到實權了,不枉披上錦衣衛(wèi)這身皮,高呼道:“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