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寧還卿披甲掛印,跪在太辰皇帝的金帳外,“南行宮告急!公主殿下被挾持!還請陛下決斷!”
李慎只穿著里衣,在大宮人的攙扶下掀開帳簾走了出來:“你再說一遍!”
“陛下!”寧還卿身上是厚重的盔甲,無法下跪行禮。他抱著配劍重重低下頭,“朔州的毒尊來了,他進了南行宮。現(xiàn)在飛羽軍和剩下的金吾衛(wèi)都進不去,他挾持著公主殿下,臣不知該做何決斷,還請陛下示意。”
“哪個公主?!”李慎的頭發(fā)亂糟糟的,現(xiàn)在天還沒破曉,他聽到消息后就立刻出來了。
其實不用問都知道是李靈秀,現(xiàn)在的公主里,只有她還沒有封號。但李慎總還有一絲僥幸,萬一是其他女兒呢。
“十七皇嗣,公主李瓔,”寧還卿說,“請陛下裁決。”
李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險些沒有站穩(wěn)。他身后的大宮人連忙扶住了皇帝,替他拍著背順氣。
“只他一人?”李慎問。
寧還卿猶豫了很久之后回答道:“只一人,又不止一人。”
“什么意思!”李慎有些氣急,“知道什么全都一次說完!不要吞吞吐吐消磨孤的耐性!孤的靈秀還深陷險境!”
寧還卿招手,飛羽軍抬上來一具尸體。大宮人下意識抬袖去遮擋李慎的雙眼,李慎一把拂開,也不管尸體多血腥:“尸體,怎么了?”
“陛下看這傷口,像是什么?”寧還卿抽出劍,用劍尖點在尸體的脖頸處。
李慎看了幾眼,皮肉被撕扯得厲害,但絕對不是任何兵器的傷口。看上去很像是野獸撕咬,根據(jù)傷口狀貌來看,這個野獸的嘴,好像是和人差不多大小。
“這是咬傷。”李慎說。
寧還卿把尸體的手挑開,一截殘骨從他手里掉落:“這是臣派出去的斥候,這截斷骨是他在城墻上所得,他返回時遇到了腐尸被撕咬。等回到軍營的時候已經(jīng)半死,神志不清還一直說胡話,好在帶回來了公主的消息。”
“腐尸?!”李慎曾經(jīng)聽說過朔州人愛養(yǎng)蠱,善于用蠱蟲控制人和動物。控制尸身在古法里不是沒有記載,但真真正正做到的又有幾個人。
“還有這截斷骨,”寧還卿說,“斥候說是黑蟻啃食人體后的殘留,除了這截骨頭,什么都不剩。毒尊此行一來,直逼南行宮,昨日入夜時分就控制了整個行宮,殺死了陸少將軍留下的金吾衛(wèi)守兵。”
“整個南行宮被毒瘴包圍,只能看見公主在霄門城頭。”
“派兵去打!”李慎說,“一萬人不夠十萬人!十萬人不夠百萬人!一定要把公主救下來!”
“陛下,”寧還卿的語氣很是為難,“風將軍走時帶走了二十八萬金吾衛(wèi),連同秦關(guān)的戍守一起。臣現(xiàn)在只有三萬不到的飛羽軍在逐鹿林外駐扎,想要兵,只能把秦關(guān)剩下的飛羽軍調(diào)過來。”
“鏡尊位走了嗎?!”李慎抓過大宮人詰問,“她在哪里?!”
大宮人瑟瑟發(fā)抖著搖頭,也不知道是想說已經(jīng)走了還是自己不知道的意思。
李慎丟開他,自嘲地笑了笑:“算了,她在也不會出手救人。寧卿,傳孤旨意,把秦關(guān)所有飛羽軍調(diào)來圍住南行宮。所有人都可以死,孤的靈秀不可以。”
“秦關(guān)天險,”寧還卿說,“南北方行軍的必守之地,陛下,這兵力一調(diào),南方諸州若有異動恐怕是……”
“讓你調(diào)兵就調(diào),風將軍四年前征戰(zhàn)南方,南方早已無兵可行無將可用”李慎很是疲憊,他擺了擺手,“去通知星塵神殿,就說孤有要事要告訴鏡尊位,請她來聽一聽,越快越好。”
李慎抓過宮人遞過來的兵符,丟給了寧還卿:“孤不管你用什么辦法,我的靈秀若有差池,你們所有人都去給她陪葬。”
“那個毒尊是瘋了?!”李慎正要走回帳子里,又突然走了回來,在寧還卿面前踱步,“一個人敢來犯我靖和?!他嫌自己命太長了?!”
李慎這話說得很是狂傲,但他知道自己是虛張聲勢。腐尸和黑蟻實在是讓他汗毛倒豎,很多年前他收到了紫極的一封信,里面只有四個字:血債血償。
李慎收到信的時候,最開始只覺得可笑,后來越想越不對,這封落款是紫極的信,是怎么送到身在重重宮闈的自己手上的?
他惴惴不安等待了這許多年,紫極終于來了。他已經(jīng)殺了苗王,但是來又沒有帶軍隊沒有帶同伙,只有令人看不透的層層毒瘴和潛伏在暗處的毒物。
寧還卿低著頭不敢回答,李慎遣退了所有宮人,拉著寧還卿走回了帳中低聲說話:“你去告訴紫極,涵光的一切事都是皇后做的,讓他去找南行宮里的皇后,放了靈秀。”
“陛下,”寧還卿臉上是藏不住的疑惑,“您這么怕他做什么?紫極修的陰邪道,軍隊殺伐征戰(zhàn)的陽剛氣正好可以壓制,只要人夠多就可以了。”
李慎安心了許多,但他眼神里還是有躲躲閃閃的恐懼感:“孤寧愿他挾持罪魁禍首,這樣他氣昏過頭的時候不至于報錯了仇,誤傷我的靈秀。”
“陛下,”寧還卿說,“您還沒看明白嗎,紫極不管涵光的事是誰做的,他只是也想毀了別人放在心尖上的人而已。選來選去,只剩下公主李瓔了。您越在意,他越高興。”
李慎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過來:“調(diào)兵!下急令!令秦關(guān)所有將士三天內(nèi)趕到!”
“還有一事,”寧還卿說,“屬下的人在林中發(fā)現(xiàn)了四殿下,他的雙腿被砍斷。第一批去救援的金吾衛(wèi)在死前點了信號煙,是后面趕到的飛羽軍救回來的。”
“何人如此歹毒?!”李慎很是震驚,逐鹿林里圍獵的都是少年青俊,如果這樣的年紀就有這樣的鐵石心腸和歹毒手段,那實在是無法不設(shè)防。
“臣不知,但臣也有罪,沒有保護好四皇子,”寧還卿雙手交疊拜下去,“等四皇子醒過來,可以詢問下他是否知道何人所為。再者,四皇子身上還有個哨子,可以盤查下出林的少年有誰沒有哨子。”
“你說的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李慎擺手,“你先下去,救靈秀是當務(wù)之急。”
寧還卿從金帳里出來,把皇帝的印信交給風亦塵:“你去秦關(guān)一趟,把所有飛羽軍調(diào)回來。”
“是。”風亦塵接過印信,眼神飄向了側(cè)后方。
寧還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往他眼神看的地方走過去。尉遲夜就在幾個轉(zhuǎn)角之后的地方等著他,見他走來,尉遲夜也迎了過來。
“輔國找我何事?”尉遲夜見他領(lǐng)口的刺繡樣式新奇,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
“我給大王女道個喜的,”寧還卿說,“但軍務(wù)纏身無法親自去您帳中,只好叫您過來了。”
尉遲夜掩嘴輕笑:“給我道喜?你們那個破落南行宮,我胡勒多少婦孺被困其中。等天放亮,真金部的人應(yīng)該也快來找你們討說法了。”
“大王女,機會難得,”寧還卿拿出一個香囊遞到尉遲夜的面前,“還記得我上次怎么跟您說的嗎?”
尉遲夜盯著香囊,遲遲不肯接下來。寧還卿見狀拉起了她的手,把香囊塞到她手里:“啟陽夫人就住在南行宮西北邊起居宮室里,不需要費多大功夫就能找到。”
“你不怕胡勒和真金的貴族見你們靖和遲遲沒有動作,提前闖進去救人嗎?!”尉遲夜收下了香囊,抬頭看著寧還卿。
“我還真是想不明白了,”尉遲夜笑了笑,“你位高權(quán)重,勾結(jié)紫極令南行宮陷入險境是圖什么。”
“想不明白的事,”寧還卿回答道,“就不要想,很傷腦筋的。還有就是,我勸王女一句,不想自己的部族平白折損將士,就一定要勸阻好各位王公千萬不要輕舉妄動。等靖和的軍隊到了,人自然救得出來。”
尉遲夜看著寧還卿的護心鏡,她伸出一根手指點在上面,笑得妖媚又純真:“這下面,是人心嗎?”
“我這里是不是不打緊,”寧還卿說,“你冒險救出啟陽夫人,身受重傷隱忍不發(fā),你的父君恐怕會覺得虧欠你許多。他這里裝的是人心,天平就會向你傾倒。”
尉遲夜垂目想了想,忽然抬眸看著寧還卿一笑。水波在她眼中流轉(zhuǎn),恍惚間如同十來歲的少女:“好,信你!”
寧還卿點頭,報以微笑:“承蒙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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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逐月從洞口摸進來一包野果,又摸回來幾個鳥蛋,他看了一眼洞口里,大聲對著空氣說話:“尉遲醒啊,你看這鳥蛋多好,可惜我們沒有柴火,不然可以烤來吃了。”
尉遲醒憋著笑意,清了清嗓子后大聲回復:“是啊,但是這個山洞在陡壁上,我們出不去啊。”
一根木頭被從下往上扔進了洞口,古逐月輕手輕腳走過去,又一根木頭被拋進來,正好砸在他的腳背上。
古逐月吃痛,就差抱著腳丫子原地單腳蹦圈了。
尉遲醒也輕手輕腳走了過來,他靠在洞口邊的石壁上趴了下來。又一根木頭被拋上來,尉遲醒估摸著間隔時間,突然伸手出洞口外一抓。
“你干什么?!”被抓住手腕的阿乜歆如是說。
她懷里還抱著一把木頭,也不知道她這個細胳膊細腿是哪里來的怪力。
尉遲醒和古逐月同時探出頭,從上往下看著這個偷偷摸摸投食又送柴火的欽達天。
“我錯了。”尉遲醒說,“我不該氣你,上來說話。”
阿乜歆眼珠一轉(zhuǎn),收了雙翼。重量突然全部承受在尉遲醒的一條胳膊上,他被帶出去了幾寸,嚇得連忙扒住了石壁:“古逐月搭把手她太重了!”
古逐月在阿乜歆的眼神威脅之下,接下了阿乜歆另外一只手里抱著的木頭,然后蹲在了一邊:“拉她上來吧。”
尉遲醒:……
阿乜歆用水和了泥,把鳥蛋包在里面直接整個丟進了火堆里。尉遲醒看不懂她的操作,古逐月?lián)u頭表示自己也看不懂。
“兩個沒有見識的人!”阿乜歆昂首挺胸十分得意,“放心,吃不死。”
“誒誒,”阿乜歆拿起一根木棍戳尉遲醒的胸口,“你們這個秋圍什么時候結(jié)束啊?我原本想找你那個叫陸麟臣的朋友拿點獵物的,結(jié)果一次都沒碰到他。”
“再這么吃下去,我不用回念渡一了,”阿乜歆說,“我直接去拜入天竺佛門下,或者信你們的青城道學。”
“其實,”尉遲醒說,“獵物夠多就能出去了,不用非等結(jié)束。”
但是他們?nèi)齻€人,什么都沒有。
“你會弓箭嗎?”阿乜歆用肩膀碰了碰古逐月的肩膀。
認真燒火的古逐月又被莫名點到,一臉茫然地抬起頭看著阿乜歆,然后搖頭:“不會。”
“你別為難他,”尉遲醒替古逐月開脫,“他本來就是被我拖累進來的。”
“其實你覺得無聊的話,你可以先回南行宮的,”尉遲醒說,“你本來就沒必要跟我們一起在這里浪費時間,你身份尊貴,回南行宮里陛下肯定是變著花樣……”
古逐月用手肘頂了頂尉遲醒的腰窩,尉遲醒不太明白什么意思就轉(zhuǎn)頭看他,古逐月低下頭,摸著自己的鼻梁做作地咳嗽了一聲。
尉遲醒回過頭,發(fā)覺阿乜歆的臉色不太對。
……
“我什么都沒說。”尉遲醒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是認錯肯定是不會錯的,“你想呆哪里都行。”
阿乜歆抓起一把泥,直接丟在了尉遲醒的臉上,他一時間來不及躲閃,被糊了一臉。
“我跟你說,”阿乜歆用手里的木棍指著他,“你以后再想支走我,想一次我就趁你睡覺給你畫一次大烏龜在你臉上。想一次畫一次,想一次畫一次。”
“我真沒見過你這么別扭的人,怎么跟什么人呆在一起最開心,就最想把這些人趕走。”
尉遲醒被她幾句話堵得無話可說,只能低下頭去看火苗。
“尉遲醒,”古逐月扯了一下他的衣袖,“為什么這幾天舍陀藤沒什么動靜了啊?”
尉遲醒被這么一提醒,突然也覺得有幾分不對了起來:“它應(yīng)該要吸夠了血才會回地下去,一旦他襲擊林中的人,應(yīng)該會有人吹響哨子求助才對。”
他觀察過洞口外面的地形,逐鹿林里如果有人吹響哨子,這里肯定能聽到些許動靜的。
“說不定是有人解決了它。”尉遲醒說,“看來各位皇子也是臥龍藏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