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到底是愿意下山，還是不愿下山？”冠凌煙問道。

　　“當然想下山，可一想到下山就沒了性命，又不是那么渴望下山了。”

　　“這便是你師父讓你來找我的用意了。他知道天命閣不會為了你一人而暴露其內門之事，所以讓你來找我學劍。這天下間的高手數不勝數，可是武功比我高的人若不算你天命閣內門中人，絕不超過十人，我這一身本事你若學會了，再輔以你天命閣的無命心法，想要抓你可就難咯！”冠凌煙笑道。

　　“天下竟有比您還厲害的人物？”李逸峰瞪大了眼睛。他過去送信時曾有幸見到「群英榜」中排名第一的齊微乎與排名第二的袁則行在百鳳山莊比武，當時他就發(fā)現二人武功跟百龜行不相上下。一直以來他都認為百龜行已是這世間一等一的高手，哪想后來遇到了南彥，南彥的武功竟比百龜行高出那么多，再后來又認識了冠凌煙，冠凌煙的武功更是深不可測。除開天命閣那幫修道的人，他一直認為只有冠凌煙當得這天下第一的名號，不想冠凌煙竟說這世上還有武功遠高于他的人。

　　冠凌煙哈哈大笑道：“我還在江湖的時候，遇到過武功比我高的僅有三人，一個是我的仇人，一個是我的友人，還有一個是我?guī)煾?，這三人如今早已不在世上。江山代有人才出，現今的江湖早已不是我那個江湖了，這世上武功比我高者我也沒見過，想來也不會超過十人?！?p>　　“前輩武功如此之高，小子要想到達前輩的高度可能得花上一輩子，現在下山定然死無全尸?！崩钜莘迤擦似沧斓馈?p>　　“有我陪著你，你怕什么！”冠凌煙怒瞪李逸峰，就像李逸峰看不起他的功夫似的。

　　李逸峰突然笑了起來：“前輩的意思是要陪我下山？”

　　“你以為百龜行真會讓你到山上陪我一輩子？現在你愿意在山上待著，過個三五年你還會在山上么？你小子想些什么百龜行如何不知，他特地來求我就是想讓你好好活著。”

　　“那我們什么時候可以下山？”李逸峰迫不及待地問。

　　“你急什么！”冠凌煙不急不慢道：“要下山可以，打贏我，就下山。”

　　“我連南彥的六成功力都不到，怎么可能打贏前輩？”李逸峰瞪大了眼睛。

　　冠凌煙往他頭上敲了敲：“我有說要盡全力與你打嗎？你只要能打贏我的三成功力即可?！?p>　　“才三成？”李逸峰心想：這不是明擺著放水嗎？

　　“怎么，不敢？”冠凌煙挑了挑眉以示挑釁。圓臉壽眉挑起眉顯得有些滑稽，挑釁的意味反倒少了許多。

　　“請前輩賜教！”李逸峰后退一步，躬身拱手道。

　　冠凌煙站起身，從房里拿了一根木棍和一把劍，走出房門，李逸峰隨之跟上。到了空曠的雪地里，冠凌煙把劍丟給李逸峰：“你將我手中木棍擊落則為勝，開始吧！”

　　李逸峰接過劍，擺開架勢，飛身刺向冠凌煙，冠凌煙也不閃躲，站著一動不動。李逸峰怕劍勢收不住傷到冠凌煙，在離冠凌煙僅半丈的地方一個后翻收了劍。李逸峰劍剛收回，就見冠凌煙的木棍已經直刺過來，李逸峰連忙向右打了個側翻避開，冠凌煙的木棍再刺，李逸峰再避，如此折騰了好幾個回合。

　　張佳人、阿肖和南彥正好往這邊走來，佳人看到正在切磋的兩人，看向阿肖道：“那小子怎么回事兒，全程避讓，也不知道反擊。”

　　阿肖笑了笑：“我不會武功，不太曉得他們在做什么?！?p>　　南彥盯著打斗中的二人開口道：“冠老前輩有意讓著那小子，那小子也有顧忌，生怕傷了前輩，此戰(zhàn)繼續(xù)下去，那小子精力耗光必敗?！?p>　　南彥說的情況佳人也看出來了，她沖著李逸峰大喊道：“哎，臭小子，你倒是反擊啊，不要一直避讓?！?p>　　李逸峰沒聽佳人的話，一路只守不攻，絕不出手。此架打了一個時辰，李逸峰體力不支，動作慢了下來，冠凌煙趁機揮出木棍，李逸峰手中劍落，李逸峰敗。

　　“你明天再來和我對打，什么時候贏我，什么時候下山?！惫诹锜熆粗負u了搖頭，轉身回了房。

　　“臭小子，你怎么只退不進呀。”張佳人跑到李逸峰跟前問。

　　“我怕自己收不住劍勢傷著冠前輩?！崩钜莘宓馈?p>　　“你之前面對‘魯越三俠’、‘落鷹女俠’等人怎又不怕？”佳人歪著頭看他。

　　李逸峰道：“那怎么能一樣呢？‘魯越三俠’等人不是殺我就是抓我，是我的敵人，我自然不能心軟?！?p>　　“你對南彥和我時一樣沒有怕傷過我們。”佳人又說。

　　“南彥武功在我之上，我定然要全力應付，至于你嘛......”李逸峰頓了頓，笑道：“你是個惡婆娘，我干嘛怕傷到你?！?p>　　“你！”張佳人生氣地提起劍刺向李逸峰，李逸峰偏了偏身體躲了過去。

　　佳人掉轉方向，向李逸峰小腿刺去，李逸峰張開雙腿向上一跳，在佳人劍抬起時，他已單腳金雞獨立踩在了佳人的劍身上。佳人旋轉劍柄，劍像風扇般旋轉起來，李逸峰張開雙手施展輕功向后退去，雪地里留下一條長長的痕跡。

　　佳人的劍直刺向他，在快到達他身前時，佳人一個上翻去到空中，握住劍直擊李逸峰的頭頂。李逸峰矮身后縮，佳人的劍撲了個空，眼見劍快插到雪地時，佳人在空中一個空翻站穩(wěn)在地。剛調好氣息，又急沖李逸峰刺去。李逸峰身體后彎，向后滑動躲避，佳人的劍從他臉的正上方滑過，兩人快撞到一起前，佳人就已躍到他的身后，朝他再次揮劍，他下蹲掃腿，佳人上跳避開。

　　“看來他要改守為攻了?！奔讶讼胫褎M空一揮，李逸峰持劍相向，兩劍相交發(fā)出金屬撞擊之聲。李逸峰用劍格擋，趁著佳人手上重心偏離之際，一掌沖佳人下腹拍出，佳人踉蹌后退了幾步。

　　李逸峰抱劍鞠躬，一臉驕傲道：“承讓！”

　　張佳人瞪了他一眼，一句話不說，面有忿忿之色，收好劍，朝阿肖走去，挽了阿肖的手，換上一張笑臉道：“阿肖，咱們不要理會他們，回山洞吃烤肉去。”說完轉身沖李逸峰做了個鬼臉，挽著阿肖便離開了。

　　“明明是她先出手的，怎么成我的問題了？”李逸峰一臉不解地看向南彥。

　　南彥笑笑，沒有回他，只問：“你怎么跟冠前輩打起來了？”

　　“我若贏他，他便放我下山?！崩钜莘逭f。

　　南彥面色登時變得有些難看，他緩緩問道：“你......要下山？”

　　“怎么，你不想？”李逸峰奇道。

　　“你想過下山會面臨的事情嗎？”南彥不答反問。

　　李逸峰正色道：“怎么會沒想過。在我看來，下山總比一輩子留在山上好。你知道我?guī)煾笧槭裁礇]帶我去找個地方隱居起來，而是長途跋涉來找冠前輩嗎？”

　　“為什么？”

　　“這也是我剛剛才想到的，因為師父想讓我自救?！崩钜莘宕?。

　　南彥明白他的意思：“你想主動站出來面對即將發(fā)生的一切？”

　　“我是‘火龍之子’也好，不是也罷，這世間種種終歸是要面對的，不是么？”李逸峰看著南彥，眼神里有幾分堅定。

　　“可你有沒有想過這件事牽涉到的不止你一人，你若站了出去，死的人可能不止你一個?！蹦蠌┟嫔林?。

　　“什么意思？”

　　“天命閣、青伏峰、冥血教......武林中有名有姓的門派都想得到你，名門正派要殺你，魔教要抓你，你以為事情能在你身上結束嗎？‘火龍之子’的預言關乎的是天下蒼生，不是你李逸峰一人?！?p>　　“所以我更應該站出來，這一切如果是從我開始，那么就讓它從我手上結束?！?p>　　“你想的太天真了。”南彥嘆了口氣。

　　“南彥，關于‘火龍之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李逸峰盯著南彥道。

　　“是，但我答應了人不能說?！蹦蠌┗卮?。

　　“是阿肖姑娘？”。

　　“你還是不知道的好，時機一到，你自然就知道了。”

　　“我發(fā)現你跟天命閣那群人還真像，總是神秘兮兮的?！崩钜莘逍χ呐哪蠌┑募绨颍蛩慊钴S一下氣氛。

　　南彥知道自己說服不了李逸峰留在山上，只能支持他下山的決定：“你想打敗冠前輩嗎？”

　　“想。”

　　“好，你只要記住，打仗的時候不要考慮其他，只要知道他是你的敵人?！?p>　　“我知道，但冠前輩處處讓著我，我若咄咄相逼有點兒欺人太甚?！崩钜莘鍝u了搖頭。

　　“你認為你真能傷得了他？”南彥認為李逸峰有些過度自信。

　　“你的意思是我即使出盡全力進攻，也贏不了冠前輩？”李逸峰好奇。

　　“不是贏不了，是傷不了。”南彥糾正他，末了，問了一句:“你覺得他為何讓你跟他比武？”

　　李逸峰倒是沒認真想過這個問題，他一開始以為冠凌煙讓自己與他比試是因為想看看自己武功有沒有到能下山的程度，現在想來好像不是：如果冠前輩在考察我的武功，那怎會只用三成功力？何況冠老前輩說過會同我一起下山，我的武功現在不行，下了山日日勤練也來得及，所以冠老前輩用意何在？

　　南彥見他陷入思考，拍了怕他的肩膀，道：“行了，山洞里烤了些肉，去吃點吧，其他事情你晚上有的是時間想?！?p>　　李逸峰跟南彥回到山洞，看到佳人氣呼呼的小臉，嬉皮笑臉道：“你還生著氣呢？”

　　佳人斜眼看他一眼，也不理他，只是把烤好的兔肉遞給他。

　　“姑奶奶，我跟你道歉還不行嗎？”李逸峰右手拿著兔肉，左手掌心放到右手握住燒肉簽子的拳頭上，企圖做出個討?zhàn)埖氖謩荨?p>　　佳人看他態(tài)度敷衍，沒好氣道：“叫你打只兔子，你說你見不得血，跟冠老前輩比試也處處退讓，唯獨對我就那么狠，我好歹陪你打了一路，你這人還有沒有良心？”

　　“我道歉，我道歉。姑奶奶，大小姐，求求你原諒我了，好嗎？”李逸峰這次的態(tài)度相比之前誠懇了許多。

　　佳人的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很快怒氣就不見了，換上了一張笑臉，道：“你說你一個大男人，吃個兔子還要我給打，怎么跟個弱不禁風的姑娘似的。”

　　“我只是不忍殺生罷了?！崩钜莘宀环獾馈?p>　　“那你還吃兔肉?！奔讶朔瘩g。

　　“我......我......”李逸峰一時說不出話來，他的同情心確實來的毫無道理。他不忍殺生，十八年來在郊外吃東西不是啃干糧，就是享受百龜行的勞動成果。說他極度善良吧，倒也不是，如果真的極度善良就不會每頓的肉都吃得這般香了。他只是喜歡自我欺騙罷了。只要他肚子里的肉，不是他殺的，他就能欺騙自己那些動物不是因他而死。

　　逃避，是的，他在逃避。他害怕面對自己不是一個道德上的完人的事實，他害怕承認自己也會因一己私欲造下殺孽。

　　明明他被追殺時也會傷人，只因冠凌煙教過他，還讓了他一柄劍和七成功力，他就不忍沖他下手了，哪怕他知道他必須贏得這場架。他不傷他是為了成全自己的義，可是他忘了冠凌煙是希望他贏的，他為了自己的心安理得而以另一種形式去傷害別人，他由始至終都沒有尊重過他的對手。

　　李逸峰看著手里的兔肉，突然明白冠凌煙提出比試的原因了。

　　第二天一早李逸峰就在柴門居門口候著，待冠凌煙出門，他抱劍躬身上前道：“請前輩賜教！”

　　這一次他沒有只避不攻。他的招式凌厲，每一招每一勢都極認真。冠凌煙的木棍攻上來，他見招拆招，尋縫出劍，終于他將冠凌煙的木棍打落在地。南彥說的沒錯，他能贏冠凌煙，但傷不了他。

　　“想通了？”冠凌煙對他的表現很是滿意。

　　“前輩此次是想告訴晚輩人要敢于面對自己的不堪與恐懼，知道什么可為，什么不可為?！崩钜莘宕?。

　　“說的不錯，除此之外，你還要學會尊重你的對手。”

　　“是，晚輩謹記在心?！崩钜莘甯┥響?。

　　冠凌煙笑著點了點頭：“不錯，不錯。我們明天就一同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