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靈仙突然出現把沉浸在鶯歌燕舞里的這些人嚇得不輕，一個個都驚慌失措的看著她。

　　紀揚靈看著方靈仙在腦中極力搜尋卻始終想不起來在什么地方見過他“這位公子，這個地方紀某包場了，公子若是想玩可以改天來，若是找姑娘外面多得是。公子，慢走不送”。

　　方靈仙走到桌邊把伏在紀揚靈身后的如月一把推開，在紀揚靈邊上坐下，拿起酒壺自斟自飲“爺我今天就看上這兒了，紀少爺能否行個方便。”說完把酒杯放在桌上輕輕一按，只見一陣晃動酒杯成了一堆碎片。

　　時靜齋的酒都被嚇醒了，如玉、如月嚇的尖叫起來抬腿就要跑“住嘴，都坐著，誰也不能走，否則形如此杯。”這三人被嚇得愣住了，一動也不敢動。

　　紀揚靈站起來問道“紀某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公子，還請公子明說，若是紀某的錯自當賠禮?？扇羰莵碚也緄模o某也不是好惹的”。

　　方靈仙笑了笑“紀少爺不要這么大的火氣嘛，顧某今天既不尋仇也不找事，我是來找人的，找一個姓顧的，紀少爺應該很熟悉吧”。

　　紀揚靈心里似乎有點明白了，出于慎重還是小心翼翼的試探“莫非是顧大爺？恕紀某眼拙，平日里總見百…白少爺，顧大爺您紀某卻是頭一遭見”。

　　“沒事，多見幾次就熟了。把我弟弟叫出來，我有事問他”方靈仙的口氣里透著不耐煩。

　　紀揚靈讓如月如玉帶著時靜齋去隔壁雅間接著玩，他拿起酒壺陪笑著說“大爺消消氣，您家二爺我也很久沒見了，今天真的只是小弟自己來玩的，顧二爺根本就沒在這兒，我上哪給您找去”。

　　“少廢話”方靈仙見時靜齋已經出去了，摘下帽子換了女聲說道“沒在這兒？他沒在這兒時靜齋怎么在這兒？紀少爺你可別告訴我你跟時靜齋是故交、是好友！時靜齋我可比你熟”！

　　只見紀揚靈放下酒壺拍著腿一驚一乍的說道“哎呀，這還真是巧了，我跟時先生還真是故交，我們是考了同一年道試的秀才，實實在在的同窗吶”。

　　紀揚靈這話還真不假，雖然時靜齋比紀揚靈大了七八歲，可是他們倆的的確確一同考了浙江省乾隆五年的道試，一同入的府學，只不過時靜齋是真的踏踏實實的在念書，紀揚靈就為了有個秀才的功名在身，比白丁好聽些。二人性情家世都相差甚遠，原本只是點頭之交，就是認識而已，都算不上熟悉。這次方子期定下這個計謀，需要繞過方靈仙和百合在馮府打探消息，紀揚靈就想起了自己這個在馮府做教書先生的同窗。他知道這個時靜齋是個迂腐之極的讀書人，也好風雅，只是家里給娶了個母老虎樣的老婆，一直心情郁郁。所以在街上假裝偶遇，以敘舊為由帶著時靜齋到這風雅居暢談風月，盡享春色。時靜齋哪里見過這樣的場面，翡翠屏開、嬌娥無力、芙蓉帳掩、溫玉軟香，幾次三番后就把紀揚靈當成過命的兄弟了。紀揚靈問什么他說什么，絲毫不覺察是進了圈套。

　　方靈仙被紀揚靈的嬉皮笑臉激怒了，拽著他的衣領說道“姓紀的別在這兒跟我打馬虎眼，我既然能找到這兒來自然有把握。姑奶奶我今天要是見不到顧小雋就一把火燒了這風雅居，讓你跟你的這些鶯鶯燕燕一起到閻羅殿唱歌跳舞去”。方靈仙之所以自稱顧某，是因為她本姓顧，叫顧小嬋，弟弟叫顧小雋，被方子期領養(yǎng)后才改的名姓，為了避人耳目方義先在寧波用的都是自己的本名。

　　紀揚靈有一次在酒樓里跟幾個潑皮起了爭執(zhí)，正好那天身邊帶的人少，眼看就要吃虧了，被方義先仗義相救。紀揚靈尤其羨慕方義先一身的好武藝，方義先也欣賞紀揚靈的自在灑脫，二人年紀相仿，性情相投，一見如故，久而久之就成了無話不談的摯友。紀揚靈知道了方家的遭遇后十分同情，他平生最厭棄馮立嶂這種道貌岸然、裝腔作勢的梁上君子，所以才會不遺余力的幫助方子期，自愿卷入這個陳年旋渦里來。

　　紀揚靈被勒的喘不過氣來大聲求饒道“顧大姐、顧大爺、姑奶奶求求你松松手，我快喘不上氣了”。

　　“你要是不說，我就把你勒死在這兒。反正我是喬裝打扮了進來的，也沒人知道，你死了也是白死。”說著手底下的勁就更大了。

　　紀揚靈的臉開始泛紅了“我說我說，三奶奶手下留情，我說”。

　　方靈仙松開手，紀揚靈趴在桌在上把肺都快咳出來了，緩了半天，抱著水壺一陣猛灌。方靈仙嫌他太墨跡，抬起手罵道“你說不說”！

　　紀揚靈嚇得趕忙縮起來往后躲“我說我說，我也沒說不告訴你呀?！敝鋼媲暗囊環(huán)嬚f“喏，就在那，機關在畫后面”。

　　方靈仙掀起畫軸，墻上果然有一個機關，按下后就出現了一道暗門“你過來”方靈仙對著紀揚靈說道“你先走”。

　　紀揚靈懶洋洋的站起身“你還怕我騙你不成?！閉f著就走了進去，下了好多臺階才到正室。

　　雖是密室倒也寬敞，家具擺設一應俱全，方靈仙走到最里面才發(fā)現弟弟坐在桌旁直愣愣的看著自己，她不由分說上去就打了弟弟一巴掌“顧小雋，你還是不是我顧小嬋的弟弟。你還記不記得你姓什么，你竟敢伙同方子期害五兒，他可是你的親外甥。”說完就放聲大哭。

　　方靈仙這巴掌打的可是不輕，方義先的臉瞬間紅腫起來，一股鮮血從嘴角流出來。

　　紀揚靈趕忙擰了把熱臉帕給方義先敷在臉上，沖上來對著方靈仙吼道“你憑什么打人，你兒子不見了你找方子期要去呀，欺負自己的親弟弟算什么本事”！

　　“滾，我們家的事還輪不到你插嘴”方靈仙看也不看的罵道。

　　紀揚靈正要罵回去被方義先攔住了，他把臉帕扔在桌上“姐姐，你聽我說”。

　　“你別叫我姐姐，我當不起，我也沒你這樣的弟弟”。

　　“姐姐，馮立嶂是咱們的仇人。咱們的命是義父救的，沒有他咱們早死了。之前你幾次三番的阻撓他，我們看在你是自家人的份上都忍了，可現在是什么局勢。真要向你之前說的等琇兒嫁人了再說就晚了！到那會兒仇就報不了了，一輩子都報不了了。姐姐你為什么就不明白呢。難道吃了馮家?guī)啄觑埬憔屯俗约菏窃趺椿钕聛淼?？姐姐做人可不能忘恩負義”！

　　方靈仙冷笑道“做人是不能忘恩負義，可是做人更不能無恥！你們斗不過馮立嶂就拿孩子下手，你們又算什么正人君子，難道打著報仇的名頭就可以肆無忌憚、毫無廉恥嗎？難道只要是為了報仇做什么就都是對的嗎？這跟當年的馮立嶂有什么區(qū)別，跟禽獸有什么區(qū)別”！

　　“姐姐，你別忘了方子期是咱們義父”！

　　“你也別忘了五兒是我兒子”！

　　“他是馮家的人”！

　　“他是你外甥”！

　　倆人就這么互相看著誰也不肯讓步，紀揚靈想上前打圓場，剛要開口，被方靈仙一眼給瞪了回去。嚇得他又縮成一團躲在方義先身后，大氣不敢出。

　　“姐姐，五兒不會有事的，義父不會傷害他，我們只是利用他牽制馮立嶂而已，姐姐這是最后的機會了，再不出手，方家的仇就真的報不了了，姐姐，你想想方家冤死的亡魂，想想義父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你再看看馮立嶂這些年過的什么日子，我跟義父又過得什么日子。我們只是想要一個真相，想要為方家討回公道，沒想過害任何人。姐姐，你相信我”！

　　“沒想過傷害任何人？你也好意思說出口！董六怎么死的，常州分號的大伙計怎么死的，鳶尾怎么受傷的。難道他們也是當初害了方家的兇手不成？你以為你們打著報仇的名義傷害別人就可以被原諒，就可以被理解？馮立嶂喬月娥害了方家，難道他身邊所有的人也都是兇手，都該死嗎？你不要再給自己的兇狠找借口了，你也是惡人，你們都是惡人，我也是，我們都是。小雋醒醒吧，不要再傷及無辜了，不要再讓酒泉下的爹娘寒心了，他們把我們生下來不是要我們成為別人復仇的工具。我說過方子期救我們的恩情，我一個人償還，與你無關。你應該好好活著，娶妻生子，過安穩(wěn)的日子”。

　　“姐姐你好糊涂呀。養(yǎng)恩天大！我的命是義父救的，要不是他醫(yī)好了我的天花，我早就去見爹娘了。這么多年，我早已把義父當成了我的親生父親，義父也是這么對我的。他的仇就是我的仇，我們是傷了無辜，那也是迫不得已，只要能給方家報仇我愿意給那些枉死的人抵命”！

　　方靈仙氣的發(fā)抖，走上前去又打了弟弟一巴掌，心疼的說“方子期這些年就是這么教你的？教你輕視別人的生命，教你活著就為復仇？因為他救過我們，我們就該以命相報？那我們是什么，是他養(yǎng)的兩條狗嗎？迫不得已，你們害無辜的人性命是迫不得已，傷害五兒也是迫不得已，把我送進青樓也是迫不得已。好，那我告訴你馮立嶂當年害死方家七口也是迫不得已，你們可以原諒他嗎？可不可以讓我用命替他抵了，我是他的妾，是馮家唯一繼承人的親生母親，我可以不可以用我的命替他贖罪？”說完就從袖筒里拿出了一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你不是說命可以相抵嗎，我現在就替方家的冤魂抵命，你把兒子還給我”。

　　方義先和紀揚靈嚇得上前就要搶刀子“姐姐，你不要亂來”。

　　方靈仙后退幾步“把兒子還給我，不然我立即死在你面前”。

　　方義先哀求著“姐姐，不要逼我”。

　　“你們不要逼我，把兒子還給我”方靈仙拿著刀的手開始傾斜，刀尖已經看不到了，脖子上瞬間泛出一股殷紅，和方義先嘴角的顏色一模一樣。

　　方義先手足無措又氣又急大聲吼道“姐姐”。

　　“小雋，你要還當我是姐姐，就把兒子還給我”！

　　紀揚靈在背后扯著方義先的袖子看著方靈仙煞白的臉小聲說“給她吧，給她吧，不然她真會死的”。

　　姐弟倆就這么一動不動的對峙著，時間一寸一寸的流過，方靈仙按著刀的力度也越來越重，脖子上的血也越來越多。方義先緊握雙拳，仰起頭緊閉雙目，兩行熱淚潸然而下。無可奈何的走到床邊從床下拿出一個包袱扔到桌上。

　　“這是五兒的衣服。紀揚靈今天中午剛給他換下來的。你拿去吧”。

　　方靈仙瘋一般飛撲過去，手里的刀掉到了地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對，對這是五兒的衣服，五兒、五兒娘來救你了。可這衣服怎么證明五兒現在還在瑞巖寺”？

　　“你看這里”方義先翻開衣服露出衣襟上的一片污漬。

　　“這…這是桂花山藥”？

　　“是紅桂山藥，這不是普通桂花，是瑞巖寺獨有的紅桂。紅桂極其難得，瑞巖寺從不送人，每年都會把紅桂摘下來制成紅桂花蜜，除了上貢皇宮，剩下的只偶爾在齋菜里放一些。瑞巖寺這個月只有今天吃過紅桂花蜜，這一點在寺里吃過齋菜的香客都能作證。姐姐你放心，義父能收買幾個貪財的小人，胡亂指個錯誤的方向，可是收買不了全寧波府的人”。

　　方靈仙用桌上的臉帕擦了擦脖子，心滿意足的把衣服包了起來，笑意從心里開出一朵花來映在臉上。

　　“姐姐，那你準備怎么跟馮立嶂解釋這衣服的來源”？

　　“這個你不用管?？傊粫B累到你們！這個時靜齋你最好安排妥當，馮立嶂怎么樣我不知道，我肯定是容不下他了”。

　　方靈仙拿著衣服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沒有回頭的說“我給你一個時辰去通知他們趕緊離開，否則我見了決不輕饒”。

　　“姐姐，你真的不打算幫我們了嗎”？

　　方靈仙抬起手說“你看看我的手，還干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