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菲兒醒來時,已是艷陽高照。
她覺得現(xiàn)在還不算太晚,她以前也總是睡到這個時候才起床,所謂睡覺睡到自然醒。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胸,沒什么異樣,她松了口氣。
楊楓已經(jīng)不在床上,被子疊放得很整齊。
他好像不大愛睡覺,也許因為他天生就是夜貓子,夜貓子做強盜倒正合適。
屋外也沒有楊楓的影子,他也許又到那塊空草地去了。
他的腿本是不宜行動的,但他怎么老是不聽,施菲兒覺得有些生氣。
這里的家具太過于簡陋,沒有梳妝臺,更不要想化妝品了,也幸好施菲兒不是特別喜歡打扮的女孩子,所以對于這些也不太在意。
草草洗漱完畢后她就開始做飯。
以前她也常常做飯,與丫鬟素玉一同做飯,她并不是那種嬌生慣養(yǎng)的千金小姐,也許是因為娘死得早,所以她才過早地學(xué)會獨立。
飯已經(jīng)做好了,施菲兒正準備去叫楊楓時,他卻回來了。
他總是給人一種神采奕奕的感覺,以他走路的姿勢,絕對看不出他是一個身受重傷的病人。要是換作自己,也許整天都是呆在房間里,整天躺在床上的。
施菲兒說:“你的鼻子真長,飯剛剛做好你就回來了。”
楊楓的心情顯然很愉快:“我不但鼻子長,眼睛也長。”
“眼睛長?”
“那個地方看得見這里的炊煙。”
“那個地方就是那塊空草地?”
“是的。”
“你怎么總喜歡到那個地方去?”
“因為那里有開心音樂鳥的叫聲,一聽到它的叫聲我就開心多了。”
施菲兒凝視著他:“但你的腿是不宜行動的。”
楊楓笑了:“我的腿以前也受過傷,甚至比這傷還要厲害,我四處亂走,最后還不是好了。”
施菲兒問:“你是說右腿的那道傷?”
楊楓點頭:“是的,那道傷一直過了兩個月才復(fù)原。”
施菲兒吁了口氣:“這么久啊?是誰刺的?”
楊楓苦笑:“一個女人。”
“她為什么要來刺你?”
“她只不過是受人利用來殺我。”楊楓說,“過去的事就不必再提,我們吃飯吧。”
施菲兒顯然意猶未盡:“憑你的武功,是不應(yīng)該挨這一刀的,除非……她是在你毫無防備的時候突然下手。”
“對女人我很少有防備。”
“女人也是人,而且有時候比男人還要狠心。”
楊楓笑笑:“這些事情你不必問得太清楚,你做的是什么飯?”
施菲兒說:“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我在問你腿上的傷怎么來的。”
楊楓拿過筷子,夾了一塊肉大嚼起來:“其實你手藝挺不錯的。”
施菲兒洋洋自得的說:“從我記事起,家里面一共請了五個保姆,這個回鍋肉就是劉媽教我做的。”
楊楓說:“劉媽一定也是廚藝非常不錯的。”
施菲兒說:“那當然,你還沒有回答我你的腿傷是怎么回事呢。”
楊楓無奈的搖搖頭:“我真是服了你了,你不要糾結(jié)這個問題好了嗎?”
施菲兒調(diào)皮的一笑:“女孩子總是比較好奇的。”
楊楓苦笑:“你今天做的什么飯?”
“稀粥,”施菲兒說,“你先坐著不動,我去給你端來。”
“綠豆稀粥,”楊楓問,“是甜的還是咸的?”
施菲兒笑了:“有綠豆咸粥嗎?當然是甜的,這里還有清蒸雞蛋。”
她一邊剝著殼,一邊說:“你的身子很虛弱,必須補補。”
她把剝了殼的雞蛋遞給楊楓,說:“吃了它,你必須每天吃十個雞蛋。”
楊楓輕聲說:“我真看不透你,有時覺得你蠻不講理,有時你對人又體貼關(guān)懷得無微不至。”
施菲兒的臉上又有了紅霞,比驕陽還要嬌艷迷人。
她輕輕一笑:“我是為了要早日離開這里,才細心照顧你的,我……并沒有其他的意思。”
楊楓沒有說什么,一口氣喝光了碗里的稀粥。
這一餐他吃得很不少,只有心情好的人才會有這么好的胃口。
同樣,一個人的心情好,在他們的眼中,時間就會過得相當?shù)目臁?p> 不知不覺,兩天時間過去了,從施菲兒做的一天三餐中溜走,從施菲兒給楊楓細致入微的清洗傷口不斷換藥中溜走,從她與楊楓相談甚歡相互了解中溜走……
楊楓的傷復(fù)原的速度也快得驚人,大多傷口均已收口結(jié)疤。
他的傷復(fù)原得這樣快,施菲兒的功勞自然是不小,她每天至少給楊楓換兩次藥。
只是她不知道楊楓的大腿上的槍傷如何了,槍傷總是他自己換藥。
施菲兒終于忍不住問:“你腿上的槍傷……已經(jīng)沒有什么大礙了吧。”
“好多了。”
“好多了,好多了,我是問究竟好到什么程度?”
楊楓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冷:“槍傷已經(jīng)完全好了,比其他地方的傷口還要好得快一些,現(xiàn)在我能夠照顧自己了,你可以走了。”
施菲兒感覺受到莫大委屈:“我……我并不是想走,我……我只是關(guān)心……只是問問你。”
楊楓并不看她:“謝謝你的好意,但我承受不起你這知府千金的好意,你照顧我這幾天,我很感激,你現(xiàn)在走,我絕不阻攔。”
“好,我走!”施菲兒的眼珠泛紅,慢慢濕潤,聲音也在發(fā)抖,“是我自己作賤,要來照顧你這個大名鼎鼎的大盜楊楓。”
她說走就走,什么也不拿,什么也不再說,開了門甩頭就走。
楊楓閉上眼睛,把頭埋在棉被里,沒有開口。
要走的終究會走,早走與遲走又有多大的分別?
聽見施菲兒打開圍欄門的聲音,聽著她一步步遠去的腳步聲,楊楓臉上的痛苦之色愈加重了。
此時正是辰時,艷陽高照,陽光從窗子里斜射進來,射在楊楓的身上。他脫下褲子,左腿內(nèi)側(cè)的槍傷竟然依舊那樣紅腫,完全沒有復(fù)原的跡象,用施菲兒的話說,就是——腫得像個爛番茄。
施菲兒沿著長滿雜草的亂石山路,慢慢下山。
她的心就像路旁的雜草一樣,亂極了。
她的確是一片好心詢問楊楓的傷勢的,但他卻是“好心當作驢肝肺。”
走就走,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我一位堂堂知府千金大小姐,屈身照顧你這個大強盜,居然還不知好歹,攆我走,走就走,沒什么大不了的。
施菲兒很少受過這種委屈,她強忍著淚水,不讓流下。
她決定立刻回到衙府,向父親報明她在這里所受的一切委屈,讓父親派人前來捉拿楊楓。
看你能猖狂到什么時候!
但一瞬間她就否認了這個想法:“呸呸,我怎么會這樣子想呢,他畢竟沒有真正的傷害我!”
她心情輕松了些,加快了腳步。
突然一陣邪笑聲從林中傳出。
仁丹胡!施菲兒首先想到的就是逃,逃得越快越好,逃得越遠越好。
“施菲兒,你怎么了?”這是燕秋月的聲音。
施菲兒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就看見了仁丹胡與燕秋月,還有伊二郎。
燕秋月問:“你怎么會在這里?楊楓呢?”
又是楊楓,只要有誰一提起楊楓,她就氣都不打一處來,施菲兒沒好氣的回答:“死了。”
“死了?”燕秋月沖上去握著她的手,“胡說,楊楓好好的,怎么會死?”
“他又不是神仙,怎么不會死?”施菲兒氣鼓鼓地反問道。
燕秋月說:“就算他不是神仙,現(xiàn)在也不會死。”
施菲兒用力掙手:“放手!我的手都快被你捏碎了。”
“你不把話講清楚,我就永遠都不會放。”
伊二郎突然說:“燕兄,她在撒謊,楊楓怎么會突然死掉呢?”
“你是撒謊,是不是?”燕秋月問施菲兒。
施菲兒手疼得連淚也將留下,咬緊了牙,盯著他,不開口。
伊二郎說:“女人在生氣時,罵男人最尋常的一句話就是‘死男人’;女人在恨一個男人的時候,最希望的就是這個男人立即就死去,施菲兒一定是在生楊楓的氣,而且氣得要命,所以才惡毒的說楊楓已經(jīng)死了。”
“一定是這樣,走,”燕秋月還是拉著施菲兒的手,“我們上去看看就明白了。”
施菲兒不動:“我不上去,他的傷口已經(jīng)完全復(fù)原,我得回去了。”
伊二郎盯著施菲兒,目中滿是不信:“他的傷好得這么快?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施菲兒說,“你們說過他的傷一好,我就可以走了,所以現(xiàn)在我走與不走,都由我作主。”
燕秋月放開了她的手:“既然你已經(jīng)決定了,我也不強求,你走吧。”
仁丹胡突然冷笑:“你想走是吧,我歡迎,非常歡迎,我還要親自送你一程,以表示我的誠意。”
施菲兒瞪著他,瞪了半天才說:“但是我現(xiàn)在卻不想走了,不然在路上遇見一只狼,我逃也逃不掉了。”
仁丹胡大笑:“你知道就好。”
楊楓看著鏡中的自己,他憔悴了許多。
傷痛的折磨,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的苦痛,已足夠令人憔悴消瘦。
胡須雜亂,他這時才記起自己已有很久都沒有修面了。
他最大的變化不是這些,而是那雙眼睛。
他的眼睛已經(jīng)黯淡無光,再也沒有往日的那種神采。
聽人說人老就是從眼睛開始的。
難道我已經(jīng)開始老了?
二十七八,正是青壯年時期,但是忽然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開始逐漸變老,實在是一件悲哀的事。
楊楓嘆了口氣:我人雖未老,但我的心卻老了。
——人老不要緊,但心老了卻很可怕。
“我不該說那些話傷害她的,但她遲早還是要走的,早一些走還好些。”
施菲兒床上的棉被整理得很整齊,她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孩。
“我剛才說的那些話她一定很傷心,以后當著她的面殺汪洋海,她一定會更傷心,到那個時候,我是否下得了手呢?”
繡著戲水鴛鴦的枕巾上,還殘留著施菲兒的一絲長發(fā)。
楊楓小心的拾起這絲長發(fā),湊到鼻邊,深吸一口氣,似乎嗅到了發(fā)香。
楊楓將它緊緊地纏在手指上,一圈又一圈,就像絞在心上,層層疊疊,他的手指已經(jīng)麻木,可是他的心卻更疼。
一個人的思想要是也能夠麻木,那該多好。那么,在你至親至愛離你而去大痛大悲的時候,你的心就不會痛,你的淚不會流,這樣子的人,豈不是快活得多。
那些修身養(yǎng)性的得道高僧,清修道人,真的能夠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嗎?我們凡夫俗子,心中太多欲念,如何做到的呢?所以我們還是做我們自己吧,高興開心的時候就放聲大笑,痛苦悲傷的時候就放聲痛哭,不藏著掖著,做最真實的自我。
楊楓唯有嘆息!
正在這時候,他就聽到了燕秋月的叫聲:“楊楓,你還好好的,是嗎?”
燕秋月遠在剛能看見茅草屋的地方就叫開了。
伊二郎說:“我敢保證,楊楓現(xiàn)在一定就在屋子里。”
楊楓的確就在屋子里,燕秋月已經(jīng)聽到了他的聲音從屋子里傳出來:“燕兄我盼你盼得好苦。”
燕秋月臉上的喜悅之情表露無遺,扭頭笑道:“施菲兒,你果然是在騙我!”
施菲兒沉著臉,不開口。
圍欄門是楊楓打開的,他已在那里迎接。
施菲兒看了楊楓一眼,他也正看著她,她什么話也不說,徑直走向屋內(nèi)——既然已經(jīng)回來了,還怕沒有機會解釋嗎?
看著他們坐下,楊楓立刻問:“燕兄,你打聽的消息如何?”
燕秋月說:“衙門沒有什么動靜,只是貼出許多的懸賞公告,四處打探施小姐的下落……”
楊楓不等燕秋月把話說完,就說:“我問的是鳳姐的消息,她怎么樣了?怎么沒有跟著你一起來?是不是已經(jīng)……”
“不,沒有,”燕秋月神色黯然,“她已經(jīng)不在天香園了。”
“不在天香園了?”
“是這樣的,”燕秋月說,“在我去大廳的前一天,她就已經(jīng)搬離天香園了。”
“你的意思就是說,鳳姐已經(jīng)失蹤了?”
燕秋月的聲音幾乎低得聽不清了:“現(xiàn)在可以這樣說。”
楊楓閉上了眼,過了很久才睜開,眼珠已經(jīng)變得血紅:“汪洋海,你的手上又多了一條人命,不管你怎樣殺人滅口,只要我知道你是兇手就行,除非你將我也殺死!”
施菲兒瞧著楊楓悲憤的模樣,突然感到一陣恐懼,她看得出楊楓的決心,只要下次一遇見汪洋海,他就絕對不會放過他,楊楓會殺了他,為小蝶報仇,為鳳姐報仇。
燕秋月說:“也許鳳姐還沒有死,聽天香園的人說,鳳姐離開的那天,還有人來幫她提行李,并且來護送她。”
楊楓說:“這個人一定是汪洋海派去的,與其說是護送,不如說是謀殺。”
燕秋月沉默,為了安慰楊楓,他只能去朝好的方面想:“鳳姐離開天香園的時候,曾經(jīng)對人說,她離開這骯臟的地方,將永遠不會回來,她以后會無憂無慮,會生活得很開心。”
楊楓說:“這是反話,也許鳳姐已經(jīng)知道此去是一去不返,所以暗暗留下話來,告訴我她將遭到不測,她知道我還會去找她。”
施菲兒突然說:“你的推測也許完全正確,也許完全錯誤。”
楊楓看著施菲兒。
施菲兒淡淡一笑:“鳳姐若真的是搬離天香園,脫離那種生活,去過另一種日子,而不是受人威脅才離開,她現(xiàn)在也許已經(jīng)過得很開心。”
楊楓看著她,過了很久才說:“你想得這樣樂觀,我只能說你太天真。因為汪洋海是你未來的好丈夫,堂堂一個捕頭,絕對不會謀殺一個下賤的妓女,他只會將她從火坑里救出來,是不是?”
施菲兒大聲說:“是的,無論他有多壞,也比你這臭強盜好。”
楊楓扭過頭,他已決定不再理她。
他問燕秋月:“你有沒有打聽出她的下落來?”
燕秋月將手中的幾袋藥遞給楊楓:“我忙著為你尋藥,而且堂堂皇皇的打聽她的下落,也太引人注意,如果把衙府的人引到這里來,豈不是得不償失,所以……”
楊楓點頭不語。
伊二郎說:“我可以再陪燕兄下山一次,況且我必須先將蘇雪安頓好,我不能又連累到她。”
燕秋月說:“不如將她接到這里來,這里比較安全,也給施小姐增加個伴,不然悶壞了她可不是什么好事。”
楊楓沒有說什么,伊二郎說:“如此便叨擾了。”
施菲兒莫名其妙的看著這幾個男人,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么。
燕秋月說:“你的氣色比以前要好得多,這些藥是補血生肌的,你一定要按時服用。”
伊二郎問楊楓:“你的槍傷恢復(fù)得怎樣了?”
楊楓淡淡一笑:“雖然比之其他的傷好得慢一點,但也是能行動自如了。”
伊二郎的目中充滿了關(guān)切,聲音也是:“但愿你的早日康復(fù),別忘了,我是為了什么才救你的。”
沉吟半晌楊楓才說:“我會記住的。”
伊二郎笑了,燕秋月也笑了。
能讓楊楓的傷盡早痊愈,是他倆最大的心愿。
楊楓沒說什么。
有的感激不是表現(xiàn)在嘴上,而是記在心里。
他很少受過別人的恩惠,因為他是大強盜,沒有朋友,但現(xiàn)在這兩個曾是他敵人的朋友,卻冒著最大的危險來救他。
你若是楊楓,你會怎么做?
燕秋月將帶來的床罩床簾交給施菲兒,說:“這些你掛在楊楓的床上,現(xiàn)在蚊子很多,沒有床罩根本就睡不好。”
施菲兒滿不樂意的接下,向床上隨手一丟,就算完事。
燕秋月問楊楓:“你和施小姐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怎么整天都有生不完的氣?”
楊楓瞄了施菲兒一眼,說:“也沒有什么,只是她不懂得如何對待人生而已。”
燕秋月大笑:“對,說得對,人活在世上,就應(yīng)該開開心心的,萬事都要想開一些,心平氣和的,就會快樂得多。”
退一步海闊天空,,忍一時風平浪靜,忍一點讓三分,這樣就會活得開心快樂些,人生苦短,開心過是一天,愁苦過也是一天,你是愿意開心的過還是愁苦的過呢?
施菲兒坐在那里一聲不吭,她還在生氣,生悶氣。
燕秋月再三叮囑施菲兒,一定要好好照顧楊楓。
施菲兒只是看著他,不吭聲。
燕秋月一笑,隨即同楊楓作別。
燕秋月不要楊楓送他,他說:“你一定要注意,能夠不走動最好是躺在床上。”然后他就對施菲兒說:“你得送我一程。”
施菲兒點點頭,她知道燕秋月有話要對她說。
離得房子遠了,燕秋月說:“伊兄,你們先行一步,我有話對她說。”
然后他才輕聲說:“剛才我在騙楊楓。”
“騙他?”
“其實鳳姐已經(jīng)死了。”
“死了?”施菲兒的心猛地一跳,“怎么死的?”
“你說呢?”燕秋月反問道。
“我怎么知道?”施菲兒的心跳得更快,她聽得出燕秋月話中有話。
燕秋月嘆息一聲,說:“剛才楊楓猜測得不錯,鳳姐正是被汪洋海害死的。”
“不可能!”施菲兒捂上耳朵,“你騙我,楊楓是你的好朋友,你一直在幫他。”
燕秋月冷哼:“我知道你不會相信的,這樣也好,就當我沒說過這句話……什么也沒說。”
他什么也不再說,轉(zhuǎn)身就走。
施菲兒大叫:“等等,我……還有話想問。”
燕秋月停下:“你問。”
施菲兒顫聲問:“你真的那么確定是……是汪洋海害死鳳姐的?”
燕秋月轉(zhuǎn)過身:“這兩天我并不只是買藥,更重要的是已經(jīng)能夠確認是汪洋海害死鳳姐的。”
施菲兒臉色蒼白:“他為什么要殺他?難道真的是他殺死了小蝶,而鳳姐又是唯一的知情人?”
“不錯,所以他要殺人滅口,”燕秋月的眼睛忽然變得很冷,“因為他是眾人崇拜的捕頭,他不能讓他的名聲有污。”
施菲兒痛苦的閉上眼睛,她實在是想不到她自己的師兄,她的未婚夫,竟然會變成這樣一個人,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他一直是一個充滿正義感的男人,一直是她崇拜的對象,但現(xiàn)在呢?他怎么會變成這樣的一個人?他是什么時候考試改變的?她不愿意想下去。
施菲兒久久閉著雙眼,心亂如麻。
燕秋月本來還有很多話要說的,但見到施菲兒如此傷心,他就沒有再說下去,他不想再刺激她了。
施菲兒睜開了眼,眼中充滿了堅決之意:“我相信你沒有騙我,但你又是如何確定是他害死鳳姐的呢?”
燕秋月說:“鳳姐是死在天香園的一個水塘里,表面上看是不小心失足跌進水塘里淹死的,據(jù)驗尸的人說也是淹死的。”
施菲兒終于忍不住說:“但你卻說是汪洋海害死的。”
燕秋月說:“驗尸官不過是收了府衙的好處,并且一個妓女的死也并不重要,所以他干脆就說是淹死的,這樣也省事得多,但我給他更多的好處之后,他就說鳳姐是被人勒死后才拋到水塘里的。”
施菲兒忍不住打顫:“總不會是汪洋海干的吧。”
“鳳姐大約死于三更左右,我打探出當晚與她宿夜的是橫和巷里的一個潑皮,叫牛癩子,我把他灌得大醉后,他吐露了實情。”
“他怎么說?”
“他說鳳姐是他下手勒死的,因為有人給了他很多銀子,要他去殺死鳳姐。”
“給牛癩子銀子的那個人就是汪洋海?”
燕秋月點頭:“牛癩子還得意洋洋的說,那人以為他不知道他是誰,其實他已經(jīng)知道是汪洋海了,因為他說話嘴巴漏風,他的牙齒被潑皮街老大大洪擊落的那晚,他也在場。”
施菲兒嘆了口氣:“這還真是他沒想到的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只要你做了一件事,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都不要認為沒有人不知道。
燕秋月說:“可惜牛癩子在第二天又突然失蹤。”
“他不會也被……殺死,滅口了吧。”
“我敢斷定他也死了。”燕秋月說,“既然他已經(jīng)殺了兩個人,就不會在乎多殺一個,所以現(xiàn)在沒有人能證明小蝶是汪洋海殺死的了,因為沒有人能查出鳳姐和牛癩子的死因。”
施菲兒沒有開口,她說不出話來。
“但我還是要去找證據(jù),找到他殺死小蝶,牛癩子,害死鳳姐的證據(jù)。”
施菲兒突然說:“其實找與不找都沒有關(guān)系,反正楊楓傷好之后,就會去找他報仇的。”
燕秋月說:“你們衙門做事講究實事求是,我也是,我要他死得心服口服。”
“恐怕很不容易找得到。”
燕秋月淡淡一笑:“如果你現(xiàn)在想離開這里,回到你爹或者說回到你的未婚夫身邊去,我會放你走。”
施菲兒的眼睛發(fā)了光,但隨即暗淡下來,她想:汪洋海變成了這樣的人,我還回去干什么?便說:“我現(xiàn)在還不想回去。”
燕秋月笑了:“我說過你是一個明辨事理的好女孩的,你就留下來幫楊楓把身體養(yǎng)好。”
施菲兒想說什么卻又沒有說出口。
“我們這次離開,恐怕要好幾天才會回來,希望我下次見到楊楓時,他的身體已經(jīng)復(fù)原得差不多了。”
看著燕秋月遠去的影子,施菲兒突然覺得剛才應(yīng)該說回去的,不管怎么說,也應(yīng)該回去看看他究竟變成了什么樣子,但他既然變得那么可怕,回去看他又有什么用呢,豈不徒增自己的煩惱?
施菲兒長嘆一聲,向小屋走去。
楊楓會怎樣看我呢?既然要離開,為何又要回來?
她停下來,遲疑著,但終于還是回到了屋子里。
楊楓躺在床上,見施菲兒回來,起身問:“燕秋月對你說了些什么?”
“沒說什么。”
楊楓盯著她:“他是不是告訴你了鳳姐的消息?”
施菲兒立刻否認:“沒有,他只不過是問你的傷勢如何了,要我好好照顧你。”
楊楓盯著自己的大腿,用左手斷指在槍傷傷輕輕地撫摸著。
施菲兒的臉紅了紅:“他特別問我你的槍傷怎樣了,而且還……”
楊楓立刻問:“你怎么說的?”
施菲兒說:“我沒怎么說,槍傷一直都是你自己換藥,我……我根本就不清楚怎么樣了。”
楊楓嘆息一聲:“你應(yīng)該告訴他我的槍傷已經(jīng)完全好了,這樣我就可以走了,你也可以離開這里。”
施菲兒說:“不會的,除非他親自來檢查一下,你的傷真的完全恢復(fù),他才會放你走,你知不知道他是有多么的關(guān)心你。”
楊楓說:“我能得到他這樣的朋友,簡直是我的福氣。”
施菲兒一笑:“所以你要盡快把傷養(yǎng)好,也不枉他的一片好心。”
楊楓沒有再說什么,得如此良友,他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過幾天他就會回來的,他說過,等你傷好之后,他就會讓你走。”
楊楓說:“這點傷算不了什么,我現(xiàn)在只想到天香園里去。”
“你現(xiàn)在還有心情上那種地方?”
楊楓淡淡一笑:“我去那里并不是為了……找女人,而是去打聽鳳姐的下落。”
施菲兒的臉又紅了紅,笑笑說:“燕秋月已經(jīng)答應(yīng)會幫你去找她的。”
“他去打聽很費事,因為他根本就不了解鳳姐,不清楚她會到什么地方去。”
施菲兒說:“現(xiàn)在你只能躺在床上,什么地方也不能去,什么事情都不要想,最好是能睡一覺。”
楊楓說:“睡覺,總是躺在床上睡覺,就算沒有病的人也會睡出病來。”
“你不睡覺總得坐在床上,就像現(xiàn)在這樣坐著,不能動。”
“我是天生閑不住的人,這樣坐著簡直比做什么都還要難受。”
施菲兒突然不耐煩了:“你這個人真難伺候,臭逼氣比女人還多。”
楊楓并沒有生氣,反而笑了:“你的意思是說,女人的臭脾氣本來就比男人多?”
施菲兒想了一會兒才說:“我不跟你談這些,現(xiàn)在我得出去一下,你是留在這里睡覺,還是離開這里到天香園去,都與我無關(guān)。”
她說走就走,她的聲音在圍欄外面?zhèn)鬟^來:“今天的天氣很不錯,要不要我扶你出去曬曬太陽?”
楊楓懶得回答。
施菲兒咯咯笑道:“病人的心情通常是不大好的,你不回答我也沒關(guān)系,等會兒我?guī)┖脰|西回來,你最好耐心的在這里等著。”
楊楓會在這里等么?她會給他帶什么好東西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