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磨他的心智嘍。”他嬉笑開來:“我從很早之前就開始布局了,請君入甕,他入的倒也干脆。”
“你做了什么?”
見她是當真想要知道,他便低下身子指著自己的臉頰道:“你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
見他臭屁得意的模樣,她偷看了四面的人,隨后快速的在他臉頰上蜻蜓點水,很輕像是落在臉上的雨水,甜的,甜的他心都化開:“還記得咱們一開始查得那個九龍案嗎?”
“九龍?”她點頭:“我還以為那個案子是你整我呢,你怎么突然提起了?”
“那個案子是我弄出來的。”
“啊?你偷得?”她立刻露出嫌棄的表情:“你這個賊!”
“怎么是我偷的呢,你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
她伸手給他順了順背脊,似是順毛的動作,指尖就這般輕巧的劃過,余亦本就是吃軟不吃硬的人,這般一順立刻就歡喜開了:“上一任盜帥也就是我爹。江湖上啊,有一個傳聞,說是上一任盜帥退讓之后留下了金銀財寶無數,富可敵國。”樂正余亦面上多了幾分嘲諷:“也不知道是何人將此事重新鬧了起來,我無意之中聽聞暮太師有意尋找,便順水推舟,請君入甕。”
“原來是這樣啊。”她又問:“那……真的有寶藏嗎?”
“有啊。”他笑:“那是我爹小時候用來訓練我的一個游戲而已。”
“什么意思?”她更為不解了。
“我記得是我八歲那年吧,我爹在家中畫了兩幅圖,一副是我娘的美人像,還有一副是九龍圖,他說他在長陽城內外埋了一個寶藏,叫我去尋出來。后來我師父將此事告訴了江湖上的朋友,一傳十,十傳百,就這么傳出去了。我娘的那副美人圖也在機緣巧合之下流傳至西域,從此江湖上盜帥寶藏的名聲就更大了,當真是奇也。”
“別說什么奇還是不奇。”她拉著余亦的手腕道:“那個寶藏到底是什么啊。”
“還能是什么啊,我那年的生辰禮物唄。”他將手中的玉笛轉了一個彎:“就是此物。原來這是我爹寶貝,我一直都喜歡,他便當做生辰禮物送給我了。”
“就是這個啊。”她抿唇似有不耐:“我還以為是什么了不得的東西呢。”
樂正余亦拉緊她的手,再拍拍自己的心口:“世上最了不得的東西就在你眼前了,哪里還會有什么更了不得東西。”
“整日自夸,不害臊,沒臉皮。”
“舍不得臉皮,套不著夫人。”他笑意長長,似有無數憨然溫柔蘊藏其中。
回了凌月閣,樂正余亦坐在長廊上吃這快要被太陽曬化了的糖人,百里花影忙前忙后的處理公務。
他抱著綠綺琴半晌……輕輕的撥弄弦音。
望著凌月閣前漸漸落下的日頭,他一身紫衣也多了幾分舊意。
“侯爺,真相已經大白,為何還要留著常陽侯的舊影不放呢?這從前的衣裳也該脫下了。”主閣大人踱步而出:“綠綺琴音天下絕倫,世間能配上這綠綺二字的想來也只有侯爺一人了。”
“主閣大人這樣夸贊倒是叫本侯受寵若驚。”他回過身,笑道:“事還未了,樂正之責還不的放下。”
“侯爺何意?”
“本侯能請教主閣大人一個問題嗎?”他似是為難至極。
“侯爺但說無妨。”
“若是此時此刻本侯還有想要鏟除暮家片甲不留的狠心,依舊留著將他們親手斬殺的恨意。主閣大人以為,這可算是活在恨意之中?”見主閣面犯不解,他便會回答道:“方才回來之時,路過木材行,又瞧見了芳姑的丈夫,本侯想起他曾經說過,抓住了殺人兇手又怎么樣呢?他的妻子死了,可是那些作惡的人還活著,抓到了兇手與他們這些無辜的人而言并沒有什么意義。只能無時無刻的提醒他們故人的離去。”
他抱緊琴只,指尖在冰冷的弦上撫動:“所以說……我該不該恨呢?”
“心非草木,必然有情,侯爺已然忍耐了十年,不如……便恨上一恨,不恨的話心里覺得憋屈,恨了又不知道是不是對的。”主閣大人嘆氣:“可惜下官不是常陽侯,若是常陽侯伴在侯爺身邊,想來侯爺不會為此等小事煩惱。”
言畢,主閣還是問道:“只是下官的一點猜測。侯爺難道心中一直都怨著常陽侯青鸞郡主嗎?”
余亦恍然一笑:“他們不讓我恨,也不讓我去報仇,本侯有什么辦法,總要找一個人埋怨。”男子面上浮現出濃重的委屈和難堪:“他們是我爹娘啊,也只能和他們發發脾氣。”
“皆是為了江山蒼生。”
“嗯,我理解……”可總是他希望他們還活著,這句任性無意義的話,他并沒有說出口。
三日后,樂正余亦孤身一人行到牢獄之中,正是午飯時間,他望著依舊云淡風輕的暮太師,并未先開口說話。
“侯爺的耐心何時變得這般好了?”暮太師將飯食吃完,隨后轉過頭悠然問道:“本官記得年少時期侯爺最是急躁了。”
“太師好記性。”
“小侯爺今日前來不是為了看本官的下場的吧。”
他明艷又黯然,輕扯出嘴角:“你的下場還不在此處,本侯就算要看,也不是現在。”
“哦?”那方人的語氣稍稍上揚而起,似是諷刺:“小侯爺以為本官會坐以待斃嗎?”
“本侯只是在通知太師一件事,您會不會坐以待斃這不是本侯要考慮的事情。”
他能感覺到監牢之中陰冷的氣息,四面的人皆是一副愕然驚恐的將死之態。
暮太師笑然:“在侯爺說那件事之前,可否聽本官一言?”
“可以。”
“侯爺以為樂正一族為何會日漸凋零?至你此輩唯余下你一人?”
樂正余亦頷首,故作疑惑:“為何?”
“因為夏侯家容不下你們。”他盤膝坐在那處,仰面之間盡是挑釁:“功高蓋主,忠義長存。所以……你們一族不可能成為夏侯氏的羽翼,你們對夏侯氏而言就是阻礙本身。昔年的樂正夢歌,樂正風雅,樂正孤云,樂正諧時。各個義薄云天,浩氣千秋,可最后呢,一個個不是遠遁江湖,便是長居山林。你們一族一生守護的忠義與夏侯而言便是威脅。”他笑:“天下贊頌高揚的皆是你們的忠義,你們的功勞,你可曾想過,這天下之主聽到此話,到底會是怎樣的心情?”
余亦望著他亂然的發絲,因為激動而殷紅似鬼魅的雙眸,低下頭接著聽他言語之間的嘲諷。
“樂正一族的覆滅是絕對的。因為不會有人希望你們活下來。”他說:“天下之主不愿,忠臣不愿,佞臣不愿,你們的存在本身就違背了天下相爭的意義。”
“常陽侯,青鸞郡主,包括從前犧牲在戰場,朝堂,遠遁山林的樂正隱士。”他又說:“你們……姓氏為樂正,便該死。”
聽到此話,余亦負手淺笑,松下一口氣:“你說的這些,凡是姓樂正的,都知道。”他笑得格外輕松:“本侯知道當年是你殺了我爹,你也料定了我爹即使是活下來留下一口氣,也絕對不會告訴旁人是你殺了他。你當真是叫人惡心,連我爹的忠義都要利用。”
暮太師聽到此話,猛然抬頭,似是被激怒的野獸。
“你知道?”
“嗯。”他笑:“當年你那一劍沒有刺到我爹心口,師父趕到大殿時,我爹還尚存一口氣。他把真相告訴了師父,也叮囑了師父絕對不能說出去。”余亦淡然:“本侯也是無意之前從師父哪里得到的真相。”
頓了頓:“十年吧。大概是有十年了。”他燦然一笑似有無數艷陽緩緩而落:“我爹雖然沒有直說他的死,卻說了,要提防你們。所以……你們也從未贏過,明白嗎?”
“什么意思?”他愕然道。
“我爹娘當年就算沒有你的那一劍,應該也活不下來吧。”余亦開口:“本侯一直是這樣安慰自己。就算沒有你,我爹娘也會死在那場戰役之中。”
聽到此處,暮太師愕然沖上前:“你說樂正蒼鸞他沒有死在我的那一劍之下?他……”
“他說出了真相才死。”余亦并無嘲諷,而是淡然的吐露出現實:“樂正先輩們都知道功高蓋主的后果,也知道朝堂之上沒有容下樂正一族的位置,沒有人可以容忍樂正留下。這些……我們一族自始至終都明了,所以……那些離開的人都是自愿的,那些歸隱山林的人也都是太過明白世態炎涼,不愿將自己忠義被佞臣沾染。”
他笑:“我們都知道,所以才選擇放棄。”
緊握著木樁的手骨漸漸發白,暮太師似要將那木欄捏碎:“你今日前來便是來炫耀你們樂正一族的高尚嗎?”
“不是。”他終于露出獠牙與陰冷的笑意:“本侯今日前來是為了報復你。”
“報復?”他蒼涼失笑:“侯爺要怎么報復我?”
“你在找九龍寶藏?”
擊中七寸般,他堂皇看去,唯有顫抖靜默的呼吸聲,他并未答話。
“你知道上一任盜帥是何人嗎?”他陰冷諷刺:“就是我爹,常陽侯。侯府素來以清廉出名,太湖石拿回府都需要我爹娘親手下地挖建溝渠,你覺得……這傳說中盜帥的寶藏會是什么?”
暮太師似是了然了真相,立刻愕然的望去:“余亦!亦羽……行舟門……!!!你是亦羽門主!”
“暮太師果然慧眼識英雄。”他輕輕頷首:“本侯確實是行舟門門主。”
“九龍寶藏的秘密是你散播到江湖之上的?”
“那倒不是,本侯只是順水推舟罷了。”他往后退了兩步,淡然道:“本侯之前一直都不明白,你為了要在劉家斷了問天錢莊這條線之后依舊拿你在江左地帶所有的私產來資助劉家,后來本侯才明白,原來你一直都做著一夜發財的美夢。你居然真的會蠢到相信盜帥的寶藏。”
“樂正余亦!!”暮太師吼著他的名字,震耳發聵。
他站在那處露出多情魅意的笑意,似是瑤池西王母那滿滿瑤山的艷色桃花般灼灼其華,是暮家畏懼的常陽侯的模樣,他笑:“那寶藏之中的東西不過是本侯那年的生辰禮物,所謂九龍圖不過是皇叔叔賞賜了我爹一副九龍燭臺,他仿制著畫下來了而已。你以為……這世上當真是有什么富可敵國的寶藏嗎?”
“不過……”樂正余亦笑的更為凜冽:“你這次叫你手下的人暫時莫要救你,而是先去尋寶藏也算是幫了我。行舟門正好可以將這些江湖叛徒盡數絞殺,也算是立了行舟門在江湖上的地位。”他笑道:“這一切都要感謝太師大人送給本侯的方便呢。”
“報復?”他念著這二字:“這便是你的報復!!”
“是啊。我不能殺你,便只能誅心。”
牢獄之中老人的笑聲格外凄慘:“你比你爹恨,比你娘厲害,怪我當年沒有瞧出你這么個東西。沒有叫汝陽王將你也一起殺了。就該斷了樂正一族的命脈。”
“可惜。世上沒有重來這種事情。”他笑。對著被牢籠困住的人稍稍揮手:“太師,你這些年也不好過吧,每天都很擔心自己會被揭穿吧。”
他欣然一笑:“心情真好,突然發現,原來我活著,對你們這些人而言是這么大的威脅啊。”
走出天牢,正巧遇上了前來的柳大人,一直繃著面色,冷色語調的柳大人如今春風得意,笑意巧然。
他與他稍稍閑聊了幾句,便轉身往凌月閣去了。
柳大人找到了他的飛絮,他也有自己的花影。
這清淡的歲月,林林總總,淡然如水。
武林再起波瀾,他提著湖水劍便往江湖去,也不知何日歸來。
那日余亦領著馬匹站在她面前,一臉糾結:“若不是江湖有要事,咱們完婚之后我再走才對。”
“回來也是一樣,陛下圣旨都下來了。”
他將腰側的玉佩取了下來,掛在女子的腰際:“侯府我自己修整了大半,你這幾日有空進去看看。”又將侯府的鑰匙遞了過去:“我給你修了閣樓,府上已經種滿了芍藥,那是咱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