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雪臉色變了變，眼底晦暗了下去，“她作孽太多，已是沒有了回頭路，”她拉過我的手，顯然是不想談方才的話題，“小小姐一路尋我尋到了西夏，以為我當年是遭遇了意外，一定想不到我竟然欺騙了你這么多年，雙兒愧對了你們母女?！?p>　　她眼角有淚，略顯深邃的眉眼染上了哀愁之色，格外得惹人憐愛。

　　“你對我何來愧疚一說，那時我年幼，印象中除了母親就是你和曹媽給了我諸多溫柔和關愛，”我看著她纖細的手指，回憶起當年她每日替影月梳妝，還會用草編成栩栩如生的小螞蚱逗我笑，“你若是覺得辜負了誰，大概除了母親就只有你自己吧?！?p>　　她的手指顫了顫，臉色瞬間蒼白。

　　“你同她主仆情深，她卻不知你卻做了謝相的眼線，那些年的相濡以沫包含了多少算計多少真呢，對你自己來說，顛沛輾轉委身他人，受了多少委屈苦楚也只有自己最清楚。”

　　赫連雪捂住了面頰，指縫間涌出源源不斷的傷心。她身子輕顫，像極了風中搖曳的牡丹，縱然是悲戚卻也流露出令人動容的美感。

　　我嘆了口氣道：“被別人當作棋子的感受可好？明明有機會走，為何還要回來？”

　　她臉上淚痕未干，一雙淚眼將我瞧著：“我若是走了，才是真真對不起影月，還有——”她忽然一滯，凄凄切切地笑了笑，“還有我師傅，我得等她回來。”她深深將我看著，目光甚是悠遠。

　　我見她似乎還有話想說，可是眉間隱約顯露痛苦之色，像是極力在忍耐什么。我扶住她雙肩道：“可有辦法取了那只金釵？”

　　赫連雪搖頭道：“不記起也罷，我怕自己什么都想起來就徹底失了活下去的勇氣，我現在還不能死?！?p>　　我想起自己前來還有另一個目的，便又對她道：“燕雙飛交予我的那副美人圖，是否就是回紇候官府中的那副？”她峨眉蹙起，似乎沒理解我的意思。

　　我想了想，便又解釋道：“你曾在半清醒的狀態下告訴我，燕雙飛手里的那副是她偷來的，她欺瞞你就是因為這幅畫的緣故。”

　　赫連雪一驚，看了看我的臉色便又恢復如常，“恐怕小小姐已經猜到我們兩姐妹是南姜人。那幅是她從幻花宮偷出的，因為她知道，美人圖是開啟寶藏的鑰匙，集齊了全部就能拼出完整地圖。”她嘴邊吟著笑意倒有些嘲諷，“她何嘗是真的愛這些身外之物，她只是想要討好所愛之人罷了?！?p>　　我驟然脫口：“是謝赟？”

　　赫連雪又搖頭：“是敦煌王。她因任務入了回紇候官府，竟對敦煌王動了情。敦煌王又是何許人，怎會輕易對他人付諸真心，她終是留了個心眼將那幅畫又臨摹了一副，將摹本獻給了敦煌王?！?p>　　后來的事也就能接上了，燕雙飛真正是傷了心，這才離了敦煌王身邊去了南風別苑。

　　我總覺得赫連雪說的這一番話似乎是避重就輕，刻意漏掉什么信息，而我又完全猜不到漏掉的是什么。索性跳過這一環節，接著問道：“那你能告訴，你們姐妹為何會聽命于謝赟？”

　　赫連雪愣了愣，沒想到我會突然換了話題，臉上飛速閃過一絲錯愕，復又平靜道：“雙兒不能說。小小姐早晚會知道，但絕對不是現在?！?p>　　大概我是有些魂不守舍，直到青云拍桌子跳腳，我才茫然意識到自己回到了監正府。

　　青云同音離俱是一臉擔憂，只不過音離擔心的是我在元璟雯和赫連雪那里聽到了不該聽到的內容，青云則是怕我會因為他剛剛的放肆而痛扁他。

　　我只道了聲“乏了想睡覺”便往自己屋走去，還未穿過回廊，就被追上前的青云一把薅住，耷拉著眼皮問對他道：“今日實在是沒精力和你鬧，有什么話明日再說，跪安吧?！?p>　　轉身要走，發現衣角被身后的人死命拽著不撒手，便又回頭不耐煩道：“放心好了，縱然你算計她到今日的地步，她都沒說你一句不好的話，你再渣也不會影響咱倆的兄弟情，一碼歸一碼立場不同。換位思考一下，若我是你，也會不得已利用了她，權衡下來那是最捷徑的選擇?！?p>　　青云終是撒開了手。

　　當我推開門，即將進屋的時候，聽見他老遠處一聲嘆息。

　　再次見到凌燁，是在幾日后正式冊封太子的儀式上。儀式是在海川城中心露天廣場舉行，那四四方方的廣場被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民群眾。女王身邊內侍大總管宣讀詔書，告天地、宗廟、社稷授寶冊。拓跋崇一身太子元服，紫金冠束發，俊逸非凡意氣風發。

　　他接過寶冊對上首席位的女王屈身行禮，兩側觀禮的皇親貴胄中，儼然還有大鸞譽王的一席之位。彼時，凌燁也是著黑底繡金蟒袍，頭戴金冠，臉上仍是帶著半截玄墨金屬面具，在人堆中分外顯眼。從我的角度看過去，他正與鄰座的拓跋玥正說些什么，拓跋玥不住的點頭，眼神不住地在太子與女王之間游走，面上帶著幾分皮笑肉不笑的虛情假意。

　　眼下所有人都將注意力都放在太子即位這件事情上，自然不會留意到風流無度名聲不怎么好又得圣寵的拓跋玥身上。原本我以為拓跋玥因為父輩間的恩怨而怨恨已經死去的拓跋翔，而現在看來更是恍然大悟。他假意應順了拓跋崇，骨子里又怎會不肖想儲位，眼睜睜看著太子位落入比他強千百倍的人手中，必定是嫉恨交加。

　　我坐在臨街酒樓二樓臨窗的位置，拓跋玥臉上風云變幻的精彩全然落入我眼中。

　　說起我為何來湊熱鬧，倒真不是我對這冊封儀式感興趣，而是沖著拓跋焱而來。那一晚赫連雪曾對我說起，燕雙飛留給我的那副美人圖所繪之景正是距海川不遠的赫連山，如果能找到畫中標記的具體位置，必然就能找到這一副中隱藏的提示信息。

　　麻煩的是，赫連山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進的地方，當年太子生父也祐卓茗落發出家，女王不忍他與自己相隔遙遠，允他在赫連山的白雁寺修行。也算出于保護，山中進出通道盡數封鎖只留一處出入口，且只有女王手諭或是兩位皇子的令牌才可進入。

　　思來想去，要想拿到女王手諭簡直難如登天，若是憑之前為赫連雪治病的身份找到拓跋崇必然就會驚動了凌燁。這第二幅畫的事我一直都瞞著他，若是讓他知道我在私自調查美人圖背后的秘密，不等我噬心蠱毒發就會先一步要了我的命。如此看來，就只能在拓跋焱身上想辦法。

　　我這會所在的酒樓是拓跋焱平日常來的地兒，瞧他中途從儀式上離開，我便先一步來酒樓蹲守。出門的時候翻了黃歷，我今日的運氣不差，這不店小二剛把酒菜放下，就見拓跋焱帶著小廝從樓梯口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