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顯明爽朗笑起來，“志遠你還是太年輕，這是有故事的”。

　　1971年，蘇市大批在校學(xué)生響應(yīng)號召到江北插隊下鄉(xiāng)，絕大部分去了通城，只有胡顯明和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人去更遠的漂城。

　　十年后，這批學(xué)生有的通過高考離開了江北，有的通過知青返城政策回到蘇市。

　　讀大學(xué)的有不少師范生，畢業(yè)后又選擇回到了通城，這些人成了通城教育的骨干力量，自此開枝散葉，培養(yǎng)出一茬又一茬優(yōu)秀教師，業(yè)內(nèi)戲稱為“知青系”，不斷拔高通城的教育質(zhì)量。

　　顧志遠聽得心馳神往，忍不住問，“四叔，明明那些知青已經(jīng)離開了通城，為什么又選擇回去？”

　　胡顯明答道，“一是畢業(yè)了都有了教師編制，二是對通城有感情，就像我一樣，對漂城同樣有著深厚感情”。

　　漂城是胡顯明的第二故鄉(xiāng)，如果有同等的條件，他也會選擇留在漂城。

　　顧志遠似是而非地點點頭。

　　現(xiàn)在通城教育界的幾個泰斗人物正是當(dāng)年從蘇市插隊過去的，跟胡顯明是同學(xué)。

　　顧志遠慢慢領(lǐng)會到胡顯明的意圖，驚喜地問，“四叔，你是不是想帶我去通城？”

　　正是。

　　二日后，胡顯明親自駕車，載著顧志遠和顧母，到通城尋訪故友。

　　一路上，偷瞄著母親嘴角遮不住的笑意，顧志遠有幾分新奇，也有幾分愧疚，自己平時陪母親的時間太少了。

　　近兩個小時的車程，胡顯明開車走的路越走越窄，顧志遠忍不住問，“四叔，不是去教育局嗎，怎么走到鄉(xiāng)下了？”

　　胡顯明笑答，“田園深處有人家”。

　　入冬后的鄉(xiāng)間，除了沿路的常青樹外，滿眼一片蕭條，空曠的田野中橫亙著數(shù)根電線桿。

　　車子在一家農(nóng)戶門口停下，透過車窗，顧志遠看到已經(jīng)有幾輛轎車停住前面，而且看車標(biāo)都價格不菲。

　　三個跟胡顯明年齡相仿的中年人從屋里迎上來，歡喜叫道，“顯明，就等你了！”

　　胡顯明一一和三人擁抱，然后介紹顧志遠母親，“這是我跟你們提過的秀華姐！”

　　三人都很客氣地跟志遠母親握手。

　　又介紹顧志遠，“這就是顧志遠，秀華姐的兒子，蘇市旭東學(xué)校創(chuàng)始人”。

　　一絲不解從顧志遠心上一閃而過，胡顯明向他介紹眼前的三人，“這都是我的老同學(xué)，教育局趙局長、通城中學(xué)王校長、通城教師進修學(xué)校楊校長”。

　　顧志遠連忙誠惶誠恐跟眼前三人握手致意，都是業(yè)界大佬啊！

　　進到屋里，布置卻很簡樸，在顧志遠看來似曾相識。

　　趙局長笑著問胡顯明，“顯明，今天選的這個地還滿意吧？”

　　胡顯明前后左右看看，頻頻點頭，“有那么點意思，不錯不錯！”

　　顧志遠突然恍然大悟，這屋子、這陳設(shè)，和漂城的顧家老宅有幾分相似，莫非四叔是特地來憶苦思甜？

　　幾個人坐下來嗑瓜子聊天，農(nóng)戶家端上茶水，茶杯上的茶垢厚厚一層，胡顯明他們卻一點不在意，端起來就喝。

　　聊的都是幾十年前的往事，每個人說各自插隊時遇到的趣事，胡顯明說得最多的是秀華姐，尤其是喂豬的那一段回憶得聲情并茂，仿佛就發(fā)生在昨天。

　　顧志遠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故事，幾乎呆住了，他從小到大從沒聽母親說過這些事。

　　母親靜靜坐著，臉上掛著笑，當(dāng)胡顯明說到精彩處，更是笑得瞇起了雙眼。

　　到了正午，飯菜端上桌，主人家招呼道，“各位貴客，吃飯了！”

　　胡顯明請志遠母親上座，志遠母親一個勁推辭。

　　胡顯明說道，“秀華姐，想當(dāng)年在十八團都是你照顧我，今天也讓我照顧你一次”，不由分說把顧母拉到上席坐下。

　　王校長指著桌上的菜介紹道，“秀華姐、顯明，這里是正宗的土家菜，家養(yǎng)的土雞湯、河里撈的魚蝦、自家地里種的蔬菜”。

　　胡顯明指著一盆飯說，“我對這小米飯有特別的感情，剛到顧家的時候，只有我一個人吃米飯，連顧老爺子都把飯省給我吃，唉……”

　　想到爺爺已不在人世，顧志遠也是心里一陣難受。

　　“吃飯，吃飯”，趙局長主動站起來要給大家盛湯。

　　胡顯明一使眼色，“志遠，你不是有事相求各位前輩嗎，還不表現(xiàn)一下？”

　　“哦對對”，顧志遠連忙站起來搶過趙局長手里的湯勺，給在座的人盛了一碗雞湯。

　　趙局長喝口雞湯，咂咂有味，對顧志遠說道，“小顧，我們和你四叔有著過硬的交情，你有什么困難盡管說”。

　　顧志遠開心不已，馬上開口相求，能不能在師資力量上援助一點？

　　趙局長和兩個校長對視了一下，然后說道，“我們的老師都是有公辦編制的，調(diào)動不是那么容易的，不過你學(xué)校的老師我們可以幫著培訓(xùn)，經(jīng)過通城教師進修學(xué)校培訓(xùn)過的教師，最后都是特級”。

　　至于培訓(xùn)方式，楊校長說了兩種，一種是委培，把旭東學(xué)校的教師隊伍放到通城，集中脫產(chǎn)學(xué)習(xí)，另一種是聘請通城教師進修學(xué)校的培訓(xùn)師進駐旭東學(xué)校，定點培訓(xùn)。

　　胡顯明笑瞇瞇地插話，“老楊，一說起工作來你就剎不住車，先吃飯，吃完飯小顧再慢慢跟你們請教”。

　　楊校長被胡顯明揶揄一番，也不惱，笑呵呵地端起碗來吃飯。

　　這一頓農(nóng)家樂飯菜吃得很香，顧志遠居然吃出了家鄉(xiāng)的味道。

　　吃完飯，顧志遠和三位業(yè)界前輩詳談教師培訓(xùn)的事。

　　胡顯明陪著志遠母親到屋后散步。

　　屋后是一條小河，河水清澈，沿岸是隨風(fēng)搖擺的蘆葦。

　　胡顯明看著波光粼粼的河面，溫言問道，“秀華姐，是不是跟豐慶河有點像？”

　　志遠母親目光悠長，恍惚穿透了三十多年的時光，悠悠說道，“不像，豐慶河更寬，蘆葦更多更密”。

　　“豐慶河的河水更清爽，就像秀華姐……”，胡顯明也沉溺于往事，欲言又止。

　　志遠母親雙眼猶如蒙上一層薄紗，眼前的河水變得朦朧，輕嘆一聲，“四叔，陳年往事還是忘了吧”。

　　胡顯明默不作聲，往往說要忘記的人，偏偏就是忘不掉的人。

　　要忘記明明忘不掉的事，對于過來人來說就是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