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千金定風(fēng)(fēng)橋
陳令尹身為涇陽(yáng)父母官,心胸自然寬廣,可對(duì)(duì)于有些事,卻是零容忍的態(tài)(tài)度,其中一條便有:達(dá)(dá)官貴胄仗勢(shì)(shì)欺人!
而就在昨日,相府大公子仗著皇后娘娘的勢(shì)(shì),從他的涇陽(yáng)府將嫌犯帶走了。誠(chéng)然,大公子也是按流程辦事,挑不出什么錯(cuò)(cuò)處來(lái)。
可就是這挑不出錯(cuò)(cuò),才令令尹大人心里隱隱的不大痛快。是以,看到大公子時(shí)(shí),他也沒(méi)給個(gè)(gè)好臉色,只袖著手挺著肚昂著頭冷冷清清地說(shuō):“本官是來(lái)找二小姐問(wèn)話的!”
一句話的功夫,卿府二小姐已經(jīng)(jīng)從車上下來(lái)。
“該說(shuō)的話,小女在衙署便交待清楚了,大人還有什么要問(wèn)的?”卿魅上前見(jiàn)了禮,目光卻落在陳南軻的身上,向他微微地點(diǎn)(diǎn)了點(diǎn)(diǎn)頭。
陳金水也懶怠拐彎抹角,“叁寶齋丟了些東西,雖不值幾個(gè)(gè)錢,卻是破案的關(guān)(guān)鍵,還請(qǐng)(qǐng)二小姐歸還。”
卿魅好笑道:“昨日在叁寶齋被差爺們逮了個(gè)(gè)正著,大人可見(jiàn)我身上能藏得住東西嗎?”
陳金水道:“二小姐為人機(jī)(jī)警,又深諳偵查探案一套,我涇陽(yáng)府一群酒囊飯袋豈是二小姐的對(duì)(duì)手?更何況……”
他說(shuō)到這里微微停頓了一下,將一雙本就細(xì)(xì)小的眼瞇成了一條線,施壓不成反倒添了幾分滑稽。“二小姐昨日夜闖叁寶齋,可委實(shí)(shí)不像與這樁案子能脫得了干系的。”
卿魅將一雙長(zhǎng)眉挑起老高,咧著嘴笑道:“還想著趁夜去,省得給大人添麻煩。誰(shuí)這么不懂事,這樣小事也來(lái)煩大人呢!”
她承認(rèn)(rèn)的如此痛快,令尹大人心里就更加不痛快了。一個(gè)(gè)油鹽不進(jìn)(jìn)的大公子已經(jīng)(jīng)令他很是難纏,這位昨日才到?jīng)蓽?yáng)的二小姐,只怕是有過(guò)之而無(wú)不及!
沉吟一會(huì)(huì)兒,令尹才問(wèn):“昨夜還有一人是誰(shuí)?”
卿魅道:“陳大人既然在場(chǎng)(chǎng),何以不知道那人黑衣蒙面,手提冷劍?小女手無(wú)縛雞之力,能逃過(guò)一命已是天神庇佑,哪里還敢去探聽(tīng)他人密辛?”
說(shuō)到這里,她向陳金水行了個(gè)(gè)大禮,語(yǔ)轉(zhuǎn)(zhuǎn)委屈:“原是不想麻煩大人的,既然大人問(wèn)起,小女還得向大人報(bào)(bào)個(gè)(gè)備,我到底是與那賊人打過(guò)交道,興許她會(huì)(huì)來(lái)殺我滅口,還請(qǐng)(qǐng)大人施以援手,早早將那賊人抓住。”
此時(shí)(shí)此刻,陳金水的心里騰起了一股莫名的沖動(dòng)(dòng),他想將眼前這個(gè)(gè)委屈巴巴的小女子抓回涇陽(yáng)府的大牢,好好地拷打一番,叫她知道什么叫做欺瞞上官!
可他畢竟是當(dāng)(dāng)老了官的人,年輕時(shí)(shí)不知輕重能干出來(lái)的事,放在現(xiàn)(xiàn)在卻不得不瞻前顧后!卿府二小姐不能擅動(dòng)(dòng)這件事,他心里還是清楚的。
一旁的大公子瞧了瞧連眼睫毛都不動(dòng)(dòng)一下的小妹,再看看氣到無(wú)言的令尹大人,不慌不忙地打了個(gè)(gè)圓場(chǎng)(chǎng):“今日天色已晚,少傾還有特使來(lái)宣旨,大人不若先請(qǐng)(qǐng)回去,待明日一早,在下再領(lǐng)(lǐng)著小妹前去衙署錄口供。”
卿府大公子一向言出必行,這一點(diǎn)(diǎn)涇陽(yáng)城人盡皆知,可得到他一句承諾,陳令尹的心里卻是更加的不安起來(lái)。
叁寶齋命案牽涉之廣,是他所未料及的,隨便拎出一個(gè)(gè)來(lái)都不是他這個(gè)(gè)小小令尹可以撼動(dòng)(dòng)的,再加上這些人的不配合,這樁案子想要查下去怕是難得很!
“也罷,希望本官明日能等到二小姐幾句實(shí)(shí)話。”最終,陳金水也不過(guò)是如此說(shuō)了一句,便帶著陳南軻去了。
那廂兄妹二人禮送了官轎走遠(yuǎn)(yuǎn),方回身入府,打正院旁籬笆墻往里院去。
卿燭打發(fā)(fā)了沐玉去自己院里取缸來(lái)放即將到府的西府海棠,四下無(wú)人,才問(wèn):“那人是誰(shuí)?”
卿魅道:“不知。”
卿燭駐步瞧著她,眉峰微斂,“你我命系一體。”
卿魅微笑道:“兄長(zhǎng)多慮了,若真認(rèn)(rèn)得,我還能好好地站在這里嗎?”
“盯著叁寶齋的人就那么幾個(gè)(gè),能讓你在意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說(shuō)著話,大公子仍舊往前慢慢走著,也不管身后的人跟沒(méi)跟,沉聲說(shuō)道:“樓萬(wàn)寶死了,印章丟了,你將自己架在火上,可曾想過(guò)兇手也會(huì)(huì)趁著你引火燒身時(shí)(shí)溜走?”
卿魅小步跟上去,還未及說(shuō)話,后頭便有湍急的腳步聲傳來(lái)。二人皆駐步回身一望,原是府上的大管家卿泰。
老人年事已高,疾走這一段路的功夫已經(jīng)(jīng)氣喘吁吁,上前來(lái)歇了兩口氣,才見(jiàn)了兩位小主子的禮,說(shuō):“相爺請(qǐng)(qǐng)二小姐單獨(dú)(dú)去西大院敘話。”
兄妹二人對(duì)(duì)視了一眼,卿燭道:“去吧。”
卿魅這才辭了他,隨著老管家去了。
西大院離主院雖遠(yuǎn)(yuǎn),但陽(yáng)光充足的很。此刻日頭偏西,暖黃的陽(yáng)光照著滿院的蒼翠松柏、假山奇石、芳蘭小桂,竟有隔世之感。
三進(jìn)(jìn)三出的大院子裝飾不多,一磚一瓦都板正規(guī)(guī)矩,襯著堂屋里吃茶的相爺也多了幾分嚴(yán)(yán)肅的氣勢(shì)(shì)。
看到這位才認(rèn)(rèn)下的便宜父親,卿魅仍是有些拘謹(jǐn)(jǐn),入屋見(jiàn)了禮后,便規(guī)(guī)矩地候在一旁,不敢多說(shuō)一字。
相爺一碗茶吃了三口,方將茶碗擱在茶幾上,叫了人下去關(guān)(guān)上門,目光這才落在了自己女兒的身上。
窗上的明紙被落日余暉映出了幾分紅色,投進(jìn)(jìn)屋中,令卿魅那一身冷冷清清的衣衫多了些許的溫柔。可落在相爺?shù)難壑校菚炄駒諗畠荷硨蟮奈⒓t光芒正在緩緩地流淌著,炙熱而腥臭,與人血沒(méi)什么兩樣!
“你娘琴棋書畫、詩(shī)酒花茶無(wú)一不精,最是個(gè)(gè)多才溫順的,是這天下少有的,你成不了她,原也不打緊。可你經(jīng)(jīng)常小偷小摸、翻墻入院、懂得查案,懂得驗(yàn)(yàn)尸,還牽扯進(jìn)(jìn)殺人命案……”
老相爺語(yǔ)調(diào)(diào)平緩,兩條花白的眉卻緊緊地?cái)n著,“若非陳大人今日上門,你們還要瞞老夫到幾時(shí)(shí)?”
卿魅垂首低眉,“父親自是喜歡阿娘溫順的,若她性格辣些,只怕今日朝堂上站著的左相,就不姓卿了!”
“你……”卿烈抬眼看著背光而站的女子,看到她發(fā)(fā)間一朵鮮艷海棠含苞待放,沉沉的一席話哽在了喉嚨口。
良久,他低眉輕嘆:“你若懂得你母親,今日便不說(shuō)這番話了。”
卿魅苦笑道:“父親若懂得母親,也不會(huì)(huì)歲歲都往白樓送銀子了!”
明堂之上面對(duì)(duì)君臣一向能言善道的老相爺,再一次在女兒面前沒(méi)了話說(shuō)。
這么多年,他不是沒(méi)念過(guò)心間那朵花,不是沒(méi)想去看看她。可他也清楚的很,那個(gè)(gè)生活在塵埃里的女子,一身的傲骨。
她說(shuō)再見(jiàn),是但真生離死別,也不再相見(jiàn)!
“叁寶齋的事,你們兩個(gè)(gè)都不要管了。”沉吟良久之后,老相爺將滿臉凄愴收斂,面色沉靜地道:“為父自會(huì)(huì)處理。”
卿魅聞言微微蹙眉,張嘴欲駁,話到唇邊卻又噎了回去。只提衣長(zhǎng)禮,“多謝父親。”
——
翌日,令尹府衙。
“那小子整個(gè)(gè)就是一潑皮無(wú)賴!”李捕頭腦袋亮堂,嗓門也大的很,打牢室前一聲吼,直接傳到了身在刑房的令尹耳中。
陳金水與陳南軻對(duì)(duì)視了一眼,后者仍舊將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尸體上,翻弄了半晌后仍是搖了搖頭。
聽(tīng)得外頭傳來(lái)腳步聲,陳金水先出了刑房。眼見(jiàn)天邊初陽(yáng)離了山拗,漫天彩霞打在李大光的光頭上,十分喜慶。
李捕頭的臉色卻很是難看,不等到近前,便將血淋淋的左手遞給令尹瞧,“大人瞧瞧,那小崽子力氣這么大,說(shuō)不定人就是死在他手里的!”
陳金水瞧了瞧李大光手背上的血牙印,蹙了蹙眉,沒(méi)說(shuō)話。
陳南軻隨后出來(lái),帶上了刑房的門,眼見(jiàn)了李大光的手,從兜里摸了張帕子遞給他。
“你這里有什么發(fā)(fā)現(xiàn)(xiàn)?”
李大光一邊說(shuō)話一邊將帕子往手背上纏,卻見(jiàn)陳南軻的臉色有些古怪,細(xì)(xì)看那帕子,卻有一大坨濃稠的東西趴在上面,味道還十分的微妙。
“死者胃里刮下來(lái)的,味道熟悉的很,就想不起是什么。”陳南軻一句話還未說(shuō)完,李大光已經(jīng)(jīng)將帕子塞回他手上,往旁邊竹渠捧水洗手。
等李大光把手上的血水清洗干凈了,三人一道往公房來(lái),前者才道:“有意思的很,樓萬(wàn)寶接手叁寶齋后,專和洪利本對(duì)(duì)著干!”
“洪利本常去良辰美景、樓萬(wàn)寶就去奈何天;洪利本去建安樓,另一個(gè)(gè)就去南風(fēng)(fēng)樓;洪利本愛(ài)收集販賣刻章、樓萬(wàn)寶接手后便將樓里的這些東西全部下架。兩個(gè)(gè)人唯一的共同愛(ài)好,就是都愛(ài)往千金定風(fēng)(fēng)橋吃酒賞花!”
“千金定風(fēng)(fēng)橋?”陳金水隨手書了幾個(gè)(gè)字,凝眉沉吟道:“洪利本經(jīng)(jīng)營(yíng)叁寶齋時(shí)(shí)生意十分紅火,樓萬(wàn)寶想要抹去他的影子也在情理之中,可這座橋又有什么東西,讓他不得不去呢?”
李大光道:“千金定風(fēng)(fēng),一步千金,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去的地方,整個(gè)(gè)涇陽(yáng)城能上去吃酒賞花的,雙手雙腳都能數(shù)(shù)的過(guò)來(lái)。”
陳金水抬眉瞧了瞧他,又問(wèn):“其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