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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忍冬之名

以忍冬之名

渡十七 著

  • 現代言情

    類型
  • 2019-01-15上架
  • 53537

    連載中(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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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歸途

以忍冬之名 渡十七 8484 2019-01-15 14:56:35

  “人類出生所為的就是這敗落,你所哀悼的就是瑪格麗特。”

  火車終于緩緩駛離站臺。

  司念隨手翻起另一頁紙,視線卻仍然停留在剛剛讀過的地方。原來是霍普金斯的一首詩。她才二十一歲,再過幾天新年鐘聲響起,她會迎來跳躍的二十二歲。然而此時此地,她被陌生的人群包圍。耳邊充斥著行李箱拖拉的聲音,報紙的翻閱聲,還有深吸一口泡面發出的愉悅嘆息……這節車廂的百態讓她徒然生出了一股親切感,漫長的歸途似乎變得不再乏味,哪怕前一刻她還因為字里行間所寫的宿命而有了一顆悲天憫人的蒼老之心。

  她折起紙章的一角,靜靜把書合上。

  窗外的景色從眼前掠過,猶如電影畫面每一幀都有它獨特的姿態。她突然想起小時候的一次家庭旅行,是為了慶祝她從小學升到初中。其實這是個水到渠成的過程,談不上慶祝,只是她爸爸對生活的儀式感有一種近乎執著的虔誠。那一年,她弟弟司澄只有八歲。他們一家四口就像這樣,坐著火車前往目的地。相比現在舒適整潔的車廂,當年的場景簡直就跟混亂的集市一樣。嘈雜,擁擠,尤其在暑假這個出行的當口上,買不到座位票也是常有的事。司澄個頭小,爸爸就把提前準備好的報紙放在桌板下面,讓他蜷縮在地上,免得被過道的行人推搡。那是他們唯一一次旅行,因此她記得所有的細節,就連當時雀躍又煩躁的矛盾心情,像是刻在了她的骨髓里,但凡想起,如同經歷。

  乘務員推著餐車從前面的車廂進來。從起始站開始,司念已經數不清她來來回回走了幾遍。正想著眼前突然一黑,列車進了山洞。她暗自慶幸,眼不見肚不餓。

  “今天有什么套餐?”一道聲音響起。

  “牛排和蝦仁。”

  “給我一份牛排,謝謝。”

  “好的,請稍等。”

  光明重新籠罩,司念這才注意到說話的人,正是坐在她對面的一位先生。他好像是前幾站才上來的,一直安靜地閉目養神。他面色安詳,與這四周的疲憊顯得格格不入。

  似乎發現有人在看他,他握著筷子的手一頓,抬起頭,目光堅定。那眼神仿佛在說:“不用躲了,我知道是你。”

  司念捂著肚子,有些窘迫,她清了清嗓子,試圖掩蓋沉悶的咕嚕聲。她的確是有點餓了。春運接近尾聲,學校的小賣部和食堂都停止了營業,所以出門的時候她都沒來得及準備干糧。學校放假已經有半月之余,她沒有急著回家,手里還有一些翻譯的活要做完,那家公司等著用,而她等著結賬。

  乘務員這時又從另一個方向走來,司念朝她揮揮手,等她走近才小心翼翼地問:“水多少錢一瓶?”放眼觀望餐車臺,她找不到其他比水更廉價的東西了。可就算是一瓶水,她仍然在屏息等待對方的回答,如果超出她的預支,那她也許會厚臉皮地回一句,“太貴了。”

  “十塊。”

  她松了口氣,還好還好。她從書包的隔層里掏出一張二十塊,臉上有了輕快的笑意,剛才神經緊繃的木頭人早已消失不見。多年以后,她總會在忙碌的世俗中想起這一幕。喜悅來得這般容易,雖然成年,但仍有童真,即便這一點童真正在日漸消亡。

  “給我也來一瓶水。”對面那人說。

  司念喝了一大口,強行有了飽意,卻覺得胃里冷冰冰的。這股涼意穿透了她的四肢,最后停留在她的胸腔,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那位先生突然笑了,她腦中瞬間捕捉到一個詞——儒雅。穿著一件灰色的呢子大衣,里面包裹的西裝沒有一絲褶皺。他會是一位學者嗎?他的氣質不同于在場的每一個人,他們都是一張張為生活奔波的面孔,可他不是。

  她頷首扯了扯嘴角,算是對他笑聲的回禮。有時候她覺得人際交往是一門很高深的學問。兩個陌生人會因為擁有一樣相同的私有物而沒有了距離感,這讓她覺得很神奇。一瓶水居然讓他們有了共性,隔閡在空氣中消融。

  “你是學生?”

  她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眼自己的穿著:米白色的棉夾克,里面套了件連帽衛衣,褲子是女生標配的牛仔褲,只是洗得有些泛白。似乎是沒有什么懸念,她輕輕“嗯”了聲。

  接著又是一陣沉默。

  她嘴皮動了幾下,“你是……”顯然不會是學生,這一點她深信不疑。

  為了印證她的猜想,他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她。

  她掃了一眼,按下心頭的思緒,把名片放進背包里。然后禮貌性地笑笑,除了這個她沒有什么能給對方的。

  那人是在她前面一站下車的,中途他們沒有更多的交流。不過臨走前他指著她的書說:“好書,但不適合你。試試布萊克吧,壯麗而浪漫。”

  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再望過去,那人已經下車了。她摩擦著書的封面,隱隱有感動向她襲來,和那個人的本身無關,而是他出現的時機,讓她對茫然前路少了一份不知所措。

  “把無垠放在手掌,將永恒在剎那收藏。”

  她只記得這一句。關于布萊克。

  她拖著自己為數不多的行李,一個背包和一個二十寸的拉桿箱,從人群的縫隙里穿梭向前。她要趕半小時后的大巴,因為小鎮偏遠,每天的發車班次極少。錯過了這一趟,可就要想辦法拼車回去了,這無疑又會是另一筆費用。

  她習慣了路途中的沉默不語,只是低頭不自覺地加快腳步。如今司澄發育起來,個頭直竄,倒是她,像營養不良似的,從初中之后就沒怎么變過,躋身在人潮中顯得毫不起眼。

  從車站到鎮上還有兩個多小時的路程,讓她覺得詫異的是原本凹凸不平的路居然修成了柏油路。靠在軟布座椅上不用承受顛簸,對她來說真是萬幸,因為這半年長期埋頭苦干翻譯的事,所以頸椎有點不好。

  突如其來的舒適感讓她有點忘乎所以,以至于到站后她還多停留了片刻,等所有人下車了才慢慢起身。

  出站口穿著制服,看似是保安的李叔從她下車時就沒從她身上移開過視線。那種感覺就像是平淡如水的生活突然加了調味料,讓人一下神清氣爽。

  司念還未走到他跟前,他便喜滋滋地露出一口黃牙,帶著鄉音打起招呼,“小念,回來啦!”

  她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只能硬著頭皮笑笑,“是啊,李叔。”

  “你們放假真晚喲!你鄰居家的小林子都回來大半個月咯~”

  李叔探著腦袋,對外面的城市新奇得很,想從她嘴里多套點信息,以便茶余飯后和其他人嘮嗑吹牛。她自然曉得李叔的盼頭,但她真是無話可說。她現在只想回去嘗一嘗久違的飯菜,然后躺在她的小床上,什么也不想,就靜靜感受家的味道。

  她掛起一張無可挑剔的笑臉,把行李箱拖到身前,在對方期待的眼神下淡淡地說:“先走了,李叔。”不算熱情,也不算生分。

  “誒!”失望的語氣。李叔轉過身,看著遠方仿佛想起了久遠的事,嘴里開始嘀咕:“本來多好的一個家,怎么就發生那樣的事……”

  聽起來是在自言自語,可這話像是有意識地飄進了司念的耳里,顯然是有意這么說。她腳步一頓,右手用力握緊拉桿,指節泛白。她不能指責,不能發怒,她的一言一行代表了教養,她要用這樣的教養來粉碎一切閑言碎語。

  她調整好心態,昂首挺胸,只留下一個沉默的背影。

  李叔咂了下嘴,也知是自討沒趣,便搖搖頭繼續專注車輛的進出。

  別的不說,司念還是喜歡鎮上的石板路,總有一點古色古香的味道,尤其是雨天出行,撐起一把傘,更像是畫里走出來的人。從前老師布置寫日記的功課,每逢雨季,她總能寫完滿滿一頁紙,有說不盡的話,想不盡的思緒。無憂無慮的生活曾讓她變得多愁善感,這沒什么不好,反而是讓她的作文分數一次比一次高。

  轉角的巷子里,司澄早早就等在那了,只是低頭踢著石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十六七歲的少年多少有那么幾個不為外人道的秘密,她是過來人,自然會更理解一點。

  聽到輪子摩擦地面的動靜,司澄猛地抬頭,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眼神之間的流轉儼然還是個藏不住心事的懵懂學生,前一秒的落寞絲毫不差地被她捕捉到了。

  “阿姐,怎么這么久!”司澄有些抱怨,但語氣還是興奮的。他上前奪過行李箱,墊了墊重量,眉頭才稍稍放松下來,“還好,不重。”

  “就帶了兩本書還有一套換洗的衣服,其余都是給你帶的吃的。”

  司澄拎著箱子一溜煙跑遠了。她用手套捂著臉頰,笑著看他蹦跶了幾步又回頭,仿佛憋了許久的陰郁心情一掃而光,那種掙脫了束縛找到同伴的欣喜讓他的心臟突突狂跳,最后他說:“謝謝阿姐!”那雙明媚的眼睛里鎖住了哀愁。

  她心疼這個弟弟,如同她心疼過去的自己。

  她的笑臉沒有一刻松懈,她把書包往上提了提,兩步并作一步跑到他身旁,輕輕挽著他的手臂,“走吧,回家!”

  那扇緊閉的窗戶被久未修繕的青磚堵個正著,司念不知道它有多久沒有打開過,若不是玻璃上的霧氣還有屋里透著的黃色光亮,沒準別人會以為這是一間廢棄的屋子。特別是在更深露重的傍晚,白日里高漲的情緒有時會被黑夜吞噬,所見所想難免悲觀。

  司澄從褲子口袋掏出鑰匙,熟練地插進鑰匙孔,往右一轉門就開了。姐弟倆聽到啪嗒一聲,會心一笑。小時候司澄調皮,總愛翻箱倒柜躲貓貓,這開門的聲音便成了他們心照不宣中止游戲的指令。后來念書了他又迷上看電視,爸媽怕他視力下降,干脆把有線給停了。不過他腦回路清奇,總有辦法看到自己想看的,比如租碟片之類的,于是這開門聲對他來說就像是和爸媽斗智斗勇的開關。

  只是后來,一切都變了。兩人似乎都想到了一處,笑容漸漸黯淡下去,身后清冷的月光來得不合時宜,司念只覺得背脊骨隱隱發怵。

  “都愣著干嘛,還不進來!”趙女士端著碗筷發話了。他們的母親有一個非常不符合年代感的名字,叫趙雪萊。后來司念也是在閱讀拓展的課堂上,才猛然發現她媽媽的名字和英國詩人雪萊還沾上了邊。那段時間她特別崇拜素昧謀面的外公,猜想他一定是位充滿浪漫主義情懷的人。但事實是,這倆字純粹是誤打誤撞才被湊一起的。據說起名字的時候剛好漫天大雪,田地里的菜都被蓋過了頭,外公怕把菜給凍壞了,為了沾沾喜氣就想把菜放進名字里,結果外公記錯了字,就變成現在這樣了。爸爸擔心真相會打消她看書的積極性,索性三緘其口。直到現在,她每本書的第一頁還是會抄錄雪萊的那句詩:過去屬于死神,未來屬于你自己。

  “媽,我回來——”

  “先吃飯,去喊一下你爸!”趙女士打斷她,轉身進了廚房。

  司澄把箱子靠在門后,對她做了個手勢,告訴她爸爸在書房。

  她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深吸一口氣才抬腳往書房的方向走去。書房的門半掩著,父親背對她一動不動。那個方位她記得擺放的是一張照片,父親是性情中人,這一點她覺得自己是隨他的。就比如此刻她明知他沉溺過去是因為心中的不甘與悲憤,可她仍然想上前把書柜里那張帶著榮譽的照片給撕個粉碎。在理智崩塌前,她率先敲了敲門,讓自己努力地保持鎮定。

  司辛達聽到聲音本能地按倒相框,然后側過腦袋,那雙眼睛布滿血絲,仿佛隔了幾秒才找到焦距的樣子。老眼昏花,那一瞬間她居然會想到這個和父親形象相差十萬八千里的詞。她裝作什么都不知道,邊走邊說:“爸,吃飯了。”

  “回來了。”

  “嗯。”她搭在輪椅的把手上,原地轉了半圈,然后駕輕就熟地推著他出門。她忍不住回頭多看了兩眼,她當然明白,過去不是只有令人難過的事。父親被評“優秀教師”的喜悅是真的,一家四口多年的溫馨是真的,考上大學離開這里的夢想是真的,她的回憶里有許多事都是真的,包括街坊鄰里的冷漠也是真的。

  “多吃點菜。”司辛達扒了幾口飯,雖然沒有看她,但話是對她說的,“越來越瘦了。”

  她心里一暖,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青菜,有些哽咽道:“還是趙女士的手藝好,白米飯都吃得香。”

  司澄夾菜的手一抖,趙女士這個稱呼他們姐弟倆好久沒用了。有一次聽到一位病人這么喊,他倆覺得有趣,回家之后也跟風這么叫著,本以為趙女士會大發雷霆,誰想卻笑得合不攏嘴。她原本是個護士,大概是這個稱謂讓她感受到了自己職業的光榮吧!“那還用說,你看趙女士每天把我喂得白胖白胖呢!”

  “別貧嘴,晚上我值班,照料好你們爸。”姐弟倆相視一笑,因為趙女士緊繃的臉終于有了其他表情。

  司辛達繼續低頭吃飯,那些想念的話,問候的話統統收進他的余光里。他相信,這一秒小念和小澄是真的開心。

  趙女士走后,大家都各忙各的。她收拾完廚房,就回到房間,躺在床上。棉被松軟,趙女士一定幫她曬過了。她拉起一角在床上滾了一圈,跟裹粽子似的被包得嚴嚴實實的。用力吸一口,還能聞到陽光的味道。

  她從衣服兜里掏出手機,漆黑的房間突然有了這一星半點的光亮,那閃爍的信號燈更像是幽靈的眼睛,能夠洞悉人的靈魂。她點開信息,是同一個人發的。

  最早的一條是在七月,信息內容很簡單:我是顧淵,這是我的號碼,你存一下。起初她還想會不會是別人的惡作劇,但是這說話的語氣又讓她打消了這個念頭。她沒有回復,單單把信息置頂了。

  后面的一條是在十一月:你說今年的圣誕節會下雪嗎?

  她來來回回編輯了很多,最后又都刪了。直到圣誕節當天,她發了兩個字:沒下。然后不知道對方用了什么方法,她的手機屏幕飄滿了雪花。信息回復得很快,她都愣了一下神,如果沒算錯,英國應該是后半夜了。

  再接著就是剛剛收到的一條了。

  “我回來了。”

  這簡短的四個字里藏了多少他們年少的記憶,每一個字都牽動著她的神經。冰冷的鍵盤在她指尖下變得炙熱,就好像她悉心呵護的感情正處在火山口,一不留神就要噴涌而出。

  久久沒有動作,屏幕又漸漸歸于黑暗。

  “阿姐!”司澄敲了敲門,順便低頭看了看門縫。

  “進來。”

  他隨手按了門邊的開關,“就知道你又沒開燈,省電可不是這種省法。”

  她被弟弟逗笑了,“你說的對。”

  他抽出書桌下的板凳,一屁股坐上去,然后習慣性地向后傾,就剩兩只凳腳支撐著地面。

  “我以后也考去你的學校好不好?這樣我們就又在一起了。”

  她圈起腿,盤坐在他正對面,想摸摸他的頭發,距離有點遠,伸出的手又緩緩垂下。“不開心嗎?和同學相處得不好?”從小到大,其實司澄并不會膩著她。他很有想法,也很喜歡創新,除了一點,他自尊心很強。

  板凳吱嘎一聲,他站起身。隨后脫了鞋仰臥在床上,一雙眼睛望著天花板,有點無辜,又有點迷茫。她往旁邊挪了挪,也平躺下來,靜靜看著弟弟的側臉。

  半晌,他語氣有些急促地說:“他們都是旁人,我只在意親人。不過阿姐,爸爸不會做那樣的事對吧?”

  那件事,是他們全家的傷疤。

  她握緊拳頭,眼前又閃過學生家長的謾罵,路人的指指點點,還有鄰居的嘲笑。最后,她閉起眼睛,平心靜氣地說:“嗯,不會。我相信他,媽媽也相信他,你更要相信他。”

  他像裝了按鍵的機器人,猛然抬起身,四肢僵硬,不過眼神找回了光彩。“謝謝阿姐,我知道了。”

  “你為什么會選擇去外省?”他繼續說。

  “我也不知道,”她扭過頭,透過天花板她仿佛領略到了自由,無拘無束的未來,沒有流言,沒有丑聞。“或許是我的私心吧,節奏快的城市,人們會習慣遺忘,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

  空氣慢慢變得安靜,他們沉浸在各自的思緒里,這樣短暫的安寧讓司念有些飄飄然。

  這時候,顧淵在干什么呢?

  “對了!”司澄懊惱地拍了記腦門,說了半天倒忘記正事了,“我看見小淵哥了,他還給我帶了禮物。他有沒有告訴你,他回來了?”他張大嘴巴,一臉期待。

  司念從他的語氣里深深感受到了八卦的意味,她搖搖頭,“無論你在想什么,就此打住。”她下床半推半拉地帶著小澄走出房間,“你可以回屋寫作業了。我去看看爸。”

  她躡手躡腳穿過長廊。

  大概是客廳外的動靜突然消失,司辛達放下報紙,迅速熄了燈。夜深人靜的時候,那些自責和內疚會像藤蔓一樣緊緊包圍他,他越掙扎就越難逃脫。

  司念叩門的手停在半空中,屋內的窸窣聲隱隱傳來。她用力咬了咬嘴唇,緩緩轉動門把,露出一條細縫,她試探性地喊了句,“爸?”

  里面的人沒有應聲,只是在床上翻了個身。

  她輕輕合上門。

  手機被她握得有些發燙,想了想便從沙發上拿起外套,徑直離開了家。

  待她走后,司澄才敢把成績報告單拿出來。他的成績不算差,但比起阿姐還是有一定的距離。不過他會害怕并不是因為上面的分數,而是封面上不知道被誰惡作劇,寫的亂七八糟的東西。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以往他都是視而不見。可如果阿姐看到了,免不了又要為他擔心。猶豫片刻,他決定撕了它。看見那些字在眼前支離破碎,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快。學校所受的孤立和冷待,在看到阿姐的瞬間變得一點都不重要。

  司老師出軌女學生?哼!阿姐說得對,他一個字都不會信!

  寒風瑟瑟,沒有了萬家燈火,這樣的夜晚顯得蕭條多了。司念也不知道走在這條空曠的路上是圖什么,一次不經意的偶遇嗎?這個念頭突然跳出來,就像開了閥門的水管不受控制地四處噴射。她倒不覺得驚訝,反而想著怎樣才會顯得不那么刻意呢?想著想著她竟然笑出了聲,笑自己越來越矯情。和從前一樣,明明一個電話就能解決的事,她卻偏執地希望與眾不同。她把衣服裹了又裹,跨出去的步子徒然收住,分叉路口她選擇了另一個方向,那是和顧淵家截然相反的一條路。

  路上偶爾有行人,打了照面司念會微笑頷首,對方還未回過神,她已經走遠了。她吸吸鼻子,不知不覺走到了學校后面的山坡上。

  地理位置不算挺拔,卻能俯瞰到小鎮風光。學校的圍墻就在前面兩百米不到的地方。這里很空曠,聽長輩們說,這塊地很早以前是用來埋葬尸骨的,陰氣比較重,所以很少有人會跑到后山來。她不信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年少時常常和顧淵把這里當成學校的后花園。冬天嚴寒,這處相對貧瘠荒蕪,但到了開春時節,也會芳草如茵。

  遠處依稀有光亮,像星火一樣閃爍,不至于眼前漆黑一片。她找了片空地,不由分說地坐在地上。風劃過耳邊,微微刺痛,她趕緊拿手套捂著耳朵。這下意識的動作讓她有片刻地出神,因為似曾相識。當年只要有其他人拿爸爸那件事中傷她,顧淵都會走到她面前,幫她捂住耳朵,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不要聽,不要聽……”

  最難熬的那段日子,是顧淵陪著她。他們無話不說,談夢想,談未來,談很多很多他們想要做的事。內心里,她十分感激。她把顧淵當朋友,當知己,也許某一刻她還偷偷地把他當作戀人。可是,當她對顧淵的依賴越陷越深時,他卻突然出國了,什么話也沒留下,就連這件事她都是從別人口中得知。她懊惱,生氣,但又要表現得無動于衷,否則就會有人來看她的笑話。她懊惱什么?又在氣什么?真的只是因為顧淵不辭而別嗎?

  她緩緩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搖頭苦笑。

  年復一年的過去,那個答案始終梗在心口,從未蒙塵——自私,是她太自私。顧淵也有不開心的時候,他上課經常走神,被老師點了好幾次名。這些蛛絲馬跡她早該發現的,可她只顧著自己傷心難過,本能地選擇了忽略。

  再見面,她其實還沒有想好怎么面對他。收到他短信的那一天,她失眠了。因為她的號碼并不容易得到,她和從前的同學聯系得極少,哪怕是小澄,也僅僅是知道,并沒有辦法告訴遠在彼岸的顧淵。

  “司念?”

  她一愣,黑暗中那個熟悉的人影慢慢向她靠近。

  “小澄說你出門了,我就猜到你在這。”他插著褲兜,說話依舊慢條斯理的。

  “你,你……”你了半天硬是沒憋出其他字,沒想到真的遇見了。司念眼眶發熱,快四年沒見,說不想念肯定是假的。

  “我很好。”他伸出手拍了拍她的頭發,神色慵懶,有些漫不經心。

  她瞪大眼睛仰望天空,把不爭氣的眼淚逼回去,醞釀了一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想說的是,你黑了。”

  “呵~”他聳聳肩,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這黑燈瞎火的,你是怎么看出來的?”他把臉湊到她跟前,生怕她看不清似的。

  司念伸出手擋在眼前,“因為那個少年的模樣深深印在我的腦海,從未變過。”當然,這話她是不會告訴他的。

  她轉身往別處走,臉上不自覺有了笑容。

  “這次回來還打算走嗎?”她摩擦著手套,想要更多地了解他。

  “嗯。”他突然加快腳步走到前面,肩膀隨著氣息抖落了一下。是在嘆氣嗎?司念緊緊跟在他身后,這個背影似乎比以前更高大了。

  很快,顧淵繼續說:“不放心我媽,回來看看。而且,我也很思念——你!”他故意把重音放在思念兩個字上,語氣調侃。她沒像以前一樣翻白眼,反而覺得很親切。記得剛認識顧淵那會,他喊她的時候經常把“司念”和“你”放在一起,他說,“每次叫你的名字,好像都在占你的便宜。”

  “你呢?畢業以后有什么打算?”

  司念回過神來,不知怎的,聽到他說以后這兩個字,心里莫名有一股哀傷。無形中似乎有一條分割線,顧淵站在線的那頭,叫做從前。而她沒有選擇,只能站在另一邊,那邊就是他口中的以后。她慢吞吞地開口,“不知道。初出茅廬,應該沒有挑三揀四的權利,既然這樣,那就直接點,哪里薪水多就去哪里。你也知道,我們家現在最缺的就是錢了。”

  顧淵突然默不作聲,他停下腳步,轉過來注視著她,然后激動地說:“告訴我,那件事不會再干擾你們的生活,好嗎?”

  司念勉強笑了笑,“什么時候起,你也學會自欺欺人了。”

  他們望著彼此,過往的嬉笑怒罵就充斥在耳邊,恍如昨日。終于,在司念堅定的眼神里,他又一次感到了挫敗。

  幸好他的手機鈴聲響了,他立刻接通,表情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親愛的,我正在和老朋友敘舊,你這查崗查得也太勤了吧……”

  司念鼓起嘴,往旁邊挪了挪。顧淵有著濃眉大眼,長相又清秀,談個戀愛對他而言也是手到擒來的事。吃這種干醋,就是和自己過不去。在男女之事上,有時候她都佩服自己的胸襟,不是不在乎,而是不知道該怎么在乎。

  顧淵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她輕輕咳了一聲,果然他迅速抬眼看了下。司念指了指家的方向,示意要先走了。

  她幾乎是抬腿就走,只聽顧淵著急忙慌地說了句:“我這有事,晚點再聊。”接著就掛了電話。他小跑兩步跟上來,“一起走吧!”

  他們并肩前行,這種感覺既遙遠又熟悉。兩個人都默契地沒有再說話,司念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眼那片滿是回憶的后花園,她對這方土地的熱忱大概也僅剩這么多了。

  “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她喃喃自語。

  “你說什么?”顧淵好奇地問。

  她笑著搖頭,“沒什么。”

  “司念。”他又喊了她。

  “嗯?”

  “下雪了,真好。”他在她頭發上發現了小冰花。

  她抬頭望向天空。

  雪還沒開始下,但是有了預兆。

  司念喃喃開口:“嗯,下雪了。”

  無論以后他們身處何方,會經歷什么,她都不會忘記這一夜。

  她的夢想,純白無暇。

  她的初戀,純白無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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