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都不會(huì)有名字。

　　他們會(huì)伴隨著守護(hù)(hù)的青山，一同埋沒在世界上，或者高高聳立起來。對(duì)他們而言，自己便是這座山的一部分。

　　“我很早就想問了，你叫夙卿？”鵬眨眨那雙琉青色瞳仁，問完扭頭準(zhǔn)(zhǔn)備找個(gè)地方坐下好好聽。

　　夙卿頓了會(huì)，眉頭舒展開，四條腿彎曲用一個(gè)舒服的姿勢(shì)趴在草地上，看著直至他找到放自己屁股的地方。

　　“這是他給我取的。”

　　打破這個(gè)狀態(tài)(tài)的是一個(gè)人類，像一粒鵝卵石砸入了水潭，把滿池的月圓星爍，砸得粉碎。叫飛濺起來的每一塊碎片，都閃閃發(fā)(fā)光。

　　“報(bào)君黃金臺(tái)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哪怕是昔日勇猛的將軍，也會(huì)有落魄的一天。大敵當(dāng)(dāng)前，叛兵奪權(quán)(quán)，殺得孤狼逃入?yún)擦幀?p>　　那一晚山間的夜，被其中穿行的火炬照得發(fā)(fā)黑發(fā)(fā)紅，久未被造訪的山神只是在山頭，居高望著那些火焰在山間繞一陣，最后失望無功而返，空中的星辰才敢探頭探腦。提醒他回自己的居所。

　　山洞口布滿藤條，與周圍很自然的成了一體，山神很滿意這個(gè)住所。只是這會(huì)，洞口前的幾朵雛菊上沾染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鮮紅。

　　他悄悄進(jìn)(jìn)去，喉間多了把橫上的劍，劍刃把洞外鉆進(jìn)(jìn)來零散的月光收集起來，閃爍著冷光。卻也能被吐出的溫?zé)嶙志淙誄梢荒端?p>　　“那些人已經(jīng)(jīng)走了，別怕。”

　　受傷的將軍這才把半軟的手放下，斜身倒在地上，傷口上已經(jīng)(jīng)滾了一層層新泥舊土，仍在流血。一雙銳利的雙瞳也不免沾上了疲軟。

　　將軍看山神踏著四蹄，去洞穴深處取了個(gè)破爛卻大約能裝下一整個(gè)孩子的背簍，把自己抬起放了進(jìn)(jìn)去，然后背在背上又出去。一對(duì)鹿角在夜里溫和地溢出淡藍(lán)(lán)色，恍惚覺得有點(diǎn)暖意，能抵御從廣寒宮投下的霜雪。

　　終于聽到清泉滾落聲響，驚醒了一直半睡半醒的將軍。泉水清冽，帶著一點(diǎn)好聞的味道。山神看他醒了也不愿太大動(dòng)作，半蹲著把背簍卸下，要抱起里面的將軍。

　　觸碰到的一瞬，將軍可見的抖了下，僅是一下就被山神抱入了懷里，聽到一聲極其細(xì)(xì)微的“乖。”

　　山神對(duì)人類的衣物不是很能理解，把他放好后埋頭開始搗鼓，勉強(qiáng)在將軍的指點(diǎn)下把已經(jīng)(jīng)有些破爛的的甲胄褪下，拿手拭去被灰土蓋臟的臉。

　　“他很好看，長(zhǎng)得很……英氣。”

　　說到這的夙卿開始有些斷續(xù)(xù)了，蹙眉在口中組織形容詞。

　　鵬看到一只蜘蛛在他角上織出張小網(wǎng)(wǎng)，開口打斷了他的思路。“你忘了他了，對(duì)嗎？”

　　“……對(duì)。”

　　幾百年的時(shí)間，足夠消磨吞噬掉山神腦里那個(gè)故人的模樣。

　　“我答應(yīng)(yīng)他，等他輔助君王完成大業(yè)(yè)，等他回來……一起生活。”

　　可是等不到了，那個(gè)將軍在千萬青山之間，再也尋不回當(dāng)(dāng)初的那位山神了。

　　“大人……我想再見一見他，哪怕他現(xiàn)(xiàn)在已經(jīng)(jīng)轉(zhuǎn)(zhuǎn)世不知多少輪…我跟期間路過的妖怪學(xué)(xué)會(huì)了用筆紙畫人，我只想把他畫下，記在紙上，藏在居所。”

　　夙卿又把腦袋垂下去，藏起臉頰上滑落的水珠，滴在草葉上，猶如那一晚兩人相見時(shí)，清泉旁冷氣凝化后遺留在葉片上的露水。

　　許久后，才聽到鵬淺嘆出一口氣。

　　“明白了，我會(huì)試試看。不過你別抱太大期望——我們不能出去三界，三界的亡魂若是被選進(jìn)(jìn)來，多少會(huì)抹去一部分記憶。”

　　“大人的恩澤，夙卿銘記在心。”

　　鵬背過身去，聽到身后傳來叩地發(fā)(fā)出的悶響聲。

　　終是青山封古劍，戰(zhàn)(zhàn)將候斯人。

　　九尾狐屆時(shí)終于登上了燭龍殿前，右手五指血口已結(jié)(jié)痂，連同衣服上的血跡斑斑。

　　“醉云錦阮離安，求見殿主。”

　　悶雷挾閃，登時(shí)云霧當(dāng)(dāng)空，結(jié)(jié)作紫云華蓋一般，六龍開道，華表柱上蟠龍扶搖，一時(shí)風(fēng)(fēng)雷云雨震撼鐘山，再見五色彩云自燭龍殿悠悠而出，隨后十八龍使，均暗紅鯉龍服，赤紗冠帶，兩路齊出，至路邊排好隨后面向殿門半跪行禮。

　　“恭迎燭龍陛下!”

　　聲震九霄，而后華表六龍穿云過霧，自九尾狐身后一對(duì)排開，朗聲龍吟“陛下，此人已過迷障，乃誠(chéng)心至此，僅欲求見陛下!”

　　龍吟既出，雷聲更震，一如地裂山崩之勢(shì)，離安幾近力竭，僅靠最后氣力撐持不倒，但見殿門驟開，星斗無盡，一點(diǎn)星光竟投九尾眉心，六龍?bào)@詫間，便是九尾身上星光大盛，一時(shí)間前塵舊夢(mèng)，皆作回憶。冥冥中似有人輕嘆，道二字“天意”

　　說來殿門正開，星河鋪道，一道暗紅虛影自其中盤旋而出，似龍而人面，正是燭龍本尊降現(xiàn)(xiàn)，而后虛影騰空，自殿內(nèi)(nèi)光華中映出高大人影，未見其面，先聞詩聲“燭龍棲寒門，光曜猶旦開!”詩出恍若天音，九尾只感聲音仿佛自遠(yuǎn)(yuǎn)方，又好似在眼前響起，不可抗拒亦是心悅誠(chéng)服單膝落地亦是一禮。

　　“日月照之何不及此，唯見北風(fēng)(fēng)號(hào)怒天上來!”

　　倏忽春風(fēng)(fēng)化雨，雨化飄雪，北風(fēng)(fēng)呼嘯，而后九尾抬頭，人已在身前三十步，青絲整齊散于脊背。手執(zhí)(zhí)玉杖，眼含日月。杵地敲開生死路;吐息不動(dòng)日月顛。此人仿佛舉手投足皆能生滅一方世界，每一個(gè)動(dòng)作近乎完美，如同此人即是天道運(yùn)行法則。且再觀眉眼，便如少年人之肌膚，青年人之身高，中年人之眼神，眼中不時(shí)可見日月運(yùn)轉(zhuǎn)(zhuǎn)，星河流動(dòng)，又能見天下蒼生，見創(chuàng)(chuàng)世伊始，也能見無盡混沌。

　　天山與鐘山雷聲滾動(dòng)，出仗陣勢(shì)不同。一桿翠竹駐地，竹上五指纖細(xì)(xì)，墨靴過地不留聲，只驚動(dòng)衣物上百禽之羽振振，白齒紅唇間吐出字珠。

　　“魂火化紫駿，獸赤融驊騮。坐騎一事是有講究，氣勢(shì)洶洶，看來是終于明白了我的意思。只怕不能如時(shí)趕來我這琉華殿，來尋你所求。”

　　話末。抬手觸眼前金紋紅綾，三千青絲隨風(fēng)(fēng)動(dòng)，點(diǎn)開迎面飄來一枝殘葉，赤唇勾了抹悅色，靛色鶴氅與身動(dòng)，只見鎏金一閃沒入殿內(nèi)(nèi)尋不得蹤跡，剩一羽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