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回來了。
就像陽光穿過黑夜,黎明悄悄劃破天邊。那棟二層樓的白色洋房靜靜的待在那里,燈火通明,如同黑洞里的一道白光,刺亮人的雙眼。
洋房前檐掛著三個不知道掛了多久的紅燈籠,殘破不堪,甚至有一個已經掉了色,但那60瓦的燈泡依舊將燈籠照得透亮,穿過那薄薄的紅紙,照射在那三扇巨大無比的藍漆大門上。大門前的角落有著一個磚砌小花園,那帶著些許童年記憶的常青樹,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一片小菜園,蒜苗、黃瓜、韭菜、還有一些在這黑暗中看的不真切。許翔飛站在臺沿上,看到了藍色大門中的小縫透出的白光,他覺得眼睛有些進了沙子,稍微平復了一下情緒,許翔飛將那小縫拉開,露出一副燦爛的笑容,“我回來了!”
此時,里屋的爐火旁,一個大約六七十歲的老人躺在一個大型靠椅上,平平板板的頭發都已經花白,顯得那么的刺目。深厚的皺紋仿佛在向人訴說著當年還淺時的故事,趕緊的下巴沒有那長長的胡須,雖然簡練,但卻沒有給人一種剛毅之感,反而顯得有幾分虛弱。干瘦的身子上,套著一件特大號的粉紅棉睡衣。左手僵硬地放置在大腿上,似乎如一塊沉淀已久的石頭,仿佛從來沒有動過。
這個老人就是許翔飛的爺爺。在他一旁的沙發上,一個老婦正在看著電視,一頭白發盤在后面,因為衰老,使她原本不高的身體顯得更加臃腫矮小,那深陷的雙眸已經看不到任何光澤,顯然時間從他的身體里流失了太多,這個有點像典型的農村老太太的人就是許翔飛的奶奶。
此時兩個老人都是塌拉著滿臉的皺紋,看來長久的等待已經使他們滿是疲倦,正當兩個老人都感到有幾分睡意時,那塵封的大門終于傳來了刺耳卻令人興奮的金屬摩擦聲,緊接著許翔飛的身影伴隨著那道聲音闖了進來。此時老人臉上的皺紋瞬間有些繃緊,就好像冰封多年的雪山,又開始融化出涓涓的細流……
“啊!啊,嗯啊!”翔飛爺爺在看見許翔飛時,那白折而又蒼老的臉瞬間漲的通紅,那樣的有些夸張的嘴角,絲毫掩飾不住那激動的感情,通紅的蒼眼飽含著淚水,所有的地方組合起來實在讓人無法分辨,那到底是在哭,還是在笑……那心中想要說的話,拼了命的往外擠,卻只是蹦出了幾個有些含糊不清的音詞——在許翔飛初一時,他的爺爺因為腦血栓而進了醫院,再挽回生命后,也落下了令人終生遺憾的問題:由于血液壓迫了神經,導致半身癱瘓,一只手一只腳已經不能正常活動,語言功能也受到了障礙,如同那些牙牙學語的兒童一般說話讓人含糊不清,聽不明了。自從那天,許翔飛跑出教室在醫院看見他爺爺半腳踏進鬼門關的樣子,他大哭了一場,從此他發誓自己絕對不會在自己爺爺面前再流下一滴眼淚。
但再大的壓制,也控制不住那顆顫抖的心。不能哭,我絕對不能哭。許翔飛死死地保持住自己臉上的笑容,不讓那不爭氣的眼淚流下來,但眼前那張憋紅的臉,卻怎么也無法讓人抗拒,讓人覺得眼前一片朦朧,“爺爺,我回來了。”
“啊,啊。”翔飛爺爺用手擦了擦了眼淚,曾經是能撐起一個家的頂梁柱的他,如今也變得如此脆弱,那么容易流露出自己的情感。
翔飛奶奶笑著拍打翔飛爺爺的肩膀:“許飛回來了,還哭什么?”說完便對許翔飛說道,“許飛,你先去睡吧,床已經鋪好了,大的那一間。”
“哦。”許翔飛點了點頭,便飛快地竄上了樓,他怕,怕再晚一步那清泉便會不斷地涌現出來,堅強的男子漢是不應該輕易掉眼淚的。
如同半個教室大的房間里,一張巨大無比的床就已經占去了五分之三的地盤,那天藍色的簾卷依就靜靜的掛在窗戶上,等待著主人將它再次掀起。陽臺上那一盆草莓已經過了結果的季節,卻依然不像樣的開著幾朵白色小花。
許翔飛仰躺在床上,不斷嗅著這個房間,或者說這個故鄉獨有的氣息。他不想再動了,只想靜靜的躺著,就像天花板上那一只足有小巴掌大的爬墻蛛一樣,仿佛他一直存在,從未移動過。至于那積累灰塵的地板偶爾竄過一兩只蟑螂,許翔飛也不太在意,因為明天,它們作為這個房間的租客已經過期了,他不介意讓它們付出那么一點代價,是逃離還是死亡,這也只是一個選擇罷了。
夜已深了,南風悄悄溜進那卷曲的窗簾,仿佛在做歡迎儀式般在房間里不斷的盤旋,在惹得許翔飛打了一個寒顫后,又悄無聲息的離開,仿佛從未出現過,只有那散落一地的白紙,在無聲的訴說著它曾經的到來……南風在空中不斷呼嘯著,時而穿過樹林,使而越過房屋,無聊了,便在路燈上游蕩著,似乎是剛才的惡作劇還不算過癮,它雙翼一展,又鉆進了一個房間。
淡色的墻白,在一張小小的床邊靜靜地立著,南風掠過了張老舊的木桌,開始在房間里盤旋,它飛舞著那柔若無骨的小手拍打在白色的棉被下熟睡著的少女的劉海上,但少女只是囈語了一下,縮了縮柔體,將整個身子裹藏在棉被之中。正當南風為自己的惡作劇發笑時,不知何處傳來的狗吠,嚇得南風呼得一聲便逃離了房間,帶動著那桌面上的筆記本,一頁一頁的白紙不斷翻轉著……
隨著翔飛奶奶在樓下如山歌般的呼喊聲中,許翔飛也終于睜開了雙眼。
“許飛,吃飯嘍——”
“喔!”許翔飛應了一聲后,飛速地結束了打理工作。站在陽臺,看著已經快要越過頭頂的太陽,許翔飛用力的伸了伸懶腰,揚起如風般的嘴角。“我,終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