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
“呼——”
將滾燙的茶水吹涼幾分，抿了口茶水后他泡在水里雙腳輕劃幾下，抬起眼望著被氤氳水汽裹著的周遭，葉羽深吸一口氣后緩緩吐出，然后拿出幾個茶杯沏上茶水。
“喲，這回你怎么不跑了？”
丹朱一步跳下踩在溫泉里的臺階上，濺幾片水花后才在溫泉的邊沿坐下。
“你們不像猛獸看見獵物似的盯著我，我又何必逃跑。”
把擋住水花的法術撤掉，葉羽甩了甩濺到手上的水，拿起茶杯分給幾人。
“是嗎，可我們是人，是人就會有欲望，欲望催生雜念，你說我們該怎么辦？”
蒼玄接過茶杯后拿在手中把玩，雙眼卻緊緊的盯著臉上掛著笑容的葉羽。
“我們是仙。”
“神仙也是凡人做，只是凡人心不堅。”
“……”
葉羽笑著沒說話。
“仙人只是人們給強加的稱號，我們并不在乎。”
蒼玄言語上緊緊逼迫，她對面的葉羽依舊是笑著，依舊是充滿禮貌性的笑著，眼里依舊平淡如水，她掀起的波瀾很快就平息了。
禮貌，是一種雙刃性的社交工具，它能迅速拉近素不相識的人之間的心理距離，也能悄然中拉開彼此熟悉的人之間的距離。
“唉～”
知道問不出結果的蒼玄長嘆一聲，把手中的茶水潑在葉羽臉上后，放下茶杯進溫泉里泡著去了。
“你……如今還算是人嗎？”
符華看著手中的半杯殘茶，小小的水面上映照出她的面容，下定決心般的，她語氣緩慢又堅定的拋出了這個問題。
如果放在以前，蒼玄把茶水潑在他臉上，他起碼還會嚷嚷幾句，現在則只是默默地拿起浴巾擦干臉上的水。
“你怎么會這么問？”
葉羽淡然的臉上多了幾分疑色，這個問題他心里一直都存在，只是他不想面對罷了，現在被符華捅開窗戶紙，讓逃避的他不得不面對。
“……應該算是吧。”
隨手拿起蒼玄丟在地上的浴巾，擦干臉上的茶水后葉羽沉聲道，平淡的語氣中多了些悵然。
符華把茶杯放在托盤上，用手撐著身子向前，直至兩人的額頭相抵在一起，神識探入葉羽的識海。
一棵血紅的樹扎根在識海深處，枝繁葉茂，每一片葉子都閃爍著微光，展現著它們生長的茁壯。
“你調低了它吸收情緒的閾值？”
收回神識并順勢坐回原位的符華問道。
“是啊。”
“現在是多少？”
“50%……不，40％吧。”
“……之前是多少？”
“70%。”
符華直視著對面那雙毫無波瀾的眼，她覺得葉羽所謂的40%是在騙她，她感覺葉羽實際上把閾值降低到了20%，可對方沒有任何改變的神情，說明對方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自打從量子之海回來之后，她們就一直感覺葉羽有什么地方不對，猜想是情感方面出了問題。
現在確定了，真的是情感方面出了問題。
葉羽身為人該有的喜怒哀樂等七情六欲在慢慢的剝離，他變得越來越像一個旁觀者，越來越接近以萬物為芻狗的“道”。
對目之所及的一切都一視同仁，都一樣的和善，一樣的帶著笑，一樣的冷漠。
“……你的情感在慢慢剝離。”
沉默良久，符華看著在給她添茶的葉羽沉聲道。
“是嗎？”
葉羽抬頭望了一眼符華，然后往空了的茶壺里加上熱水。
“我覺得這樣挺好的。”
符華看著認識了上萬年，一起生活了上萬年，她的伴侶，她自認為十分了解的人，第一次產生了陌生感。
深吸一口氣后，她把手放在葉羽的心口處。
“怎么了？”
“我要你的心。”
兩雙眸子相對，平淡對上了認真。
“我的心，不是早就戴在你們手上了嗎。”
話雖如此，葉羽還是把手伸進胸膛，掏出了自己的心臟，舉到了符華的面前。
“不是這個。”
符華把這個物理意義上的他的心，推回了他的胸膛了，她想要的是葉羽把太虛山，把和她們一起生活的地方當成歸處，而不是一個過后即忘的站點。
經過這么多年的相處，符華她們已經早就察覺到了葉羽的心中有一道裂痕，阻隔著她們的靠近。
如果將親密等級比成一個圓靶，葉羽他處在中心的“10”，她們原本則處在“8”和“9”之間的分割線上，“9”和“10”之間的分割線是一道巨大的裂口。
那現在是“9和“10”之間的裂口在擴張，她們則是被推到了“8”和“7”的分割線上，未來不確定會不會被推的更遠。
葉羽依舊就是笑著，但卻一言不發。
“……你現在是什么情況？”
知道問不出答案的符華換了個話題，試圖繼續旁敲側擊的得到一些答案。
“混沌開辟，鴻蒙演化宇宙，共分為五個階段，一為太易，二為太初，三為太始，四為太素，五為太極。
等我演化完五太，或許就能消除這些影響吧，畢竟你們可是我自我認知的錨點呢。”
“那你的劍心呢，還在嗎？”
“沒了。”
“道無情，人有情，至少……我目前還認為自己是人。”
葉羽慢慢的說著，看了一眼符華手上的戒指，語氣中多了期許和寬慰，至于寬慰的對象是誰，他也不知道，可能是符華和蒼玄她們，也可能是他自己。
一旁默默待著，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西琳眨眨眼睛，澄澈的金色雙眼里依舊干凈無比，剛才發生的一切，他們說的一大堆，西琳都沒能理解。
從一開始被帶進男浴室她就有些懵了。
哎哎哎？！！？
為什么符華姐姐她們要往男浴那邊走？
為什么丹朱姐見我不走了還特地過來拉我啊！？
難道說……是要……
不行……不行不行，我還年輕呢！？怎么能……
起碼……起碼得等辦過婚禮，等成為正式夫妻之后再……
哎，說起來，符華姐姐她們結婚不是在幾千年之前嗎，她們有現在的結婚證嗎？沒結婚證好像按神州的法律……
唉唉？！
蒼玄姐姐怎么把茶潑他臉上了？
怎么還直接解開浴巾下去泡溫泉了！？
心中驚訝非常的西琳默默的緊了緊自己的身上的浴巾，拿著茶杯往邊角挪了一點后，繼續悄悄的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嗯？
什么情緒？什么閾值？
嘶……好像有點印象，等我想想……
噢，想起來了，好像誰提過幾句來著，葉羽哥哥為了防止自己因為情緒上頭做出格的事，所以在腦子里弄了個樹吸收掉冗余的情緒。
唉？！
不是閾值降低，而是更棘手的情感剝離嗎！
等會！？！
他怎么把心掏出來了！？
怎么你們看著他手里還在跳的心臟都一臉平靜的樣子，情況怎么變成這樣了啊？！
原來還能放回去啊，怪不得都那么淡定，到頭來只有我一個人嚇到了嗎。
怎么還是講我聽不懂的東西了，什么太易太素，聽著就讓人頭大。
不過看他的小動作和嘴里的話，原來這戒指竟然是心臟做成的嗎，竟然做了那么多，真是……花心。
另一邊的浴室里
布洛妮婭看著蹲在墻邊聽墻角的希爾，有些無語又無奈的嘆了口氣，經過這段時間的訓練下，她五感已經強化了一次，她能把隔壁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當然這是在對面不阻止的情況下，畢竟她還剛處在練武的階段，比不上對面那些修仙幾千年的。
希爾在被量子之海洗禮了一次，又被葉羽帶回來開始練武后，五感也有了大幅的強化，只是怕聽漏什么關鍵信息，她才會跑來墻角。
希兒則在專心的給點蒼洗澡，上完沐浴露后沖洗干凈，看著絨毛全都因為被打濕貼在身上，和平時威嚴滿滿的樣子完全不同，睜著大眼睛甚至還有一絲可憐的點蒼，希兒沒忍住低下頭輕笑了幾聲。
希兒的笑聲被聽覺發達的點蒼捕捉到，它雙腿屈膝然后向前一撲，抓住希兒一只手啃咬起來。
玩鬧了好一會兒點蒼才松口，它在希兒身邊把身上的水甩的半干，然后才轉身走出了浴室。
而被甩了一身水珠的希兒，氣鼓鼓看著點蒼離開浴室的背影，直到看著它完全離開后，活動幾下被啃出幾個牙印的手掌，走進溫泉里閉上眼睛享受著被溫暖環繞的感覺。
“天祿。”
正在溫泉里開心撲騰的藍色貔貅，聽到希兒的呼喚，抬頭看了一眼，之后就跑過去窩在希兒懷里，正好它剛才撲騰半天也累了。
“辟邪，你要過來嗎？”
希兒看向趴在邊沿的紅色貔貅問道，神游天外的辟邪被希兒這一問喚回了神，扭頭看了一眼依舊蹲在墻角的希爾，它起身短暫蓄力后起跳，之后正好落在希兒旁邊，鉆進希兒懷里把天祿擠到一邊，無視掉天祿氣憤的眼神，它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一處地方，很明顯它的思緒不知道又飄到哪去了。
……
往世樂土
“啊，你好，葉博士，好久不見。”
克萊茵小手捂著被撞得昏昏沉沉的腦袋，從眩暈中清醒過來后，發現來人竟然是少見的葉羽，有一段時間沒和外人接觸過的克萊茵語氣中多了些欣喜。
“是啊，好久不見。”
葉羽蹲下去把小小的人偶扶正，又摸了一把克萊茵的頭。
“唔……這是？”
被摸頭的克萊茵明顯很不開心，不過葉羽另一只手里的東西，很就把它的注意力轉移過去。
……
聽著由遠及近的的腳步聲，一雙翠綠的豎瞳向著黑暗中看去，翠綠的眼底映著從黑暗中出現的人。
“你的研究，有結果了嗎。”
葉羽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那雙充滿冷漠的豎瞳死死盯著他，像一只被惹怒了的獵食者。
“呵呵，我的實驗與你無關，你從樂土之外來找我，不會只是為了來和聊上幾句吧。”
梅比烏斯冷笑幾聲，盯著在實驗室隨手拿起一根試管擺弄，放下試管后又拿起實驗數據的葉羽。
梅比烏斯隨著他的每一個動作在細微的調整著自己的姿態，身下的陰影也愈發濃厚，像是想將發動攻擊的毒蛇，隨著獵物的動作改變體態，確保自己能以完滿的角度出擊。
“怎么會和我無關呢。”
葉羽隨意翻了幾下手上的數據，看都沒看就把它丟回了桌上，這才對上了那雙盯著他的豎瞳。
“當初讓身為記憶體的你們從樂土走出去的那份力量，我特意多給了一些，千劫和阿波尼亞用它在外面多待了幾天用來敘舊。”
“而你呢，趁著大家沉浸在歡樂的氛圍中，早早回到自己的實驗室，讓自己回到記憶體的狀態，將那份力量保留下來進行研究，試圖讓自己能逃離樂土這座牢籠，也試圖讓自己更接近「無限」，我說的對嗎？梅比烏斯博士。”
葉羽上前一步，大半的身軀從黑暗中走出，在實驗室的燈光下，他玩味的看著梅比烏斯。
“所以，你是特地來嘲笑我的嗎？那我很悲傷的告訴你，我的實驗失敗了，你開心了嗎？開心了就走吧，我這里沒空接待閑人。”
“這么著急送客可不好啊，梅比烏斯博士，難得我還準備了一份禮物來看你。”
梅比烏斯眉頭一挑，挑釁似的看向葉羽插在衣兜里的雙手。
“……禮物？”
這個詞超出了她對葉羽的理解，她想不通為什么葉羽竟然要送她禮物。
“是啊，一份絕對超出你理解的禮物。”
葉羽坦然的笑著向前走出黑暗，梅比烏斯疑惑的眉頭緊鎖，直到越過對方肩膀身，看見那一抹顯眼的淡綠色。
“……”
簌簌簌！！！
尖銳的破空聲劃破平靜的實驗室，黑刺上閃爍不息的電光，定在了距離兩人周圍半米的距離。
“真是迅捷又果斷的出手啊。”
葉羽目光掃過一圈從各個死角襲來的黑刺，在身后的人驚恐又慌張目光中，又向著梅比烏斯走了一步。
“怎么樣，喜歡這份禮物嗎？”
“你！……”
“你不喜歡嗎，為了搜集她散落的靈魂，我當初可是廢了很大勁吶，既然你不喜歡，那我就帶回去了。”
葉羽轉身輕推著身后之人的肩膀，大有一幅你再不說點什么，我可就真走了的模樣。
“……你想要什么？”
梅比烏斯從牙縫間逼出了這句話，與此同時周圍的黑刺緩緩的縮回陰影里。
她現在才明白了，葉羽為什么開口就是提她實驗的事，原來是為了提醒她，自己那種讓她無法用科學手段復現的力量，提醒她那種力量的唯一性和不可復制性。
以及，她敢不敢賭，葉羽在復活克萊茵時有沒有在暗地里偷偷動了什么手腳。
“我只需要你去一個學院當老師，直到那個學院關門之前一直在其中任教。”
“……”
梅比烏斯死死盯著葉羽，等待著他的下文，可對方卻沒有要繼續說下去的意思。
“……就這么簡單？”
“哦對了，不準傷害里面的學生。”
“……沒了？”
“沒了。”
梅比烏斯看著對方坦然的神色不像作假，才半信半疑的相信了對方說的話。
“合作愉快。”
“愉快。”
葉羽禮貌性的伸出右手，被梅比烏斯一掌拍開，他笑著甩了甩被拍開的手轉身走了，留下梅比烏斯和克萊茵兩人在這里面面相覷。
“……那個……好久不見，博士。”
快被沉默壓到窒息的克萊茵弱弱開口。
至深之處
“嗨～”
正在禱告的阿波尼亞，和一旁的站在一旁的千劫循著聲音望去，葉羽出現在他們眼前。
“你來做什么？”
倚靠在柱子上的千劫站直身子，用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后問道。
“我來帶你們離開樂土，順便還給你們找了份工作，要去試試嗎？”
阿波尼亞和千劫兩人同時向他看來，短暫的思考后兩人對視一眼，由千劫站出來繼續對話。
“什么工作，說來聽聽。”
“老師。”
“老師？如果你的腦子沒用了，我建議你把它拿出來做成標本，至少還能用作觀賞。”
“喲，你還會說笑話，難得啊。”
“哼。”
千劫發出了很酷的一聲哼。
“當然不是普通的學校了，是這個紀元培養抗擊崩壞戰士的學院，不過具體情況有些復雜，等到了出了樂土再慢慢說。”
“可往世樂土中缺少了記憶體，會產生不可預測的影響啊。”
阿波尼亞徐徐說出自己的顧慮，面對這個自己無法讀取想法的人，她難免產生幾分擔憂，而對方對他的擔憂回以微笑。
“這個嘛倒是不難，SO—1129實驗我看過它的資料，只需要兩位配合一下，我就能制造出全新的記憶體。”
“……應當有更好的辦法吧。”
阿波尼亞難得的沉默良久，SO—1129實驗哪怕是她也不想回憶起相關的記憶，更遑論再經歷一次。
“那當然。”
葉羽笑著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還是一如既往的惡劣。”
千劫上前牢牢握住他的手，感受著一股和之前相似的力量流遍全身，直到對方有了松手的意圖，千劫才也順帶著松手。
“火大燒身，不要再憤怒于自己的無力和弱小，努力變強吧，而且不要握手的不要那么用力，我不接觸也能幫她。”
葉羽拍著千劫的肩膀說道，千劫哼了一聲后意識在自己的身體里游走，確定了那困住他的桎梏被葉羽破去。
葉羽站在原地屈指一彈，一滴水珠落在阿波尼亞額頭，她本能的抬手摸了一下，什么都沒摸到的她感到身后有一道視線，轉身看去是“她”自己在看著她。
“該走了，不然趕不上開學典禮了。”
……
圣芙蕾雅學園
“馬上成為可愛的美少女們的老師，光是想想就讓人覺得開心，你說是吧，伊甸?～”
粉色的妖精不論在哪都會引得人們的注目。
“呵呵，是啊，老師，真是一個沒想過的身份呢。”
端莊典雅的身影目光環顧周圍的一切，眼中充滿了期待。
“可是科斯魔為什么會答應葉羽來這里當老師呢？其他人的原因我都或多或少能猜到一些，唯獨科斯魔的我猜不到，所以，科斯魔能回答一下可愛的妖精嗎?”
粉色妖精來到少年面前，回答她的卻是少年身邊的小小孩童。
“我知道，因為葉羽哥哥說，這個學園的學園長是一個12歲的女孩子。”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哄笑，沉默寡言的少年面色通紅。
“話說回來，我們住的地方在哪，是教師宿舍嗎？”
“是啊。”
“那有空的時候大家就能互相串門啦，和以前一樣，不，比以前要好呀?～”
“啊？我沒說過，我要了塊地用來建我們家的房子嗎。”
“嗯？丹朱你什么時候說過？”
“安啦安啦，宿舍不算遠啦，串門什么的還算輕松啦。”
“……”
眾人笑著鬧著不斷向前，直到一個人的出現，眾人像是被消音了般，呆呆的看著眼前的人。
“學園長辦公室在哪啊？報個道怎么這么難……呃……”
紅發少女站在原地，一頭紅發在陽光下如火焰般耀眼，她的眼睛里滿是詫異，因為眼前的人群正用一種復雜的目光注視著自己，她看到了驚訝，懷念，甚至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敬意。
少女的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悸動，她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個，我……是不是……該說……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