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旭抱著臂膀，一錘定音：

　　“學！甭管書真假，人司徒顏良憑一己之力站穩腳跟闖出名頭還反殺凈土寺樂僧，或多或少憑借了它和斷音鼓。天上掉餡餅的事兒，無論好吃不好吃都先接著再說。”

　　顧倩倩轉頭看老媽。

　　顧寶珊白丈夫一眼，卻也沒反對：

　　“他能發現咱家倩倩有這方面的天賦，比樣子貨的繡花枕頭強。”

　　杜旭點頭，得意笑：

　　“不枉咱花大力氣來回調查，沒選錯老師。”

　　顧倩倩一陣無語。典型親爹媽行徑，娃都是自己生的好。怎么，你不覺得？那一定是你眼光有問題。

　　但是，一本音樂類專科古籍，為啥看起來哪哪都像經典醫書？她問出聲。

　　顧寶珊摸著女兒頭教導：

　　“因為天下道理走到高處均是互通的。”

　　“甭管是醫藥典籍、樂譜、劍譜、占卜用解卦經文，甚至陣盤圖集……究其核心研究描述的都是這個世界。目標一直，有重合共同之處才對了。”

　　杜旭伸胳膊作比喻：

　　“好比畫畫，畫同個人或事物，你畫我畫他也畫。大家作畫時光線、各自所處的位置、關注點等互有偏差，風格筆法迥異、顏料紙張也可能也相去甚遠……但得出的成果最終細究起來哪怕做不到一望即知，至少保有幾分相似。”

　　嗯。顧倩倩好像有點懂了。

　　商量妥當之后，一家三口回歸日常程序該干啥干啥。

　　顧寶珊進廚房做飯。

　　杜旭招呼翠花到前院子收拾老媽看診使用過的場地，順便打掃衛生。

　　剩顧倩倩暫時無所事事，戳在房門口。

　　天色有些暗了。

　　最近陽光少，除了正午都像蒙著層灰。此刻也不例外，沒晚霞沒火燒云。朦朧的藍紫于空氣中彌漫，逐漸加深。

　　一墻之隔的后巷有人推獨輪車過，“咕嚕、嘎噠、咕嚕、嘎噠”軸承十分響。

　　再遠些，悠長呼喊也不知叫孩子還是喊狗、潑水聲……一派晚歸氣象。誰家燉了紅燒牛肉，飄來饞人的香氣絲絲縷縷勾引味蕾。

　　“人間煙火。”她斜靠門框含糊嘆了聲。

　　老媽說的沒錯，醫書、樂譜……一切一切的經典描摹的統統是它：

　　人世，十萬紅塵。

　　呼吸著微涼的晚風，顧倩倩緊繃了整日的神經終于放松下來。

　　前后兩世為人的界限仿佛在剎那里模糊起來，星星點點陳年舊事浮出腦海。

　　她想起上輩子剛進中醫學院，大一開始中醫基礎理論那會兒。

　　教材上講陰陽“對立制約、互跟互用、互相轉化……”大道理一條條感覺超懸，像哲學、玄學甚至空談多于實打實的科學。即便考試成績挺漂亮，卻總覺得整天撲風捉影人云亦云沒太多切實認知。

　　那年暑假去游泳，泳池有人工造浪。顧倩倩戴泳鏡潛到池底，伸開手腳順著水流搖擺得向棵海草。

　　耳膜微微內陷之際，她突然靈光一閃般頓悟：

　　這可不就是書上說的陰陽，身邊無處不在的水！

　　陰陽一分可再分再分……每滴水也可以。

　　陰陽互相轉化、對立制約……形成天地萬物、左右天地萬物，如同往來旋轉的水流裹挾纏繞任何東西。

　　原來教材里大段大段描述性定義不應該以旁觀的姿勢看，必須徹底跳進去！你完全在陰陽中，陰陽遍布全身內外遠近、任何方向、古往今來。陰陽魚它不是扁的一張紙，是立體彌散……四維的。

　　哈！打開方式不對，難怪如隔靴搔癢。

　　陰陽有了頭緒，五行自然通暢。

　　五行主講生、克：

　　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如環無端。

　　這是啥？是力啊！那會兒經歷高考還不到兩年，牛頓三大定律公式算法的記憶依舊鮮活牢靠。

　　五行盡是力量對比，如兩方博弈：

　　木本該克土，但若木弱土強，木克制不成反遭土調頭欺負，名為反侮。

　　傍晚極樂宗狀元坊某青磚小院屋檐下，顧倩倩昂著剃成板寸的腦袋，視線仿佛在幽藍霧靄中窺見前世游泳池碧水波光粼粼的景象。

　　縱橫交錯皆是運轉流動的力。

　　若有超級計算能力、恰當的公式，應該能把整池每個水分子都演算清楚。一如眼前世界人與人、事情變遷千頭萬緒的復雜交錯，俱可瞬間洞見厘清再清楚不過。

　　可惜，兩世的文明都尚未發展到這等高度。

　　不單人的所作所為是力，感情是，資質也是，統統都是作用力，互相影響、抵消、加成……糾糾纏纏構成這鮮活世界！

　　想起學院老師常吼的一句話：

　　“中醫醫的不止是某個病，眼界放寬點！”

　　顧倩倩站在逐漸消逝的微弱天光中，恍然明白了老媽口中師公藥師王那句自帶王霸之氣的“天下萬事萬物皆為病，皆可改。”

　　的確，天在萬事萬物都在陰陽中、不脫五行外，醫門調整陰陽五行，所以它們都納在管轄范圍內。

　　她長開五指伸手虛撈了把，空氣從指縫中流過。

　　看著手心，顧倩倩心里滿當當，明明想通了很多卻又難以言表具體解釋。

　　她好像，第一次真正睜開眼認真看了這個世界。

　　所謂頓悟，是不是就這么個感覺？

　　 PS：這章寫的其實是我自己讀書的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