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房屋建造的格局與京都不同，此處的陸府十分具有南方風(fēng)情，一路而行，處處可見翠柏草植，踩在光滑油亮的石板路上，跟著小廝往后院走去。

　　一位頭發(fā)花白體態(tài)雍容的老婦人立于屋前庭院，旁側(cè)是一位身材勻稱的中年婦女，均是富態(tài)端莊，身后立著一對年輕男女，是年下看望過我的陸琦陸濤兩姐弟。想來老婦人定是陸寒煜口中的四娘娘，身邊的婦人便是陸琦陸濤的母親。

　　挨個行禮問安，四娘娘熱切的握著我的手道“這就是新婦吧？”

　　陸寒煜點(diǎn)頭稱“是，四娘娘。”

　　“四娘娘好”，再次屈膝行禮，道“我姓趙名平琛，您喊我琛兒就好。”

　　四娘娘點(diǎn)頭道“好好好，四娘娘知道，果真標(biāo)志的姑娘，只可惜你們大婚匆忙，恰我又病了幾日，終是沒看著這好日子。”

　　那位中年婦女又道“前幾日捎信來說是老太太和哥哥嫂嫂都病了，這可嚇的我們，究竟是什么原由，可好些了沒？”

　　陸寒煜點(diǎn)頭，“勞四嬸掛念，祖母和母親已沒什么大礙，大夫囑托著安心靜養(yǎng)，只父親腳傷嚴(yán)重一些，行動多有不便。四娘娘康健，瞧著身體硬朗，氣色也很好，祖母于家中也是非常想您。”

　　四娘娘點(diǎn)頭，“我與你祖母也有一年多未見了，改日也該去看看她。這人上了年紀(jì)，最忌諱生病，且得讓他們好生休養(yǎng)著，你們來了就好。咱們進(jìn)去說，行了一天的路，該累了吧？”

　　輕輕搖了搖頭，跟著往屋里走去，她一直拉著我，突然問道“琛兒這都三月的天了，披著氅子手怎么還這么涼？”她又握了握手，確認(rèn)一番。

　　我輕輕笑了笑，心里思忖怎么回答，總不能說我從前體弱多病，身虛體寒，顯得太不健康了些。只回道“許是山間風(fēng)大了些。”

　　一眾人進(jìn)了屋內(nèi)，我們將帶來的禮物送上，又閑話家常幾句，四娘娘便讓陸琦帶我們?nèi)テ啃菹ⅲ^后再行晚飯。

　　陸琦在稍前側(cè)領(lǐng)路，她長相端正，性子乖巧可人，年節(jié)時見她便很喜歡她。但此次看她卻比上次相見多了幾分心事。她微低著腦袋，眼睛盯著路面，瞧著有幾分落寞。

　　我道“琦妹妹，怎么瞧著像是有心事？”

　　陸琦聽言，抬頭稍顯錯愕，回過神來“嫂嫂。”

　　我道“琦妹妹，我許久沒有出門游玩過了，你若無事，便多來找我說會兒話，這潁州景色美得緊，還要你多陪我逛逛，散散心才好。”

　　“嫂嫂許久沒出門了嗎？”

　　“對呀，自從病好了，便去了馬場，基本上每天府里馬場來回轉(zhuǎn)，偶爾聽個小曲兒，卻也離不了家太遠(yuǎn)。范圍左不過是在京都兩條街道罷了。”

　　“嫂嫂喜歡熱鬧？我還以為，嫂嫂是喜靜的人。”她微微笑了笑。

　　“喜歡熱鬧，不喜歡吵鬧。”我笑道。

　　陸琦笑了起來“定是上次嫂嫂傷了腳，躺在床上動彈不得，才讓我覺得嫂嫂喜歡安靜。還有就是……嫁了大哥哥這么個端莊自持的大將軍。”

　　陸琦最后一句話壓低了聲音，偷偷耳語，說完又瞧了陸寒煜一眼，吐吐舌頭，笑出了兩個小梨渦。

　　我點(diǎn)點(diǎn)頭，低聲慢道“你大哥哥的端莊自持都是假象。”

　　“啊？”陸琦疑問，聲音不自覺大了些，又壓低聲音道“大哥哥私下對嫂嫂……”話沒說完，便被陸寒煜敲了下腦袋。陸琦看向陸寒煜，十分乖巧“大哥。”

　　“我可都聽見了，敢說我的壞話。”

　　“我沒有……”陸琦笑著辯解，略有心虛。

　　“瞧見了沒，論狡詐可沒人比的過他。”我道。

　　陸寒煜對陸琦道，“琦妹，沒事少跟你身邊這位呆在一塊，小心被帶壞了，以后沒人敢娶。”

　　“哥！”陸琦欲言又止“我要走了，不跟你們說了。”

　　陸寒煜看陸琦離開，只覺是女兒家的羞赧，淺淺一笑，推開屋門進(jìn)了房內(nèi)。

　　看看陸琦略有些垂喪的背影，進(jìn)屋關(guān)了門，道“哎，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琦妹不對勁兒啊。”

　　他看過來。

　　“她有心事哎，感覺有些愁悶。我們來的時候街上熱熱鬧鬧，可是這府門緊閉，很是格格不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發(fā)生？”

　　“不知道。”他扶著里屋門框，脫下靴子。

　　“這么不關(guān)心哦，這可是你親愛的四娘娘家的事哎。”

　　他走進(jìn)里屋，彎腰整理著褲腳，只道“該知道的時候自會知道，不該知道的時候……”他直起腰轉(zhuǎn)身看過來，“你就先管好自己吧！”

　　我扔了包袱過去，還真是啰嗦“知道了！不就是講禮儀守規(guī)矩嗎，很難嗎？”

　　他接住包袱，在手里轉(zhuǎn)了個圈抱住，拍了兩下，將包袱扔到了柜子上。

　　脫下鞋子，進(jìn)了里屋，打量道“你四娘娘家可真講究，還鋪了毛地毯。這裝修風(fēng)格，很有想法啊！”

　　這屋子是三間房間的規(guī)格，臥室在進(jìn)門最左邊，客廳與臥室沒有用墻隔開，只在分界的地方用了鏤空的雕花門框，地上用紅木微微高起一溜，算的是通體相連，最右側(cè)也是如此，不過多了扇屏風(fēng)，屏風(fēng)后頭是浴室。一張矮桌設(shè)在臥室與客廳分界的地方，與臥室的花毯不同，矮桌下鋪了一方雪白的地毯，又一個褐色的墩子置于毯上，桌上是一面圓鏡，應(yīng)該是做梳妝臺之用。

　　一張比單人床寬些又比雙人床窄些的床設(shè)在臥室窗戶對面的墻邊，床尾有一未打開的屏風(fēng)。臥室中央是一圓桌，又三把高凳。房間并不比陸府的大，只是這樣的擺設(shè)竟使視覺面積擴(kuò)大了一些。

　　踩在軟軟的地毯上，走了一圈，到床邊坐下向后一躺，正舒舒服服伸個懶腰，可巧陸寒煜此時也躺了下來。轉(zhuǎn)頭雙雙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眼睛一瞪，將枕頭甩在了中間。

　　坐起身子往旁側(cè)一移，“我也不占你的便宜，咱們一人睡一天床，今天我睡，明天你睡！”

　　“當(dāng)然！”

　　“那你下去！”

　　“坐了一天馬車，我很累，你該不困吧。”他加重了“你”字，再一次嘲諷我昨日的睡眠。

　　“我，可我很腰酸背痛！”

　　“那你正好起來活動身體，我是很困，要休息。”陸寒煜背過了身，又命令道“記得把行李歸置好。”

　　“在春凝哪里，本來也沒多少，不用我歸置。”

　　“哦”他敷衍道了一聲，不再理人。

　　我看著他，咬了咬牙，“算了算了，先分你一塊。你往那邊點(diǎn)，要避避嫌的！”說著往旁邊滾了一圈，滾到了床尾。

　　陸寒煜沒有說話，枕在兩床被子上，這高度舒服的恰似曾經(jīng)軟乎乎的枕頭，我也昏昏欲睡，一個側(cè)身很快睡了過去。

　　春凝來喊我們時，距離睡著不過半刻鐘左右，但是卻十分緩解疲勞，起來感覺身體舒服了很多。晚飯時見到了陸寒煜的四伯，大家一起吃過晚飯，回房簡單收拾一下，便趁著酒足飯飽的發(fā)困期睡下了。值得一說的是，晚飯時四娘娘把我一頓好夸，只因我食量大了些，四娘娘覺得我如此能吃，定然有福氣。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我盡力保持儀態(tài)以及陸寒煜的悄悄提醒之下，吃的已經(jīng)相當(dāng)含蓄。

　　只是鹽水鴨吃的有些多，熟睡中被渴醒，大半夜迷迷糊糊起床倒水，完全忘記了此時并不是在碧園我的房內(nèi)，更忘記了陸寒煜還睡在靠近床邊的地下。

　　所以當(dāng)踩中陸寒煜胳膊，一個趔趄向前撲去的時候，我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這究竟是為什么。直到額角磕上凳子，陸寒煜因疼痛輕喊了一聲，這才楞楞醒悟。

　　“還不起來！”他又一次語含怒氣。

　　我慌忙起身，手指在離開地面的時候卻戳上了桌腿，一塊麻骨頭被頂?shù)納郟瑩尾蛔∫粋€仰身躺倒，縮倦成一團(tuán)。奈何陸寒煜還在身下，他便更氣憤了些，用腿頂著我怒道“你做什么，趕緊起來！”

　　“哎！很疼哎！你輕點(diǎn)兒……”頭疼，手疼，腰疼，我氣得不得了，好容易手指的麻勁兒過去，能夠活動，起身往前坐到了地上。

　　踢了陸寒煜一腳，低聲吼道“你急什么！”

　　“趙平琛！”

　　“啊！知道了！”沒好氣的吼道，起身要上床，卻又被床腳高處的沿邊絆了一下，十分狼狽又生氣的回到床上，又睡過去。

　　第二天一早起床，檢查了下昨夜磕到的地方，膝蓋還有手肘處果真青紫一片。坐在床邊，看著陸寒煜起床更衣，眼神甚是幽怨。

　　他系著衣裳帶子，轉(zhuǎn)頭看我一眼，“你這是鷹兄附體了？要坐到什么時候？”

　　“陸寒煜，你，真的很沒有心哎，昨天晚上我磕的那么慘烈，你竟然一句慰問都沒有，一大早還要嘲諷我，你看看哎！多可憐……”煞有介事的將褲腿袖子拉了起來，一片青紫當(dāng)中又透著些黑，竟比我方才看時更嚴(yán)重了幾分，禁不得心里老淚橫流。

　　他整理著外褂，并不看我“若是傷到了，請你記得及時敷藥，瞪我可瞪不好你的傷。”

　　“都怪你，要不是你踢我，起碼手指頭還是好的……”舉起胳膊，看著眼前略顯腫脹的手指，心疼道。

　　他走過來，拉下我舉著的胳膊，又十分不體貼的一扭，骨頭絲絲一痛，禁不得讓人悶聲一哼。睜眼方要發(fā)火，便見這廝手里不知何時多了個棕色小瓶，他在手肘受傷處隔空戳了兩下，又將藥水輕輕一抹，麻嗖嗖的涼意便在傷處泛開。

　　“膝蓋。”他踢了我一下，示意我將褲腿卷好。

　　“手疼，動不了。”頹喪冷語。

　　他輕輕一下，滿臉大度的將我褲腿理好，往膝蓋處撒了些藥水，抹開之后十分隨意的朝傷處一拍“好了。”

　　曲腿向他一踢，自然他一個轉(zhuǎn)身，并沒踢到。

　　春凝端了熱水，洗漱之時悄悄問我“小姐昨夜跟姑爺睡得好嗎？”

　　抬了抬眼皮，“就……還行吧。”

　　春凝又道“我去暖水房打水，隱約聽到幾個小廝說話，便問了兩句，他們說昨個兒查夜，聽到小姐房里有動靜，本欲詢問，又聽好似是小姐姑爺吵了幾句，便沒多問。小姐，這不和的聲名若傳了出去，總歸是不好的。”

　　點(diǎn)點(diǎn)頭“知道了，我會注意的。可你說，整個京城都知道在傳我與陸寒煜不和，這里即便離得再遠(yuǎn)，也總會聽到點(diǎn)什么的吧。”

　　“自上次遠(yuǎn)安王府赴宴，京里的傳聞已經(jīng)分成了兩個陣營，已有不少人猜測小姐和姑爺其實(shí)并無不和了，所以小姐你一定要加把勁兒，堵上那些閑人的嘴巴！讓他們再不能看咱們趙府的笑話，也好讓老爺夫人安心。”春凝信心滿滿，連挽頭發(fā)的勁兒都連著大了些。

　　我松松有些發(fā)緊的頭皮，敷衍笑了一下。

　　陸寒煜的聲音從后頭傳來，春凝應(yīng)了聲“馬上就好”，便趕緊的整理一下，一同去了正廳。

　　正廳內(nèi)，四娘娘等女眷早已到了，只陸濤和陸寒煜四伯未到。進(jìn)門行禮問安，便在桌旁坐定，一同等著上菜。

　　四娘娘喚了我二人一聲，道“昨夜休息的可好？”

　　陸寒煜答道“休息的甚好，昨兒一天車馬勞頓，是以晚上入睡的極快。”

　　我附和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四娘娘又道“這潁州與京都的氣候還是略有不同，琛兒初來，可還能適應(yīng)？”

　　“可以的，潁州景美人美，昨天一路行來，只見路上春意盎然，人人臉上帶著初春之喜，跟著心情也甚是愉悅。”我道。

　　陸寒煜四嬸笑道“頭幾日春分之時，舉行的簪花大會，那才是喜氣熱鬧，下一年跟煜兒早些時日過來，可好好體會一下初春踏青之樂。”

　　“自然是好，便是現(xiàn)在的光景，出門游樂一番也是不錯。”點(diǎn)頭應(yīng)道。

　　四嬸又道“上午無事，便跟煜兒出門逛逛，也好把繡工所需要的東西挑挑備好。”

　　“繡工？”我不解看了陸寒煜一眼，這可沒說還有繡工這事兒。

　　恰丫鬟小廝將早飯端來，陸濤父子也進(jìn)廳入座，便又是一番請安問好，聽的四娘娘輕斥了他二人幾句不知禮數(shù)，來的晚了。

　　這才又聽四嬸講道“琛兒初進(jìn)陸家還不熟悉，照習(xí)俗，新婦入門，回鄉(xiāng)祭祖，是要親手繡一繡品供奉祖宗，以供祖宗考察女工如何，除此之外，還需頌?zāi)罱?jīng)文以考察心性品質(zhì)，下地勞作以表不忘根本，待稻子成熟，供奉于宗族祠堂，以奉先輩……”

　　許是見我笑的越來越僵硬，四嬸停了口，安慰道“第一次參加緊張是難免的，卻也不用過于擔(dān)心，都會有人提醒著的，只需跟著做便好了。”

　　點(diǎn)點(diǎn)頭，笑的富麗端莊。在座位底下伸手攥住了陸寒煜的衣裳，使勁兒擰了一擰，向他投了個十分溫婉卻又眼神殺人的笑容。

　　四娘娘見我對祭祖一事知之甚少，便又十分鄭重嚴(yán)肅的強(qiáng)調(diào)了一下祭祖的重要性。她年逾六十，持家有道，本是不怒自威，日常講話帶著微笑已是讓人敬畏，如今面色肅正，正經(jīng)的講著事情，每交代一句，我心里便沉重一分，腦袋便暈好幾分。

　　陸寒煜微笑看了看我，又轉(zhuǎn)頭對四娘娘道“那早飯過后我們便去盡早采買，比起其它，她繡工尚不能一樣自信，許是要用時多些。”

　　早飯行畢，回房休息。待四下無人，進(jìn)門后大門一關(guān)，看向陸寒煜咬牙道“這繡工，念經(jīng)，勞作……這些事兒你事先可沒說過啊……”

　　“現(xiàn)在你不是知道了，早說了有什么用，徒增你煩惱罷了。”陸寒煜淡淡道。

　　“真沒看出來，你真是為我找想？”我笑的很是勉強(qiáng)。

　　“你沒看出來的事，豈不是多著。”他順著桿往上爬，倒是語重心長的深深看了我一眼，又欣然自樂品著茶水評論，“這茶不錯，清新降火，來一杯否？”

　　他將腿擔(dān)在椅子上，向我舉了舉杯子，看起來愜意的很。我吸氣一笑，點(diǎn)點(diǎn)頭走上前接過了杯子，坐定，品了一品道“的確不錯。想到稍后要陪大將軍買女工之物，我也感到甚是期待，不知拿慣了真刀真槍的將軍大人，拿起針線是否也能一樣勇猛？”

　　“哦？何謂我拿針線？”他轉(zhuǎn)著杯子，悠然問道。

　　“可不是呢，這女工一事我半點(diǎn)不會，自是沒辦法供陸家先祖考察。但新婚夫婦，婦不可還有夫，咱們這一房該供的繡品自然便要靠將軍大人了，想來陸家先祖?zhèn)兌際情L輩，自會是滿心歡喜的接受新夫的供奉，大人你說呢？”

　　“以你之名義，奉我之繡品，你倒是十分信任我的手藝。”他道“無礙，總歸不過是被人道句娶妻不慎罷了。”

　　“陸寒煜……”

　　“嗯？”

　　茶杯一放，深吸一大口氣，還沒想好要說什么，外面敲門聲響起。嘆出這口氣，理理衣服，道聲請進(jìn)。

　　小丫鬟推開門，四娘娘和陸琦母女進(jìn)門，其后還跟著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

　　四娘娘走在前頭，率先進(jìn)門，道“你們都在呢，正巧李大夫來給我復(fù)診，我想著琛兒手腳冰涼，也該調(diào)理一番，便請李大夫過來一趟，一塊看看，琛兒快去坐下。”

　　李大夫打開藥箱，準(zhǔn)備問診，我乖乖將手放在脈診上，聽四娘娘道“這承嗣乃是大事，自需好生照料著身體，有什么小病小災(zāi)的及時調(diào)理過來為好。”

　　怪尷尬的呵呵笑了笑，輕吸一口氣看著大夫試脈。

　　片刻，大夫離手。四娘娘問道“李大夫，你看是什么狀況，若需調(diào)理還請你出了方子，咱們及時準(zhǔn)備。”

　　李大大點(diǎn)點(diǎn)頭，問我道“夫人之前可有大病歷史？”

　　“先前落了兩次水。”

　　“時間可說說？”

　　“七年前深秋有一次，再就是去年冬天另有一次。”

　　李大大嘆了口氣“夫人體內(nèi)寒氣甚重，必是因這兩次落水了，夫人可一直服著藥？”

　　“從前大概是每天都服藥的，但是近來，轉(zhuǎn)過年之后便不曾進(jìn)藥了。”

　　李大夫點(diǎn)點(diǎn)頭，又道“夫人可知一直服的什么藥？”

　　“這個嘛……”我想了想，方要說并不知道，便聽人后傳來春凝的聲音，她走著進(jìn)門，嘰里呱啦說了一串藥名，我卻也只聽懂了一個人參。反倒是十分驚奇春凝這幾天跟雷震子似的，遁地而出的本領(lǐng)簡直爐火純青，一般見不著她，但總是關(guān)鍵時刻便出來了。

　　倒是李大大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方子是極好的，夫人繼續(xù)服用便沒什么問題，只延長些時候，一周服用一次便好，畢竟是些強(qiáng)藥效的東西，此外我開一張溫補(bǔ)的方子，每天一次，按時吃著，慢慢調(diào)理著吧，子嗣還是有希望的。”

　　李大夫?qū)懴路階櫻娙酥x過，陸琦便送李大夫出府了。

　　四娘娘看著方子點(diǎn)點(diǎn)頭，“如此便記得每日服著吧。說來煜兒成親也有兩年了，頭一個還沒什么動靜吧？”

　　陸寒煜道“這幾年忙于軍事，在府里的日子確實(shí)不多。”

　　四娘娘又道“你領(lǐng)兵打仗是兇險萬分，既知如此，自是要早將血脈留下，也是個孝心。我知你祖母心性與別不同，好些事情也不愿去管，可四娘娘不能不提醒著你們。宗族延續(xù)乃是大事，你父親這一脈又素來單薄，你身為家中獨(dú)子，更是要有個責(zé)任。”

　　陸寒煜很是聽話的應(yīng)道“四娘娘說的是，我知道了。”

　　四嬸又道“琛兒體弱，若能生下長子自然是好，但另外來講，也無妨多納幾個側(cè)室，找?guī)讉€好生養(yǎng)的，若得一子，也讓長輩們安心了。”

　　陸寒煜再度點(diǎn)了點(diǎn)頭。

　　此番四娘娘甚是滿意，又閑談幾句，后欣慰道“你四嬸說的是個理，好了，你們休息著吧，我們就走了。”

　　送別四娘娘，長舒了口氣。春凝走到我身邊，輕輕順了順我的背。

　　這年代，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四娘娘這般囑托，陸寒煜卻也不做推拒，想來他平日持重威嚴(yán)，在這種事情上也無可奈何，心中遂生了幾分可憐之意，“看樣子你是又要多幾個不得已而為之了。”

　　我見他面色無常，卻不言語，只靜默著舉杯飲了口茶水，便轉(zhuǎn)了口安慰道“你也無需擔(dān)憂，俗話說好事多磨嘛，你跟嫣兒姑娘的情感之路雖然坎坷了些，但總不過只差個娃，努努力總能修成正果的，要有信心。”

　　他掃眼看來，我看著他此刻表情：眼瞼微瞇，眉頭微蹙，眼神帶著點(diǎn)危險笑意……所以是個什么意思？

　　“怎么了嘛？我說的哪里不對……”試探道“你是覺得我言不由心，自己想跟你生個娃？”

　　他一口茶水嗆在喉嚨里，咳了兩聲擦擦嘴角的茶水，不可置信的向我看來。

　　這個表情我倒是看的很懂了。

　　“你一個姑娘家，怎么就不知道害羞！”

　　“羞什么羞，方才你四娘娘跟這兒探討老半天了，你也沒問我知不知羞，那怎么著，現(xiàn)在又不能說了？”我嫌棄道“你一個大男還人搞什么純情羞澀……”

　　“趙、平……”

　　“這茶不錯，清新降火，喝兩口喝兩口……”我憨憨笑卻幾聲，忙給他倒了三大杯茶水。

　　他冷哼一聲，卻轉(zhuǎn)了話題“怎么不知道你之前還落過一次水？”

　　我“哦”了一聲，“說來還是與你同一天呢，巧不巧？”

　　“楓葉節(jié)那天在宮里么？怎么從沒聽人說起過。”

　　“那天出了個美人救英雄的事跡，我一配角兒，落水之事平平無奇，自然也不值得被關(guān)注吧。”想了想道。

　　春凝又道“還不是小姐衣裳濕了不好見人，就躲了起來。春凝找到小姐的時候，就看您在那塊‘在水一方’石后頭蜷縮著，渾身滴著水珠呢。姑爺躺在湖邊，前面雖圍滿了人，卻沒人能發(fā)現(xiàn)小姐，是待大家抬著姑爺走了之后，我與小姐才趕緊避著人回了府里。”

　　“原是這樣，可是衣裳濕了便濕了，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白凍自己一場，生了病豈不是找罪受么？”

　　“小姐是顧念著女兒家體面。”

　　“要我說，這體面都是做給別人看的，小事兒便罷了，吃苦受罪的事情還是看開些，畢竟苦的是自己，旁人不過是看場熱鬧。”

　　春凝沒有再開口。

　　陸寒煜道“雖說時過境遷，物事都可改變，可你這行為想法變化的程度，還真是讓人吃驚了些。”

　　我提了提氣，又道“算了，跟你說你也不能明白。這外在的模樣最容易變，一向冷傲的大將軍方才還不是乖巧，任誰見了不想摸摸頭道聲煜兒乖。可是究其本質(zhì)，我會相信么？你乖自然是不乖，可你為什么乖是因?yàn)檳惚舉|(zhì)是敬著長輩們的，祖母如此，四娘娘如此，所以我也不會覺得你假，因?yàn)檳閌悄悖灰載炛哪恪Ｖ厴蟮內w平琛是將一世活成了兩世，本該分開來看，若是囫圇著看，自然怎么樣都解釋不通。”

　　看看春凝又看看陸寒煜“你們，能明白嗎？”

　　春凝眨了眨眼。

　　陸寒煜道“你這樣說的前提是趙平琛不是你，你不是趙平琛，可你若不是趙平琛，又為何以趙平琛的身份嫁進(jìn)陸府，稱她的爹娘為爹娘，任她的丫鬟稱你為小姐，如若你不是她，那你又是誰呢？”

　　“我……”呼了口氣，無力趴在桌子上想了想，抬頭看向陸寒煜道“我一半是她，一半不是她。”

　　陸寒煜仿若看神經(jīng)病一樣的看了我一眼，淡淡翻了個大白眼。

　　我抿了抿嘴角嘆道“算了算了，不說這個。春凝，你隨我去約上琦妹，過會兒咱們一塊去買什么繡……咦……”停了口一拍腦袋，喜道“我都忘了，有你這個小巧手，繡品的事交給你就好了嘛！”

　　“小姐，什么繡品？”

　　便又將今早四嬸的話與春凝講了一遍。春凝為難道“小姐，這樣豈不是作假，是不是不太好啊？”

　　“沒什么不好的，我若拿個繡的亂七八糟的繡品，老祖宗們更要生氣呢，而且還被大家看笑話的。”拉著春凝的袖子求道。

　　春凝掙扎片刻“那這樣，小姐先繡個底子，然后我再幫小姐改改，這樣也是小姐繡的了？”

　　“也好！”爽快應(yīng)道，又道“春凝，咱們?nèi)フ溢冒傘！?p>　　換了身淡粉色的衣裳以映時景，一邊問路，一邊尋去琦妹住處。門沒有關(guān)，敲門進(jìn)屋，見陸琦正慵散撐在桌旁翻看書籍，她看的出神，竟沒發(fā)覺我們進(jìn)屋。

　　走進(jìn)瞧了瞧，開口念道“綢繆束薪，三星在天……”

　　陸琦轉(zhuǎn)頭，不好意思笑道“嫂嫂，你來了怎么也不叫我。”

　　“瞧你看的投入，那好打擾你呢。”我道。

　　陸琦看著我突然驚道“嫂嫂這身衣裳，我原也有件一模一樣的！”

　　“哦，看來琦妹眼光倒是與我一般，如此看來，此行找你更錯不了了。”

　　陸琦問道“嫂嫂找我有什么事呢？”

　　“也沒什么事，就是待會兒要上街挑選繡品所需的東西，想來邀你一同前往，琦妹如若無事，便與我在潁州城逛逛。”

　　“我自是愿意的，只是……還需請示祖母，嫂嫂隨我同去可好？”

　　與陸琦一同前往正廳，四娘娘正與四嬸談話，聽我們請求，倒是十分為難，說是潁州近來熱鬧，陸琦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總不好在外張揚(yáng)，在要求我們蒙上面紗，又陸寒煜隨行，這才松了口放陸琦出府。

　　街上小販都已擺好了攤子，各家店鋪也開著門，與那天來時一般，都是極熱鬧的，只是灑下來的陽光更帶了些清爽。趕早集的人不少，順著人流漫步往前走，深吸一口尚帶涼意的空氣，神清氣爽。

　　陸琦出府高興的很，步子都雀躍起來，拉著我開心道“好久沒出府玩兒了，這新安街還是如往日一般熱鬧！嫂嫂我知道有一家店鋪，賣的料子花樣特別好看，我?guī)閎グ　！?p>　　“好好好，”我笑著答應(yīng)，“出門一趟至于這么高興么？”

　　陸琦笑了笑，“嫂嫂，有時候我可真羨慕你。”

　　“啊？這是為什么？”

　　“就覺得你心里很自由，又……很有勇氣。”

　　我老臉一紅，“我都不好意思了，可是琦妹，我覺得你也很好。”

　　隔著面紗，我不知道陸琦的表情，只聽她聲音小了幾分，帶著些憂愁“或許吧。”

　　我想了想，轉(zhuǎn)了話題，問道“琦妹，我有個問題，關(guān)于這潁州的風(fēng)俗，為什么出門要帶著帷帽呢？而且，這一路行來，也沒瞧幾個人有帶這個東西呀。”

　　“風(fēng)俗？”

　　“是呀，你大哥哥說，要入鄉(xiāng)隨俗，還是說外地女子來潁州要帶著帷帽才可？”

　　陸琦看了看走在前面不遠(yuǎn)的陸寒煜，想了一想，笑道“噢，我知道了……”拉著我神秘兮兮道“嫂嫂，這算不得是潁州的風(fēng)俗，只能說是規(guī)避風(fēng)俗的一個辦法。”

　　“嗯？這是什么意思？”

　　“潁州春分時節(jié)有的是游春的風(fēng)俗，彼時大家外出游逛，未嫁的姑娘與未娶的小伙若遇到鐘意之人，就會將所簪之花或隨身之物拋向?qū)Ψ劍縟魧Ψ揭燦幸饉跡銜興剄洝？扇舫黽薜娜耍瑒t要將頭發(fā)全部綰與腦后，以昭示身份，避免旁人誤會。嫂嫂既未綰發(fā)，若不以帷帽遮擋，大哥哥怕是要收到不少醋意呢！”

　　我搖了搖頭，只問“可是沒有已婚男子昭示身份的方法嗎？”

　　“因?yàn)檳兇涌扇追顆櫻緣箾]什么講究了……”

　　嘆了嘆道“真是不公平，我要圍著這種遮擋視線的東西，可你瞧你大哥哥，倒是瀟瀟灑灑，我瞧他很是樂衷于鮮花滿地呢！”

　　陸琦捂嘴笑了笑“嫂嫂可別吃醋，大哥哥并非是那多情的人。”

　　“我可沒吃醋，就是不想帶著這個帷帽而已。況且琦妹，你大哥哥是另有心上人，我們兩個其實(shí)沒什么感情的。”

　　“嫂嫂是說府里的嫣兒嫂子？”

　　“嗯。”我點(diǎn)頭應(yīng)道。

　　“我跟這個嫂嫂交往的不多，可也沒覺著大哥哥待她有什么特別的，雖說旁人都說他們夫唱婦隨琴瑟和鳴，可我覺得大哥哥跟你在一起時更有生氣。”

　　我啼笑皆非，道“我跟你大哥哥在一塊，總是容易吵來吵去，要這么來說，也算的是更有‘生氣’了。”

　　“嫂嫂不喜歡跟大哥哥在一塊么，會有厭煩么？”

　　“嗯……倒也說不上喜不喜歡，總歸我在陸府有個名號，自是少不了共事，雖吵幾句，你大哥哥人卻并不算壞，所以厭煩也是沒有的。可能就是氣場不和，容易針鋒相對起來。”

　　陸琦喃喃道“原來嫂嫂是這樣想的……”說罷輕“嗯”一聲沉了口氣，沉默起來。

　　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多，心里暗敲了自己一下，趕緊又道“哎呀，罷了罷了，其實(shí)我是生你大哥哥的氣，說的氣話罷了，琦妹可別當(dāng)真。”

　　陸琦笑了笑“我便道嫂嫂說的氣話，所以嫂嫂還是很愛大哥的是嗎？”

　　“嗯……是，就、就挺愛的。”眉目猙獰，還是昧著良心說出了此等酸不溜秋的話。

　　好早隔著面紗，陸琦并不能察覺我內(nèi)心真意，還是很認(rèn)真的祝福道“嫂嫂，兩個有情人修成姻緣其實(shí)并不容易，我很希望很希望你和大哥能永遠(yuǎn)開心幸福。”

　　我看著她，總好奇這個姑娘到底有些什么心事，便道“琦妹可有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