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春天，外面陽光和暖，微風熏人，春凝時不時從外面帶些花枝回來，每每都是極高興的跑進門，對我道“小姐！雞鳴寺的櫻花開了，我給你折回一枝！”

　　“小姐，小清河的杜鵑開了，我給你折了一枝！”

　　“小姐，城墻下的雛菊開的可好了，我給你編了個花環！”

　　……

　　惹得我總是在屋里待不住，拄著拐杖起身坐下的很難安分，試探著問春凝“這幾日腳不怎么疼了，我看春天花啊草啊都長起來了，不然咱們坐車出去逛逛？”

　　春凝擺弄著帶回來的花枝，帶著初春之喜，“小姐想看什么？春凝去采來給你。”

　　我只得笑笑“不用了，讓它們在土里好好待著吧，我實在是閑的發慌，不想在屋里呆著。”

　　春凝便會毫不留情的婉拒“小姐還是不要亂跑，身體為重，我給小姐采春回來！”

　　我只得長嘆一聲，無奈又靠回床上，打開窗戶窺探一下窗外春光。

　　前幾日小杏兒她們還來看我，可是小孩子嘛，玩著玩著一時興起，我也忘了拐杖還不能離手，結果一個實在的步子扎下去，疼的我硬是憋出了眼淚。

　　周嬸怕打擾我養傷，也不讓她們來跟我胡鬧了。

　　榕樹的綠芽兒已經成了成熟的葉子，遮住了樹上小屋，偶爾不知從何處傳來兩三聲鳥叫。

　　小六影壁墻后跑出，一跳出現在窗口，他“嘿嘿”一笑，“二小姐，你要的東西我給你找來了，你看看合不合手！”

　　他將手里兩個石塊兒放上窗臺，我拿起顛了顛，很是滿意“很好很好，不輕不重，很趁手。”

　　春凝看過來，“小姐又起了什么主意？”她將手里的花瓶放下擺好，花枝在瓶里濃淡相宜，十分雅致活潑。

　　“鍛煉下身體嘛，這俗話說的好啊，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我笑道。

　　小六拐進了門，“哎，我今天可聽說旭娘搬到了咱們院兒里。”

　　“什么時候的事？”我道，春凝也很驚訝。

　　“聽門房的人說的，說是今早上幫著搬床褥來著，還是從外頭新買的，許是過不多久就過來了吧。”小六道。

　　“到咱們院兒里來……”我有些奇怪，也不大愿意，皺了皺眉沒有講話。

　　小六問道“二小姐怎么想的？”

　　我抿了抿嘴角，我跟陸寒煜的約法三章他們還不知道，便道“之前跟陸寒煜說好的，這個院兒獨立歸我管，旁人旁事兒跟這院子沒關系。他如今讓旭娘到碧園，豈不是壞了這約定，我自然有些不愿意。”

　　春凝道，“先前老夫人安排旭娘在客房，便是還沒有表態承認她的身份，如今住到這里，不就是說明姑爺要納她為妾了嗎？”

　　“他前幾日還故作姿態不滿我將旭娘帶回，這才幾日，就變了卦，我就說嘛虧得沒有多管閑事替他拒絕，否則還真是壞了他的心意！”

　　小六也覺得很是奇怪，“可是姑爺為什么要答應呢？”

　　“為什么答應？”我被小六的問題逗笑，譏諷道“男人不都這樣么，嘴上說著好聽，還不是見一個愛一個，好色是本性而已。可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我的地盤兒上做主，出爾反爾，說話不算數。”

　　“不是啦，二小姐，姑爺不喜歡旭娘的。”小六道。

　　“不喜歡她也不妨礙他納她入門兒啊，況且，你怎么知道他喜不喜歡，不過是嘴上說得好聽。”我道。

　　“二小姐對姑爺有些偏見。”小六嘟囔道。

　　我語塞，“怎……怎么還是我有偏見了……小六，你不能因為崇拜他，就有失公正哈。”

　　小六瑟瑟解釋“不是啦二小姐，我、我肯定是向著你的嘛，只是姑爺這邊，我是真不覺得他會把旭娘安排進來，況且，姑爺這幾日也沒有回府，他忙著其他的事情怎么有閑心管這些事。”

　　我想了想，“那你的意思是？”

　　“我在猜，是不是隔壁院兒的。”小六道。

　　我皺了皺眉，“趙京嫣？”

　　小六點頭。

　　我更是奇怪，“關她什么事呢，她憑什么安排在我院里？也不要跟我講一聲的。”

　　春凝也道，“是啊，咱們都不知道，就這么不聲不響的搬了進來，這算怎么回事！”

　　我想了想，只道“春凝小六，關院兒門。”

　　小六應了一聲，忙不迭去關了大門，回來后笑道“就該這樣，要是我早上看見了，怎么著也得攔下他們，就當他們白送咱們些家什了。”

　　“就是，誰讓他們這么欺負人，就該給吃個閉門羹。”春凝道。

　　我抿了抿嘴巴，道“不是我要這么斤斤計較為難她，只是本來便這么點兒地盤，要是還護不住，讓人隨意擺布出入了，就更難有立身之本了。所以不管怎么樣，這院子我不能讓她這么進來。”

　　小六春凝點頭贊同。

　　春凝問，“那她們要來敲門，我們怎么辦呢？”

　　“敲門……”我想了想，“那就門口接待一下好了，幾個側門你們也去關了，她們總不至于不從正門就順著小路拐進咱們院子。”

　　小六應聲去了，我心里只覺得，這都算什么事兒嘛，怎么一天天的，凈不能安生。

　　嘀咕了這么一句，起身到了桌前，研墨畫畫。

　　沒多久小六回來了，道了聲“二小姐，門都關好了。”

　　我道“好，你玩兒去吧。”

　　“我陪著小姐再等等”小六道。

　　我笑了笑，仍舊低頭作畫。吃了午飯，一下午過去，也沒人過來，直到晚飯結束，我脫了外衣去到窗邊小榻，趴在窗口靜坐發呆。

　　幾聲敲門聲響起，我沒應聲，又幾聲敲門聲響起，春凝小六也聽見從屋里各自趕了過來，他二人站在窗外，看看我，悄聲道“開門嗎？”

　　我道，“不開。”

　　門外靜了下來，好像沒了人聲，過了一會兒，敲門聲復又響起，這次門外傳來人聲，是旭娘的聲音，她道“夫人，是旭娘，可否開開門。”

　　我向春凝示意一下，春凝點頭，對外喊道“啊，是旭娘啊，我家夫人已經休息了，有事明日再說吧！”

　　旭娘的聲音大了些，“夫人休息，可好煩請春凝姑娘開門讓我進去呀！”

　　“你進來做什么呢！我們今日不接訪客啦！”春凝道。

　　旭娘聲音急了幾分，“難道二夫人沒同夫人講？”

　　“講什么？”我道。

　　“二夫人說，她念我與姐姐相識，便將我安置來碧落園，我便想著先來拜會過，今日特去街上給姐姐買了些東西，這才過來晚了。”旭娘道。

　　我道，“這我卻不知道了，倒是沒有人同我說過，旭娘，你還是再去問問吧，我這院子可與她不相干，她又如何能招呼不打就把你安排進來呢？這府內好些院子，可別是聽差了，安排錯了地方。”

　　外面沒有了聲音，等了片刻，我猜旭娘大概離開，我回正了身子，靠在窗上。

　　春凝道，“旭娘她……”

　　“大概是走了吧。”小六回道。

　　大家一時沉默，誰都覺得，旭娘略顯無辜了些。

　　“我確實同她講過，府里的事我是一概不管的，如今趙京嫣這樣同她講，也難為她沒法不去聽。”我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覺得自己冷漠了些，又對旭娘有幾分心疼。

　　“可是，咱們要這么開了門，豈不是告訴人家，咱們這兒沒了規矩。”春凝道。

　　“所以才說啊……”有些悵然嘆道。

　　“小姐別想了，她進不來這里，自會回她現住著的地方。”小六道。

　　“嗯……”我抿了抿嘴巴，“你說的倒是，這府里這么大，不到這兒來，還沒了她住的地方不成？我只是覺得，她何必到這里來呢，千里迢迢的，在老家也總好過寄人籬下，白受些委屈。”

　　又一陣短暫沉默，春凝糯糯回道“不知道……”

　　“不然你們去看看，什么情況了？”我道。

　　小六道，“小姐，你就別操心了，她又不是個傻子，你盡管休息去，有什么事情我再來跟你講嘛！”

　　我一拍手，“好吧小六，你說的對！那事情就交給你了，我就睡覺去啦？”

　　“是，小姐，您放心。”小六大大點頭，懇切應道。

　　“好，那我……”我轉了轉手，道“再見？”

　　小六關了窗，我回到床上，自個兒編織護腕。裴副將救了我們兩次，又因此受了傷，不感謝他一下實在不好意思，想來想去，不知送些什么東西才好，總不好隨便買些什么，還是上次周嬸過來，聊天的時候講到這件事情，又想起裴副將手腕受傷，這才想到，不若編織幾幅護腕給他，我雖不會刺繡，但是這樣的手工活還是沒問題的，等套子編好了，里面再加一層皮革，盡量輕薄透氣，日常也算實用。

　　況且，我也可以打發時間。

　　編到一半兒，感覺質量不錯，想及陸寒煜，便也十分好心的給他準備了一副。拿出陸寒煜給的袖箭，瞄準墻上釘著的圓形靶子，一箭射出，正中靶心，我滿意的看了看手中器物，小巧有力，很是趁手。還算他講義氣，我笑了笑，將袖箭放下，起身去桌邊倒了杯水。

　　敲門聲響起，是院門。

　　春凝先聞聲過來，小六穿著外衣也跑到窗口，我下床去到窗邊小榻，對春凝小六搖了搖頭。敲門聲又響了幾聲，門外傳來冬云的喊聲，“夫人，我家夫人為的旭娘的事情，特過來跟您解釋，還煩請您開開門啊！”

　　我沒做聲。

　　趙京嫣的聲音又響起，“姐姐，這事兒原是我做的不周全了，我本想著，旭娘與姐姐交好，她初來京都，算是無親無故背井離鄉，姐姐院中無人，一來旭娘可以與姐姐作伴，二來她既然入了陸府，也不好住在外頭，我今日忙著整理客房，讓菱香過來跟姐姐請示來著，結果這丫頭不知道怎么傳的話，倒讓事情成了這般不體面的情況，我是真對不住旭娘，也對不住姐姐，姐姐便是生氣，也開開門給我個賠禮的機會啊！姐姐！”

　　春凝看我，眼神詢問，我依舊是搖了搖頭。門外還響著冬云和趙京嫣的聲音，我忙著與春凝說話，沒再聽門外喊話。

　　春凝問我，“她們這么在外頭喊，旁人聽了豈不是影響不好？可別又要給咱們惹出口舌是非來，小姐。”

　　我猶豫了一下，尚未想好要怎樣，門外聲音突然停了。

　　跟春凝小六互相對視一下，齊齊向門外看去。

　　過不幾秒，陸寒煜的聲音出現了，“你們在這里做什么？”

　　趙京嫣的回話比方才小了幾分，我們屋內一番靜悄悄，才能隱約聽得她道“煜郎，你回來了。”

　　“怎么回事？”陸寒煜又道。

　　趙京嫣聲音帶了幾分做錯事的愧疚，聲音便又小了些，我和春凝小六三人半是貼著耳朵，也終不能聽清。索性直接出門，他二人扶著我去了大門處，幽幽夜色，回望屋內燃燭，昏黃一片，我三人趴在門上，真是好一副蕭索模樣。

　　聽得趙京嫣道，“過兩日老夫人娘家的表弟一家要來京，在家里住一段日子，我去收拾客房，想著他們人多，旭娘既來了府中，又與姐姐交好，不若便搬過來，這樣兩全其美，也省的惹人猜測議論，沒想到，好心辦了壞事，都怪我，今日這事兒做的不周全，又惹姐姐生氣，又讓旭娘奔波。”

　　“府里就沒有別的房間了么？”陸寒煜道。

　　“倒……倒是有的，只是旭娘的行李床褥都般過來了，這院里大小過門都關著，我們這還……”趙京嫣沒有說完，靜了聲。

　　我大門一開，揚起笑臉看向幾人，他們未曾想到我出現的如此突然，皆有幾分驚愕。

　　我揚手道，“喲，大家都在呢？”

　　趙京嫣忙上前道歉“姐姐，今日真是妹妹做的不周全，姐姐能開門見我，便是給我個道歉的機會，也是感激萬分。”

　　我一笑，“哪說的這么嚴重，不過我這院子，他是知道的，”我對陸寒煜一仰頭，又對趙京嫣道“你也是知道的，即是早就明說了碧園歸我獨住，旁的事情誰也別去打擾誰，那大家就都遵守約定才好，旭娘我是喜歡的，只是也不能壞了規矩不是？”

　　“姐姐……”趙京嫣要講什么。我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而是接著道“我是不知道旭娘的床褥行李已經搬來了此處，可你今日既不遵守約定，也不與我商量講明，倒顯得我是個為難旭娘的壞人了？既傷了我二人情分，也壞了定好的契約，倒是讓我也好生為難。”

　　“是，今日之事，全是嫣兒的錯，只是，我也是好心……”她嚶嚶啜啜，“姐姐別再將府門緊閉，嫣兒此后，定牢記姐姐教導，不再逾越。”

　　“你這話，說的可不對了，我怎是去教導你，你別給自己那么多的壓力嘛，你我本沒什么關系，談不上教導，但是不要逾越界限倒是真的。”我道。

　　趙京嫣眉頭中間微微蹙著，愧疚難過之下，輕咬嘴唇，又帶著一絲堅忍委屈，要是未曾見過她上次那副模樣，倒也能被她如今這副惹人憐愛的模樣給騙過去。有時候覺得，對于趙京嫣，我有一種天然的戒備和猜疑，或許對她有些欲加之罪，每每戒備心十分高漲的時候，便又會提醒自己一下，收斂一些滿是懷疑的想法。大概是經過遇刺和月錢之事，我見她的直覺和感受總是不自覺有些毛骨悚然，但又沒什么證據，不免自己嚇唬自己罷了。

　　我輕嘆了口氣，拋卻雜念，拉起她手道，“你不用自責，我也沒有怪你。”

　　她道，“如此，倒讓嫣兒好生慚愧，姐姐腳傷未愈，本是需要清凈，卻不顧姐姐心情，在門外喊了這許久，真是對不住了。”

　　我微微一笑，“也是我做的不妥，我沒有讓他們開門，也并非全因腳傷，更是不知要如何回應罷了，我既不忍當面直拒旭娘，卻又怕違背彼時約定，讓你二人誤會，這才猶豫許久，不知如何是好。”

　　趙京嫣眼神看著地面，略顯尷尬的淺淺一笑。

　　我伸手向旭娘，春凝怕我跌倒，忙扶上來，旭娘也扶住我的手，我拍拍她，道“旭娘，這府里的事情我也不多了解，若是平日無聊，你想過來，咱們一塊兒說說話也是好的，我總歸這段時間不好亂動，可要旁的事情呢，我也不懂，有什么需要的還是要由嫣兒姑娘經手做主，你便多去問問，想必嫣兒姑娘也不會為難于你。”

　　旭娘點頭，“謝夫人，旭娘知道了。”

　　她帶著一種卑微柔順，門邊掛著的燈籠發出暗光，打在她臉上，更顯得人生氣全無，極是落寞。我心頭一動，只問他二人，“那怎么樣，旭娘如今住的地方，你們可選好了？”

　　趙京嫣看向陸寒煜，陸寒煜道，“榮喜齋還空著。”

　　“也好。”趙京嫣轉頭對旭娘道，“旭娘，就去榮喜齋吧，此處離我住的上京苑也不遠，離姐姐的碧落園也很近，有事隨時來找我們便好，秋蓮和碧嬈以后就跟著你，我再支幾個小廝，還有什么缺的，你再來同我講。”

　　旭娘點頭，“多謝二夫人。”

　　趙京嫣又道，“今日天晚了，明兒個我遣人來把行李搬去，今晚就還是暫時住著客房吧，旭娘，可好？”

　　“聽二夫人安排。”旭娘忙忙行了一禮。

　　趙京嫣點點頭，后又向我欠身告辭，“不打擾姐姐了，嫣兒告辭。”

　　“好走，不送。”我淺笑回應。

　　旭娘也行禮離開，我微笑著送別旭娘。轉頭看看仍站在門口的陸寒煜，恢復了自然，冷道，“怎么，你還有事？”

　　他看著我，“還真護食呢。”

　　“不是你說要講規矩的嗎？”我很是淡然，帶了幾分挑釁看回去，“我可是遵守的好好的。”

　　他雙臂交叉起來，抱胸往門框上一靠，湊近了幾分，“你從前便也是這般得理不饒人？大門一閉，嘴巴一套一套的，倒是讓你把話說了個全乎。”

　　“有理為什么要饒人，”我反問回去，“反正我在你眼里也是個惡毒女配，還有什么影響，裝個委屈賣個乖，說的好像你信一樣。”

　　他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你這裝模作樣的功夫，還要分人的？”

　　“彼此彼此吧，你也不賴。說的好像誰不知道誰似的，跟你裝模作樣，完全是浪費感情。”

　　“哎喲，還真是好生現實呢，看人下菜碟兒，還這么理直氣壯，怎么，我平日對你還不夠友好？”他道。

　　“友好？”聲音提了上去，顯出幾分驚奇，“你……就這么理解友好兩個字的？”

　　他看我冷抽一口氣，笑的更開心了些，“那怎么？”

　　“你你、我還真是無福消受，你友好？”我笑卻幾聲，很是震驚的又重復一遍“你友好？”，將門關上，仍是大為不解，對春凝小六二人笑道“他友好？”

　　“呵呵”笑了兩聲，不知道說什么的回到了房中，心里直道，“我個老天啊，他還覺得他友好……”，多想讓他清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