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在我的院子里養傷。
雖說近來陸府來了客人,卻也不干我什么事情,仿佛又回到年節的時候,外院兒里走親訪友的熱鬧,我自躲在這一方小天地,與世無爭。不過此番心態倒也不似從前那般避世,多了些淡然。
每日吃飯、睡覺、看書、寫作、畫畫、發呆、曬太陽……倒也算得上怡然養性,自得其樂。期間蘇耶克送來了些小物件,以供無聊玩樂。只是,仍偶爾十分向往活蹦亂跳恣意妄為,間歇性的發癲鬧著出去,使使小性子,做些生活調劑。
此時我正趴在窗臺,撥弄著從墻邊生出來的枝條兒,看著外面春光明媚,生機盎然。院子里的榕樹枝葉已很茂盛,前天小六連著小水渠邊的花花草草剛修剪過一番,又弄來一些彩色小花,在樹墩子處圍了一圈,如今便有一只白色蝴蝶在樹下飛來飛去,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我想起營里的馬兒,好些天不見它們,還有開心,不知道我不在,它有沒有把自己照顧的很好。
我眼睛隨著眼前這個身高八尺,身姿挺拔,生性冷傲,從我院中穿行而過的身影向西看去,開口道,“你有沒有覺得,近來陸寒煜從咱們院子里經過的頻率變高了啊?!?p> 春凝道,“有覺得,姑爺這兩天不止白天,晚上也是從咱們院子里過的?!?p> “真奇怪,看他這方向要么去東府,要么去閣樓??梢僑|府,他從外頭走也是一樣的,要是去閣樓,從后頭小路不是更近呢嗎?”我道。
“是啊,從書房旁邊往北穿過去就是,從這兒走豈不是還要拐個彎,得多走一半兒還要多呢?!貝耗?。
我道,“很反常。”
春凝看過來,“小姐,你又在想什么?”
我笑了笑,“明天,就先把咱們院兒西門關一關,我倒要看看究竟是為什么。”
“小姐,你又要搞事情?!貝耗裏o奈。
“什么搞事情嘛,我關我自己的院兒門,這不是很正常,很關的著的嗎?!焙麖囊暰€中飛走,我轉過身來,“走走走,咱們先去布置一番。”
起身拄著拐杖往外走,春凝忙扔下手里的活兒追出來,“小姐,你不要亂動?。 ?p> 我站在院中環視一番,選了個挨著去閣樓途徑之路的墻面,巧的是哪里堆了些雜物,墻邊放了一溜閑置的舊桌子。
掃掃桌面塵土,爬上去,趴在墻頭看了看,視線很清晰,并且發現,往右一轉頭就是旭娘的榮喜齋,恰看見旭娘的侍女從屋內端了臉盆出來,幸虧墻角有樹伸出的枝葉遮擋,那侍女沒有看見我。
我趕緊收回了腦袋。春凝扶著我下來,“小姐看見什么了?”
“原來咱們跟榮喜齋只有一墻之隔?!?p> “小姐看見榮喜齋了?”
我點頭,“還好沒看見我,不然多尷尬?!?p> “小姐,你不要胡鬧了嘛,怎么說你也是陸府的大夫人,要讓人看見,成什么樣子嘛。”春凝噘著嘴吧。
“不會有人看見的,這兒有樹擋著呢,你上去看看,來來來。”我攛掇著春凝上去。
她很是無奈,卻還是聽話爬了上去,站起身來,一張小臉回過來的時候已經從勉勉強強變成了驚訝,她很是激動,“啊,小姐,真的可以看見哎!”
我趕緊拉了拉她,“你怎么比我還激動呀!小聲一點啦!”
春凝蹲下身子,從桌上下來,仍是有點興奮,“原來是這種感覺,我還是第一次從這種視角看東西!”
我定了一定,“春凝,我不會把你教壞了吧?”
“小姐覺得是什么?”
“你這個鬼丫頭,現在都會跟我打機鋒了。”
春凝笑了起來,“小姐別緊張,春凝不會的,小姐也不會的,只不過小姐做什么,春凝也會陪著做什么罷了?!?p> 我看她笑的狡猾,心里只覺被這個小丫頭算計了,感情她是以退為進,在這兒等著我呢。
我擠擠鼻子,“小滑頭,比我還壞!”
“小姐才不壞!”春凝傻呵呵笑著,“小姐,我扶您回房!”
等第二天,一早便遣了春凝去守著,八九點的時候,春凝從院子外跑來,道,“姑爺進府了!”
我不緊不慢的起身,“這么快便來了,走,咱們去看看?!?p> 春凝扶著我往書房一角走,悄默聲爬上桌子,探探腦袋,兩條主路上沒有陸寒煜身影,我看向春凝,“沒人呢?”
卻余光瞧見榮喜齋旭娘拉進了一人,定睛一看,正是陸寒煜。
我指了指榮喜齋,春凝轉頭看去。
扒拉了扒拉樹葉兒,看著陸寒煜被旭娘拉進院中,旭娘低眉側目,對陸寒煜訴說情思。
跟春凝對視一眼,紛紛爬下桌子,去了旁側緊鄰著榮喜齋的墻面,站上桌子,方探出一點腦袋,小六的聲音猛不跌在身后出現“二小姐,你們干什么呢?”
他自顧自的說話,走上前來,聲音倒是小了幾分,“怎么側門還關了呢……”
忙忙彎下身子,對小六“噓”了一噓,小六心領神會,輕斂腳步,湊上前來。彎腰等了好一會兒,才又小心翼翼探出腦袋。
不錯,無人發現。
此時,劇情已經向前發展了不少,旭娘說到情深,向陸寒煜身上靠去,陸寒煜轉身移開,旭娘步步緊逼,已是伸手攬搭。
陸寒煜拿開旭娘的手,旭娘臉上顯見嗔意,聲音軟顫,“陸郎將我納入府中,卻又從不理人,怎知旭娘心中苦澀無處可訴,我究竟是哪里不得陸郎之意?”
陸郎,煜郎,真是好生肉麻,尤其旭娘這聲調軟聲細語,直讓人渾身酥麻,我很是受不了的縮了縮身子,打了個寒顫。
陸寒煜沒有直面回答,他只看著墻邊一處小菜地,有些楞楞發神的意味。旭娘見陸寒煜心不在焉,也不再多說,反是上前,順著陸寒煜道,“聽聞陸郎喜吃薺菜,便親手種下一些,如此也盼著陸郎來的時候,親手做給陸郎吃,陸郎也嘗嘗旭娘的廚藝合不合口可好?”
陸寒煜不語。
旭娘加大攻勢,“陸郎在想什么?你瞧,為了種這些薺菜,旭娘的手都受傷了……”她將手伸出,又走近了幾步。
陸寒煜轉頭看了看。
旭娘見陸寒煜有所回應,欣喜幾分,“陸郎今日便在榮喜齋用膳好不好,我讓秋蓮去備下桌面,這幾日槐花開得好,給陸郎做槐葉冷淘,飯后也好在榮喜齋休息一會兒?!?p> 旭娘羞澀幾分,陸寒煜仍是沒什么反應。
我“嘖”了一聲,小聲道,“他怎么跟塊兒石頭一樣,人家都這么主動了,他也不給點兒反應,行不行的說句話呀。”
他們推拉半晌,我看著都著急。
陸寒煜彎腰拂了拂菜地里綠油油的青菜,“薺菜生的不錯,可這雜菜還需得清理干凈?!?p> 他連根拔出幾顆,隨意抖抖土,順手往墻上一扔,直直落到了我的頭上。
我咬牙切齒,拍了拍頭上土塊,氣呼呼盯了陸寒煜一眼,轉身便要下來,春凝忙扶著我,小聲道,“不看了?”
“還看什么,他看見我們了?!蔽亦潔斕饋?p> 春凝輕“???”了一聲,不知道陸寒煜怎么發現我們的,我也不知道,明明他都沒往這邊抬過眼。
下來后,聽到陸寒煜說了聲,“薺菜葉上有蟲蛀,這菜就先不吃了?!?p> “那……那吃些別的也好,陸郎想吃什么?”旭娘的聲音巴巴的傳來,想必陸寒煜拍身走人了。
我怕怕春凝小六,“快快,咱們回屋。”
他們架著我飛速回屋,我趕忙拿了簸籮到小榻上,一邊繡花一邊淡然看著庭內。
果不多久,陸寒煜就從正門進來了。
他向這邊走來,“喲,繡花呢?”
我道,“是啊,修身養性嘛,我這腳不便活動,也只能繡繡花啦。”
他眼睛一瞇,帶著微笑,“是么,這花怎么還繡到頭上了?”
他伸手從我腦袋上拿下一片花瓣,“看來你這繡工已是出神入化,果真是栩栩如生,可喜可賀。”
說罷,還看了看我手中繡的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先是藏了一藏,又覺得他總歸知道,便索性收了起來,也不再隱藏什么,回道,“那可是不及陸將軍,從花叢中走過,片葉不沾身,將軍好定力?!?p> 他笑了笑,“趙平琛,你故意的?!?p> “我這不是關心你嘛?!蔽倚α誦Α?p> “關心我什么?從今日起,府里側門不許再關,不然我就拆了它。”他威脅道。
我吸了口氣,“你別不識好人心啊,你總從我這里躲著旭娘,這不僅不利于你家宅和諧,也打擾我修身養性呢?!?p> “你少在這里找理由,你不過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給我找些麻煩,你便開心?!?p> “你這說起話來怎么總這么傷人,人家旭娘這還是喜歡你呢,又不是跟你打架吵架,你干嘛要說人家是麻煩?!?p> 他瞇了瞇眼,“旭娘雖非麻煩,可我瞧你倒是個大麻煩,是不是我給你的空間過于寬松了?!?p> “什么叫你給我的!你別忘了咱們倆是平等的。”
我說的果決迅速,他愣了一愣,復道“平等?!?p> 我看著他,以為他要就此話題說些什么,卻也沒有,他只轉頭看了看地面,若有所思,“總之,要讓我再發現你站墻頭、看熱鬧,我就……”
“你就要怎樣?。 蔽業苫厝?。
“我就關了碧園,讓你在墻頭上睡!”
“你、沒、有、權、利、管、我?!蔽乙蛔忠瘓浠氐饋?p> “你要不要試試看?”他道。
“你威脅我?”
他點頭,“是?!?p> 我扔了簸籮轉身,將做好的護腕扔給他,“拿上你的東西,趕緊走?!?p> 他接住,看了看,“這是什么?”
“我多管閑事,給有些人做的護腕?!?p> 他看了看我,竟毫不關心原因,也不夸夸做工,只道,“行,收到了?!?p> 我拿起枕頭向他虛打過去,“走走走!沒良心的家伙?!?p> 他向后退了一下,優雅點頭,帶了幾分得意“回見?!?p> “見你個鬼!”我追著回道。
不過,我依舊沒有把門打開,原因沒有別的,若是他讓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那多沒面子,他要生氣或是怎樣,等他生了氣再說,反正哪有我自己先認慫了的道理。
于是,此后一段日子,便可看到,陸寒煜從我院中大門進來,再向東折去,并且,我還獲得了一句“你可真是油鹽不進”的贊賞評價。
我很是滿意,他也很滿意。
于是笑笑,對他道“多謝大將軍夸獎。”
他也笑笑,“確實是夸獎,不僅如此,這護腕的花樣倒也別致精細,卻是比你的繡工好上千倍?!彼們靡呀泿系男涔?,末了還要來上一句,“這真是你自己做的?”
我很是寬容,原諒了他小瞧人的態度,還是好好回他道,“我繡工不好,又不是畫工不好,描個小樣,春凝繡起來,那又怎么了?況且,從選料到縫制,都是我親手做的,為讓它耐用又透氣,夏天也可帶著,還特在上面留了氣孔,怎么說也夠用心了吧?!?p> 他滿意點頭,“看在你這么用心的份兒上,我送你一個要求,權當回禮了?!?p> “送我一個要求?”我重復一遍,故意道,“我呢,想學騎馬出去春游呢,你有什么辦法?”
“這有什么難的?!彼饋?p> “等我腳好了,都到夏天了,還去哪里春游,你總不是要說等明年春天吧?”
他彎了彎嘴角,“明年春天有何不可?”
我堆了個笑,“明年春天還需向你提什么要求,我自己解決了好伐,小伙子,不要講大話的。”
他皺了皺眉,我道,“好了好了,我也只是隨口一說,要說要求嘛,暫時也沒想好,先欠著吧。”
“先欠著?過期不候?!彼饋?p> “那我也沒想好嘛,哎,這樣吧,你把開心送我,以后他便是我的小馬,如何?”我道。
他笑了笑,一副忍痛割愛的模樣,“行,準了?!?p> “瞧你舍不得的樣子哦,你有赤烏便可以了,別太貪心。”我拍拍他。
他作勢要打,我一關窗子,“好走不送!”
他敲一下窗子,“算你反應的快。”
聽了聽外面沒有聲音,打開一溜兒窗戶瞧了瞧,見他離開,才又將窗全打開。
回床上找出另外一副做好的護腕,讓小六給裴副將送了去,并且將裴副將的畫像給他看過,若是滿意,我便留意著附近待嫁女娘,與紅娘聯手,牽線搭橋,介紹一番。
小六回來時兩手空空,我問他裴副將滿不滿意,如何說。
小六笑道,“自是滿意的,裴副將當下便收下護腕,讓我替他謝過小姐,還又請了我一壺好酒呢?!?p> “那畫像呢?怎么沒帶回來?”
小六一笑,“嘿嘿,裴副將說,多謝小姐掛懷,他孤身慣了,況打仗兇險,不想耽誤人家姑娘,便不勞小姐操心了?!?p> “不勞我操心了?”我復念一遍,有幾分隱隱失落。
小六點頭,“嗯,畫像裴副將收了,他自己留著?!?p> “好吧?!奔熱凰輝敢猓俏乙矡o可奈何,只是仍不死心,還是在心里決定日后替他留意著。
醉香樓之前都由說書先生包場,我去與他商量每月上中下旬各分我一天,他當日的說書所得我全包,并且每場另付給他二兩銀子,算是占了他場子的費用。但怎么著他都不同意,后來還是上塵出面,才幫我解決了這事。
自潁州回來后還不曾與上塵交流,這幾日我不便行動,便也耽擱下來。前幾日與上塵通信,選定了日期,分別在每月八號,十四號,和二十六號搭我的臺子。因著初次嘗試,也不知是不是能讓京都百姓接受,便沒有準備太多的故事,只選取了上次給祖母講的三打白骨精,進行改編,換了人物身份,先排幾場看看效果。
最近那話本子上冊已經進入市場,下冊還剩個結尾便也完了。這幾日遣了春凝小六齊齊上街進行推銷,日前售出二十六本,賺了二兩七錢。
雖然銷量不多,但不過三天,我也很是滿意了。其后又想到,單看文字略為單調,我在中間做上插畫,看看效果會不會好些。因此手動畫了幾本,取名精品版,提高了兩倍價格,再讓小六雇人去一些富貴人家或消遣場地,賣給小姐夫人們,她們有錢又空閑,該是合適的對象。
這樣下來發現效果不錯,便更是賣力幾分,采取了限量措施,在府內沒日沒夜畫了近百本,又在坊間多多宣傳,并且將一些有瑕疵的降價處理,多管齊下,腰酸背痛手抽筋的境況下,除了感嘆一句賺錢不易,心中卻還是充滿干勁的。
上塵來信問我準備的如何,我便將近況講來,等下冊話本寫完,再去著手排練一事。反正,劇本是現成的故事,從小看了幾百遍,可以倒背如流,衣裳也已經準備好了,只差找人來演。排練時間一月足以,況且我現在腿腳不便,也實在無法進行找人排練一事,因此便只跟上塵說了個大致時間。
她回信時表示理解,并又告訴我,找人這事交與她便好,論起才藝,再沒有比三生閣更合適的了。
我欣然應允,便一心撲在了話本上。
還有兩天便是立夏,今日起個大早,將最后一點尾巴解決,小六抱了稿件去刊印,剩下的便只等著印好去賣。
我椅子上一躺,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感覺十分舒適,事情在預計時間內完成,不止身體放松,心情也是很好。
有人敲了兩聲窗戶,“喂?!?p> 我轉頭看去,是陸寒煜,他彎著腰,胳膊撐在窗臺上喊我。
我道,“你怎么來了?”
“能不能出去?”他道
“出去?能啊!去哪里?”我一下來了精神。
“拿上拐杖,后門兒等我?!彼?。
“現在?”
“嗯?!?p> “你還沒說干什么呢。”我道。
“快點?!彼粗伊滔聝蓚€字,轉身離開。
心里疑惑他在搞什么,不過能出門,怎么著也是高興的,這幾日也真是憋悶壞了,于是便拿了拐杖去到后門。
到時陸寒煜已經在等著了,他坐在馬上,轉頭看我。小馬是開心,它見到我甩了甩尾巴,輕跺著歡快小步子,我笑起來,摸摸開心的腦袋,“開心!真是個乖娃兒!”
我此時還沒反應過來陸寒煜要干什么,又仰頭問他,“我們要去哪里?”
他伸手,“上來。”
我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模樣,他便索性彎腰一拎,我便上了馬。
他道“握好韁繩,小腿膝蓋和大腿內側用力,腳不要踢馬肚子,屁股放松,跟著馬跑動節奏起伏。聽懂了沒?”
我點頭“嗯”了一聲“懂。”
“握好韁繩,出發了。”
開心起步很穩,開始慢慢走著,后來步子逐漸快起來,坐在上面,以這樣的高度前行,剛開始有些恍惚,有種不知自己在哪里的失重感。隨著步子加快,眼前景物往后褪去,帶來的則是一種逐漸的興奮刺激。
乘風而騎,春風拂面,穿過主街,經過石板路,往南一拐,逐漸的寬闊,鳥語花香撲鼻入耳,忍不住又問,“喂,你還沒說,到底要去哪里???”
“后日立夏,明天我不得空閑,今日帶你趕個時候。”
我想了想,猛然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么,瞪了瞪眼睛,“是不是啊,我都快感動哭了,你這是帶著我春游來啦?”
他哼了一下,算是默認。
我突然警醒,猛然回頭,“你不會是想拿它換回開心吧!”
“不然呢?”他道。
“哇塞,我要下馬!”
就猜他怎么可能突然性情大轉,還搞帶人春游這種事情,真是白白浪費感情,心中流下兩滴懺悔的淚。
他扶正我道,“行了,坐好吧,逗你的。”
“逗我的?”我道,“你可真行?!?p> “我可真行?”他道,然后笑起來。
眼前出現廣闊草地,眼中闖入一片綠色,他調轉韁繩往林子里去。
又走了一段路程,眼前漸漸出現許多野花,視線由狹窄再次變得寬闊。
我不由得感嘆了一聲。
他道,“此處景色很好,卻少有人來,清凈些?!?p> “那你是怎么知道這里的?”我道。
“少時習練,輸了累了心情不好,便愛往林子里鉆,不經意發現了這里,后來……便常常過來?!?p> “聽說,你七歲便會騎射,十五歲便上了戰場,這可是真的?”
“真的。”他道。
“我七歲的時候……”我想了想,轉口道“戰場是什么樣?”
他看了看我,只道“很殘酷。”
“你說起來,有些云淡風輕?!甭曇舨蛔雜X收了幾分。
“總不是什么好地方。”他道。
“十五歲,不害怕嗎?”我道。
“來不及害怕,”他輕笑一下,“我與你一樣,膽子大,無知無畏,逞強好勝?!?p> “誰無知無畏了?!蔽曳瘩g道。
他只繼續道“膽大包天?!?p> “無所顧忌?!?p> “洋洋自得。”
馬兒一頓一頓的上了個小坡,陸寒煜拉著韁繩,一頓一頓的連說了三個成語。
我眉頭一皺,有些疑惑“你這是夸你自己呢么?”
“誰知道呢?!彼?。
“你這話,平白有幾分禪機,雖然我也不懂什么是禪,不過聽起來有點那樣的氣質,就是好好的話非說的不明不白的?!蔽業?。
他笑,“你這解釋倒是新奇?!?p> “你說后來常常過來,是常常不開心嗎?”我又問。
他搖頭,聲音大了幾分,顯出幾分曠達,“倒也沒有,回來時會來看看?!?p> “回來時?”
“是,回家,從遠方歸來?!?p> “從遠方歸來,”我重復一遍,道“這說的,還真是有意境,遠方歸來……”
我咂摸著這四個字,多么質樸又充滿期待,遠方歸來,什么時候我也能遠方歸來呢,回家……很想奶奶。
就這么在一片花叢中停了下來,陸寒煜下馬,引著馬往前走,走到草地上,前方竟還有一小片湖泊。
他將我扶下來,就近到了一塊石頭上坐下,我撐著拐杖,四處走走看看。
空氣清新,花香撲鼻,湖面粼粼閃光,春日暖陽舒舒服服的撒在身上,大地上,湖面上。深吸一大口氣,閉上眼睛,靜靜感受微風從指尖穿過,拂向面龐,吹動裙角,發絲輕舞。
陸寒煜就半躺在石頭上,老僧入定一般,閉著眼睛十分怡然沉靜。
我突然感覺他內心有一種孤獨,但是他并不以為意,是一種可以享受的孤獨。或許這么講也不準確,他是在享受屬于他的一個人的靜謐時光。
我皺了皺眉,搖搖頭,甩掉這些不客觀的自我猜測,不要去感受別人的感受。
并且,跳上前大喊一聲,打斷這種寧靜安然。
“喂!”
他被嚇了一跳,睜開眼,有幾分不可置信的看我,貌似在說:你在發什么瘋……
我把拐杖往他身上一搭,“你竟然在這兒睡覺!還不趕緊起來,我是一個腿腳不便的人哎,要是摔河里怎么辦?”
“摔河里我去撈你不得了?!彼ǖ?。
“你會游泳?那咱們這大將軍怎么還是被從湖里撈起來的那個?”我鄙視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自三歲那年嗆水大病,就一直害怕下水,所以不會游泳,不然你也不會在宮里落水被救了?!?p> 他笑了一下,“你對我的過往,倒是了解的清楚啊?!?p> “誰稀罕了解,眾所周知好不好?!蔽業饋?p> “既然眾所周知,那你不知,我自宮里落水,便學會了游泳,如今背著一人橫渡秦江也是不在話下?”他有幾分得意。
我看了看他,“真的假的,你可不要為了挽尊就說大話騙人噥?”
“假的真的,你試試不便知道了?”他說著起身過來。
我后退幾步,很是警惕,“你要干嘛?”
“把你丟下河,看看能不能把你救起來???”
他逼近過來,伸手抓我,我便躲閃移動拿拐杖防御戳鬧。
“親身實驗一番咯?!彼?。
在湖邊胡打亂鬧一番,結局自是以我好漢不吃眼前虧結束。
回去時順手摘了幾朵月季,白色的,花開的碩大,城里少見,帶回去插在花瓶,春凝最愛擺弄這些花花草草。
拐出林子,風比來時大了些,太陽也暖了些。開心出來玩一趟心情也很是不錯,穿過草地時,跑的歡快,著實讓人感受到了開心不愧是一匹血統純正優良的馬兒。
享受著策馬奔騰,風從兩面過的刺激,等到回府下馬,發現手里的幾朵月季被風吹的殘枝敗葉,只剩下花蕊,看著手中花枝愣了一愣,瞪圓了眼睛。
陸寒煜“咯咯”笑起來,我看看他,吸一口氣,不認輸道“還是很香?!?p> 他挑眉點頭,贊同一笑,拉動韁繩。
開心起步。
我拿著花枝向他丟了丟,然后轉身回府。
春凝果真在院子里等著,臉上焦急幾分,見我來了,忙跑上前來,“小姐!”
我嘿嘿一笑,“春凝”,又道“我出去了一趟?!?p> “小姐也不跟我說一聲,還是問了府里的人,說是見著小姐跟姑爺一同走了。”春凝嘟了嘟嘴。
“怪我怪我,走的著急,沒告訴你?!蔽倚σ恍Γ袔追謱擂危澳闈疲醫o你采的花,就是路上風太大,都吹散了。”
春凝看著我舉起來的花枝,也愣了一愣,笑起來,“謝小姐!”她吸了吸鼻子,寬慰道,“其實,還是可以聞到一點香氣的?!?p> 我笑起來,帶著幾分肯定幾分自我安慰,“我覺得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