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離躺在一堆干草上,看著房梁很長時間。四周的墻壁用巖石砌成,厚重而堅實,房屋里沒有窗戶,只有挨著過道的墻壁上有一扇很小的木柵門。
要離站起身,將干草挪了一堆到墻角,又坐下來,靠在墻上,盡可能舒服的伸直腿。
肩頭已經(jīng)上藥包扎,但仍舊有撕心的疼痛。已經(jīng)七天,明日他將被拉出去,凌遲處死。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漫長的等待。
要離在等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云蜇。
然而云蜇并沒有來,來的卻是伍子胥。
“伍相,已經(jīng)卯時了,沒想到您會在此時來看他。”牢頭跟在伍子胥身后,低頭哈腰,一名獄卒在前面帶路。
“要離的傷情如何?”伍子胥問道。
“御醫(yī)天天給他上藥,看起來恢復(fù)得不錯。”牢頭笑著,“我不明白,此人辱罵大王,明日就要被處死,為何還要給他療傷?死了不是更好么?”
伍子胥停下腳步,轉(zhuǎn)過頭,眼睛里一抹寒意涌起。
“伍相贖罪,小人多嘴,多嘴……”牢頭陡然間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抬起手,忙不迭的扇自己的臉。
要離已站起身,靠在柵門上。
“開門!”伍子胥說道。
“這……”牢頭猶豫起來,“此人是重犯,危險至極,萬一開門,他若對您行不軌之舉該如何是好?何況大王說過,任何人……”
“我叫你開門!”伍子胥看著牢頭,一字一頓,周身凌厲的氣勢壓來,牢頭忍不住一個寒噤。
“是是是。”
門開了,伍子胥走進去。
“蜇兒還好么?”要離問道。
“他很好,只是天天喊著要救你。”
“我知道,此子秉性善良,而且智計不凡,將來定非平庸之輩。”要離笑著,看起來,酸澀而沉郁。
“今日來看你,是想知道,你還有什么未了之事?”
“我對不起我的夫人,我想,即使她死了也不會原諒我!”
“既然事已至此,為何還要想這么多呢?”伍子胥的臉上現(xiàn)出一抹苦澀,彎下腰,撿起地上的碗,“你有傷,喝點水罷。”
要離伸出右手,在接碗的瞬間,他發(fā)現(xiàn)伍子胥正盯著自己,眼睛不自然的瞇成一線。
碗碎,水灑,伴隨“砰”的一聲。
要離的手臂緊緊的扼住伍子胥的脖子,而手上一塊碗的碎片已抵住咽喉。
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
“退后!”
當要離的吼聲響起,門外的牢頭和獄卒似乎才剛剛反應(yīng)過來,拔刀對著要離。
“快放了伍相國!”牢頭喝道。
“我若能安全的離開此地,絕不傷伍相半分,但你們要是敢亂來,我便讓他給我陪葬!”要離慢慢往前走,“準備好馬車,伍相要親自送我出城。”
“照他說的做,退后!,退后!”伍子胥睜大眼睛,“若我有半點差池,我便砍下你們的腦袋!”
……
“什么?要離逃了?”
大殿上,闔閭看著伍子胥,眼中的怒火似要噴出來。
“大王,要離多年前就跟隨我,我本想在他凌遲之前,去牢中見他最后一次,也算是為他送行,不想此人奸詐,竟然擄我為質(zhì)……”
“啪”的一聲,伍子胥還沒有說完,闔閭一掌擊在梁柱上,“奸賊,奸賊!”
“伍相國,您為何偏偏在卯時去看他?”立于一旁的夫差,走到伍子胥身旁。
“平日公務(wù)繁忙,只有夜間才尋得閑暇。”
“伍相國為我大吳真可謂盡心竭力,白日竟然抽不出時間,連探視死囚都要放在深夜,可敬可佩。”伯噽站在一邊,陰陽怪氣的說道。
“伯噽,你立刻啟程,將要離的妻房擒來,我要于鬧市斬其首,焚其尸,以泄我心頭之恨!”
伍子胥閉起眼睛,全身已不住的顫抖起來。
……
清水小閣。
云蜇站在橋頭,翹首遠望。
伍子胥答應(yīng)救出義父,但條件是自己一步不許離開小閣。
云蜇相信伍子胥。相信這個時候,只有他有能力,將被困于死牢中的要離救出來。
云蜇已經(jīng)等了很久。
此時,已是黃昏。
雪花飄落,落在身上,他已忘記寒冷。
一個人,從遠處徐徐走來。云蟄緊皺的雙眉開始舒展,迎上去。
“伍相,義父呢?”云蟄問道。
“我親自送他出城,投北而去。”
“投北而去?”云蟄聽完,長長的舒一口氣,“也好,總比坐著等死要強。”
“但其妻子吳氏卻……”
“我義母怎么了?”云蟄剛剛舒緩的心情,頓時又緊張起來。
“要離的逃跑,讓大王震怒,吳氏已在一個時辰以前被斬首。”伍子胥緩緩說道。
“什么?斬首……”云蟄的手握在橋的欄桿上,指尖由于用力過緊,已被擠壓成蒼白色。
那個善良而又可憐的女人!
“伍相,為什么?”云蟄看著伍子胥,聲音沉郁而悲涼,“義父為大王盡忠,為什么還要落得如此下場?”
“這就是代價!生活在這個年代,你我都無法選擇,也許,這就是宿命。”伍子胥將云蟄攬入懷中,“孩子,你若是想哭,就哭出來罷,你義父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必將流傳后世,萬古流芳!而你義母也算死得其所,不枉為要離的夫人。”
云蟄推開伍子胥,“您說什么?‘死得其所’何意?”
伍子胥悲戚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之色,“我是說,你義母為要離而死,也算為夫盡忠。”
“伍相,您一定有事瞞著我!”云蟄心細如發(fā),跟隨要離學習刺客技法很久,伍子胥反常的表情,怎會逃過他銳利的雙眼?“‘頂天立地’,‘流傳后世’,義父到底做了什么?值得您如此夸贊?”
“蜇兒,英雄有所為,必有所取舍,取常人之不取,舍常人之不舍。英雄之名的背后,是難以想象的痛苦和心酸。”伍子胥轉(zhuǎn)過身,看著遠方,“有的事情,你不需知道,更不能知道!”
“我要去找義父!”云蜇說道,口氣固執(zhí)而堅定。
“你閉嘴!”伍子胥轉(zhuǎn)過身,臉上似有微微的怒氣,“為救要離,夫差和伯噽已經(jīng)開始懷疑我,要離犯的是誅九族的大罪,你義母被斬,你想想,你為何還能站在此處?”
“伍相的意思是您保全了我?”
“從現(xiàn)在開始,你我同命相連,你若跑了,大王定降罪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