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
“未央”二字取自詩經中“夜如何其?夜未央。”宮內四面宮門各一,唯東、北二門有闕。宮中大小殿堂四十余處,大小門戶近百。未央宮與竇太后所居住的長樂宮之間建有迂回水榭長廊,便利往來相通。
而宮內的四十余座殿堂里,較恢宏大氣的有十四處,其中的宣室殿是未央宮的正堂,是歷來皇帝的居所。而宮殿偏北處則是皇后的寢宮,殿外以椒花涂壁,再飾文繡,稱椒房殿。
宣室殿與椒房殿是南轅北轍的兩殿。
也怪不得劉徹身邊的人都道:陛下不喜這位陳皇后。
當初知情的人也道:若不是當年為得館陶的勢力,陛下又何苦娶這位身子骨羸弱的表姐。
劉徹答應娶陳嬌的確是為鞏固勢力,拿下當年的太子之位。
可,也不盡然如此……
劉徹負著手,唇邊徘徊默念了一句,抬腿邁進了椒房殿。
殿內以香柱為柱,設了火齊屏風,外邊隔著屏風依稀可以瞧見鴻羽帳輕輕卷在兩邊,旁邊兩扇窗柩緊緊地合著,里面未熏香料,只有股子藥味滿鼻。
一進去便感覺到同外邊相差甚遠的溫度,只是當里面有抑制不住的咳喘聲傳來時,劉徹驟然停下了步子。
他的思緒陡然萬千。
小時候,在很小的時候,陳嬌不是這樣的。
在他模糊的記憶里,他依稀記得那個粉粉糯糯的團子牽著同樣尚年幼的他,團子露出米粒般白皙的牙齒,甜甜地笑著,臉窩間是淺淺的梨渦。
然后帶著他爬樹、捉魚,完全不像個嬌生慣養的人兒。她貪吃貪玩,樹上摘的一個果子也能讓她露出甜笑,地上的一只蟲蟻亦能讓她開懷半天。
可是有一天,她生病了…
“啊…陛,陛下!”
驚呼聲打碎了他的回憶,劉徹有些倉惶地退了兩步,穩住了心神,他沉了沉眉有些不悅地看向那個伏首在地的宮婢。
里面傳出有些破碎柔軟的聲音來。
“云裳?”
許是屏風隔音好,陳嬌并未聽見云裳的一聲驚呼“陛下”。
“下去。”劉徹低低道。
云裳到底是在陳嬌身邊侍候多年的人,除了方才的一陣驚訝才抑不住聲音,現在已然平穩下來,她恭敬地道了聲喏便準備退了下去,只是步伐有些猶豫,她又大著膽子折回來矮身道:“還請陛下…對娘娘多些忍讓,娘娘近日來又犯病了……”
年輕帝王卻是沒答她的話,云裳掩門退了下去,他的眸子里才泛起絲絲苦色,他雙唇張了張,才道。
“朕知曉。”聲音很低,是說給他自己聽。
穩步向里面走去,繞過沉香木掐絲屏風,里面暖意洋洋。如今雖是入秋時節,有了幾分涼意,旁人的寢宮里卻是不會燒著爐子的。
劉徹知曉緣由,他也不知怎的,平時最怕熱的他如今處在這暖烘烘的寢殿里,連半分燥意都不見起。
再往前,跋步床上勾著指甲大小的珠子,床上的人閉著雙目倚在床邊,隔著珠簾也能清晰瞧見,她絕艷無雙的臉上染了蒼白的病氣也不見褪幾分顏色,卻是沾上了柔弱的美。
劉徹喉間有些干澀,他不知該說些什么,但在他最苦惱最煩心的時候,卻是無比想見到她。
“怎么了?”床上的人兒倏地睜了眼,好看的眸子里帶著她獨有的狡黠,陳嬌也不故作姿態地下床向他問安,只笑瞇瞇地看著他,臉窩上又浮現無比熟悉的梨渦。
“今日怎的有空來我這?”
劉徹有些復雜地看了她一眼,還是決定拋去腦海中的不愉,方道:“就是……想來看看你,朕,突然想起許久未見你了……”
“噢……”陳嬌也不戳破他的小心思,只笑著使喚他,“把我桌上的藥端來罷,對,就是那兒…”
“……”
劉徹無奈,去為她端了藥碗過來,不過他下一秒又皺了眉,“冷的。”
陳嬌笑嘻嘻:“就是要喝冷的。”
“來人。”他聲音高揚,欲喚人進來。
陳嬌連連阻止他:“別呀,太熱燙口。”說著奪下他手中的藥碗,竟一飲而盡。
苦……
皺著一張臉,卻冷不防口中被塞進一顆冰冰涼涼的物什,含進去后才品出沁心的甜。
陳嬌瞪著眸子看他。
殿外已然皓月當空,黑幕掛上后染了繁星點點,白日里的云朵悄悄浸了墨色,融入濃墨般的夜空中,瞧不出端倪。
燙金的三個大字高懸殿頂,蒼穹有勁。
未央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