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紗幔霎時(shí)間卷起，金雕玉砌的巨柱變得搖搖欲墜，仿佛一個(gè)個(gè)逝去的靈魂從地下轉(zhuǎn)(zhuǎn)出，將掀翻著巍峨宮殿。
陸序寒身軀一震，腿上細(xì)(xì)劍彈飛而出，枯黃色的火焰仿佛兩條游龍從臺(tái)階上飛出，所過之處，地面猶如火山崩裂般顫抖，升騰的烈焰紛紛化為一條條巨龍，將顧行歌留在原地的黑影撕成了碎片，巨龍中陡然飛出一柄細(xì)(xì)劍，直奔顧行歌而去。顧行歌停在原地，萬分緊急的局面，他卻長舒了一口氣。
魔眼從背后紛紛開啟，他猛地轉(zhuǎn)(zhuǎn)身，盡淵如巨獸擺尾般揮出，細(xì)(xì)劍被硬生生脫離了軌道，撞入旁邊巨柱之中，巨柱轟然破碎，碎片襲遍大殿。
一個(gè)身影卻從碎片翻飛間走出，她所過之處，地面如沼澤般布滿烏黑色泥土，身影越來越快，直到如一陣風(fēng)(fēng)掠至陸序寒面前。陸序寒只是輕輕抬手，熾焰從腳下燃起，將逼近的黑影徹底包裹，陸序寒抬起的手指猛地握下，腳下的臺(tái)階猶如滑坡的山體震動(dòng)起來，一柄細(xì)(xì)劍從繡著華麗圖案的地毯上轉(zhuǎn)(zhuǎn)出，落入陸序寒手中。
不驚覺間襲來一震冽風(fēng)(fēng)，布簾還未飄落，陸序寒已經(jīng)(jīng)踏步而下，被烈焰包裹的黑暗在身后緩緩消失，腳邊催生著無數(shù)(shù)青灰色的藤蔓，眨眼間又枯萎，留下滿地落葉，簌簌落葉間，陸序寒身上魔眼紛紛亮起，七顆魔眼構(gòu)(gòu)成了一副堪比星辰的詭計(jì)局面。
“詭計(jì)或可成一時(shí)，但難成一世，”陸序寒說。
顧行歌收起攻擊姿勢(shì)，緩緩注視著陸序寒，“如果我說那并非我所做，恐怕也沒人會(huì)相信，當(dāng)(dāng)然，我從來都不喜歡解釋，卻常常習(xí)(xí)慣解釋。”
“那就別說了，”陸序寒冷聲道，“白絳霄決心以死勸退你，可我很好奇，他究竟再怕你什么？現(xiàn)(xiàn)在，你放棄了，我還沒有，無論出于什么原因，我都無法留你的命。”
“白絳霄看的清，”顧行歌說，“你卻還看不清，他的死原本可以救你一命，但有人偏偏不讓他如愿，其實(shí)也不奇怪，畢竟你可是戮滅她全族。”
“是她？”陸序寒只覺得有趣，“我原以為她早已經(jīng)(jīng)死了。”
“很可惜，讓你失望了，”顧行歌語氣一沉，“既然我無法全身而退，那就索性把一切都說出來好了。是你背叛了灼塔？”
“為何要說背叛？”陸序寒忽的一笑，“我只是做了我應(yīng)(yīng)該做的，我的父親與姐姐，他們犧牲了我，換來了他們的幸福，那我又為何不能犧牲他們呢？”
“掙脫命運(yùn)的束縛？”
“別天真了，”陸序寒嘲諷道，“何為命運(yùn)？命為定數(shù)(shù)，運(yùn)為變數(shù)(shù)，命運(yùn)便如一駕行駛中的車馬，人便是趕車的車夫，前途是坦途亦或者崎嶇，皆由天定，而車馬如何？方向如何？皆由人定，但人又非個(gè)體，于是我們便如茫茫荒野中車轍相壓的車隊(duì)，有人伸出手，要來奪我的馬鞭；有人車馬損壞，攔住了我的前路；也有人橫沖直撞，使我脫離正軌。
我想要扶正車馬，卻被萬手爭搶，想要沖破包圍，前車卻無比巨大，終于有一天，我在眾人睡夢(mèng)中前驅(qū)(qū)，望見了前方的深淵，我沒有叫醒他們，改變了自己的道路，于是，前路再無車馬。”
顧行歌沉默許久，然后道：“理由確實(shí)讓人無法反駁，但盟主大人也許忘了，有一些人馬幼車微，這些人只能跟在大車之后，才能生存，你讓所有車跌入深淵，但那不是深淵，只是一座淺坑，車與人的尸骨堆滿了坑，一輛小車得以幸存，卻也是傷痕累累，他卸了其他車上部件，重新出發(fā)(fā)，去追趕那個(gè)未曾喊醒他們的人。”
陸序寒嘴角擠出一抹笑意，“既然如此，似乎也沒什么可說的了。”
“本就是如此，”顧行歌抬起了盡淵。
辭夢(mèng)者不動(dòng)聲色的圍了過來，陸序寒卻朝他們抬手，示意退下，細(xì)(xì)劍平指，她輕聲說：
“天上無神。”
“神在此劍，”顧行歌低聲回應(yīng)(yīng)。
辭夢(mèng)者緩緩?fù)撕螅蟮顑?nèi)飄揚(yáng)的破碎簾布，隨風(fēng)(fēng)輕飏，一道驚鴻鴉鳴在廣場(chǎng)上響起。
仿佛被封入密盒中的漆黑的濃霧被同時(shí)釋放，顧行歌全身散發(fā)(fā)出腐爛而古老的氣息，宛如利劍的骨膝骨中穿出，破碎的黑甲下是片片開合的鱗片，他朝前踏步，全身黑霧聚集在手臂之上，漆黑的巨劍仿佛一頭猛獸嘶吼撲出。
肆狂的氣流蕩起了陸序寒的長發(fā)(fā)，她揮出左手利劍，重重砍下，熾烈的火光在碰撞處迸發(fā)(fā)，照的黑夜宛如白晝，一股黑霧從陸序寒背后揚(yáng)起，化為一雙遮天巨翼，她忽的抬起另一只手，巨翼同時(shí)朝前煽去，右手的細(xì)(xì)劍裹挾著萬座山岳般砸下。
堅(jiān)固的御石地磚轟然碎裂，碎片如雨射向四周，灼熱又沉悶的疼痛從顧行歌手臂傳來，轉(zhuǎn)(zhuǎn)瞬間便傳到了全身，巨劍隨即重重落地，將地面砸出一個(gè)巨大豁口，雙腿也充斥著斷骨一般地酸痛跪倒，地磚的碎屑嵌進(jìn)(jìn)血肉之中。
顧行歌拄著長劍，沉重的喘息著，呼吸之間，腹部翻涌出大量鮮血，浸染著面前的土地和那雙軍靴。
白絳霄說的沒錯(cuò)，看起來他確實(shí)變了，變得不理智了。龍將的力量無論如何都是他如今無法抗衡的。
至于力量……
他瞥了眼手臂上的黑色龍紋，即便洛君離給他開啟了七顆魔眼，但他卻無法掌握，到頭來所能用的還是原本的東西，招式、技巧通通未曾變過。
“結(jié)(jié)束了，”陸序寒抬起手中細(xì)(xì)劍。
“也許并沒有，”顧行歌忽然站起，盡淵從地面抽出，重重的與陸序寒的細(xì)(xì)劍撞在一起，嘩啦的火花眨眼間燃起又熄滅。
短暫的金屬碰撞聲之后，顧行歌退到了后方，盡淵之上布滿清晰可見的痕跡，暗黑色的魔源不斷流出，空氣中風(fēng)(fēng)聲喧鬧，漆黑巨劍猶如一頭遍體鱗傷的龍，牙齒碎裂，卻依舊攝奪心魄。
“你的神呢？”陸序寒問，“再不喊她，你就沒機(jī)(jī)會(huì)了。”
“我的神……”顧行歌伸手撫摸著漆黑劍身，殘破的巨劍仿佛遭逢神跡一般漸漸修復(fù)(fù)，“……始終都在我手中。”
陸序寒一愣，點(diǎn)點(diǎn)寒意漸漸從風(fēng)(fēng)中蔓延至臉龐，又浸入身體中，遠(yuǎn)(yuǎn)處的地磚宛如一灘死氣沉沉的濁海，漆黑而忘不見底，濁海之上卷起了陣陣海流，黑色的人影漸漸被吞沒，但下一刻，一雙幽紅色的雙眼從風(fēng)(fēng)暴中亮起，隨之而來的是震撼天地的怒吼。
黑色巨龍從濁海中躍起，卷攜著兼天巨浪直撲而來，陸序寒拋出了一柄細(xì)(xì)劍，青蛇般的細(xì)(xì)劍在半空中化為一枝樹枝，枯葉片片飄落，片刻便如深秋枝林，黃雪鋪地，她握住另一柄劍沖出，踏過枯葉的那一刻，滿地枯葉燃起熊熊烈火，深紅色的烈焰宛如兩條巨蛇交叉絞向黑龍。
曠世般的碰撞，黑與紅的火光中，濁水緩緩?fù)巳ィ唏g的地面只剩下一個(gè)半跪著的身軀，細(xì)(xì)劍筆直的刺入他的胸口，鮮血不知是流干了，還是被劍中的靈魂飲下。
陸序寒靜靜地望著身前的這個(gè)年輕人，亂掉的頭發(fā)(fā)蓋住了大半張臉，看不清眼睛，看不到表情，只有干裂的嘴唇翕動(dòng)著，喘息著，一條手臂沾滿鮮血無力垂下，另一條手臂死死握住細(xì)(xì)劍，生怕被突然抽走而來的劇痛，一陣風(fēng)(fēng)吹來，吹起了年輕人額前的發(fā)(fā)絲，露出那雙疲憊又澄澈的瞳孔，帶著淺淺的笑。
“你還能笑出來？”
“當(dāng)(dāng)然，”顧行歌用盡力氣開口，“再見了，秋霜華。”
陸序寒一愣，她忽然覺得有什么被忽視了，是那柄幽龍武器，此刻竟然看不見一點(diǎn)影子。
“你是在找我么？”一個(gè)聲音從身后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