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梁國舊事
吃過食,說書先生總是要讀一本書,燭燈下,他在案前,風樂愉跟沒脊梁骨似的,靠在一旁看他。
見他看的入了迷,風樂愉就送了些風,將燭火吹滅。
——“啊!”
書生真是膽小得很啊!
風樂愉在一旁笑嘻嘻望著驚慌失措的說書先生。
說書先生臉色有些發(fā)青,嘴唇緊抿。
“你——”
風樂愉又送了陣風來,燭火又重新燃起。
說書先生快被他逼瘋了,深吸了口氣,方強忍著怒意道:
“姑娘,你!”
你什么,你什么?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要呵斥她什么。
這燭火是風在搗亂,與她何干?
罷了,又收回了氣,垂眼繼續(xù)讀書。
夜色再濃一些,風樂愉就一定會走。
說書先生問她家在何處,她也不說。既不肯說,那他就提著燈,要送她出門,她又不肯,自己提了燈消失在夜色中。
說書先生哪里放心,悄悄跟了去,但總是跟到半道上,人就沒了影子。
他雖心生疑,卻也覺得她既神秘又古怪,疑慮便打消了三分。
風樂愉并不是一開始就喜歡捉弄他的,只是閑的無聊,又見他這般固執(zhí),總是不肯開口說她想聽的話本子,就來了勁,定要磨磨他,得了逞才行。
生前最后的時光都是在皇宮度過,哪里有機會讓她展露武林世家大小姐的俏皮性子?好不容易撞見個書生,自然也要玩耍一番。
無拘無束,天真活潑的大小姐,似乎又活了。
*
第二日,一切依舊。
說書先生一開院門,風樂愉就在他跟前,笑如桃花開,唇紅齒白,十分好看。
但他依舊淡漠著臉色,不同她說話。
他今日換了一套深藍色的袍子,緇素領子挺立緊致。簡簡單單的衣衫,加上他精致的臉,也是極好看的。
風樂愉彎著眉問:“先生,今日還是去那個茶館么?”
他肯定是拗不過她的滿腔熱情,干脆的點了點頭,“嗯。”
“好,我陪你去!”
風樂愉還是有些善心的,去茶館的路上,她總是說書先生保持距離,不至于貼在他身后。
到了茶館,他上臺,她也是坐在臺下最角落的地方,嗑著瓜子,聽他說奇奇怪怪的話本子。
說書先生似乎在這個叫百鳥鎮(zhèn)的地方有些名氣,他到那個茶館,那個茶館便坐滿了人。
他在臺上說,她的目光毫不吝嗇全部投到他身上。
磨啊磨,磨啊磨。
反正啊,她風樂愉有大把的時間。
閻王不是說了嗎?那顧長宴是壽終正寢,還有好幾十年呢!
茶館門口偶爾也會有未出閣的姑娘,帶著頭紗偷偷瞧說書先生。
但是說書先生從來不理會她們。
他可能有龍陽之癖。
一定是這樣子的。
風樂愉堅信不疑。
否則,他應該在被她粘著的第二日就投降了。
說書先生每次都只說兩個話本子,但是都是很長的那種。
下了臺,風樂愉就跟他招手,眾人齊刷刷看過來。
他要是不過去,風樂愉就一直招,所以后來他一下了臺就直奔風樂愉。
風樂愉給他遞上茶水。
說書先生要是知道這是皇妃給他遞茶,能嚇破膽。
“渴了吧,你看,你要是在家跟我說話本子,就沒這般累了。”
她說的及其自然,坐在隔壁桌的男子齊刷刷看著他們倆,相互交頭接耳。
——沒人說先生娶妻了啊!
——哦!難怪門外哪些姑娘都成了木墩呢!
周身的氣氛逐漸不對。
說書先生緊繃著臉,面色白得發(fā)慘,放下茶杯起身就走。
風樂愉亦步亦趨,緊隨其后。
*
至茶館門外,說書人才轉(zhuǎn)身回頭,心平氣和道:
“姑娘,你要的故事,我真沒有,你去找找別的說書人吧!”
他怎么會沒有呢?只不過當下正是梁國盛世,誰敢說皇帝半分不是?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啊!所以就算風樂愉跟他五日,甚至是十日,他也絕不開口。
風樂愉似笑非笑:“我知道你有。”
說書人搖搖頭,憂形于色,無奈之下只好道:
“你愛跟多就就多久,故事我是沒有。”便不再理她,拂袖而去。
風樂愉撇了一下嘴,有些不服,來到說書人跟前,將他攔住,道:
“你要怎樣?”
說書人后退兩步,言笑不茍,反問她:“什么怎樣?”
風樂愉篤定道:“怎樣才肯說?”
說書人知道躲不過,便想要好心勸她。
語氣蒼涼,眼神溫善,巴巴劫劫提醒道——
“姑娘,那遺事,我不說,其他人也不會說,這皇家的事,豈是你我可以言談的?”
此言不差。
風樂愉可不在乎,近不得顧長宴的身,這聽總能聽吧!
“你只需告訴我一人即可,他人不會知曉,你也不會有危險。”
說書人繞開她。
風樂愉又跟上,在他身后跟得很緊。
說書先生加快步伐,她亦加快步伐。
他慢,她也慢。
她知道,他快受不了了。
*
繞了幾條巷,風樂愉也不崴腳了,走得很利索。
兩人很快就到說書先生的院子門前。
院子在山腳下,山林四周都是土木環(huán)抱,泥土潮濕,枝繁葉密,是以炎炎夏日,山中倒也非顯得涼快。
說書人新生一計,停下來,杵在門口,風樂愉來不及后退,撞在說書人懷里。
說書人終究是個書生,雖說了不少的葷故事,卻也是守禮重道之人。
此刻風樂愉軟軟的身子撞在自己懷里,嚇的臉色煞白,立刻退卻幾步,扭頭不看風樂愉,緊張道:
“我可以說于你聽,但你必須保密,且答應我一個要求——”
風樂愉站穩(wěn),點點頭:“你說,只要我能辦成,都答應你。”
說書人還是不敢看她的雙眸,站住身子,在長久的沉默后,扭著頭別扭道:
“好,這可是你說的——聽了故事后,你發(fā)誓,不可再纏著我,也不可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
風樂愉以為多大的事,發(fā)個誓而已,就怕她敢發(fā),這天都不敢應。
笑了笑,回道:“好,我答應你。”
然后伸出三指,對天道:“我風樂愉發(fā)誓,一旦聽得我想要的故事,就消失在先生跟前。如有反悔,天打雷劈。”
天也不敢打她,雷也不敢劈她。這毒誓,跟沒發(fā)一樣。
為了讓顧長宴坐穩(wěn)這天下,成為明君,百姓安居樂業(yè),犧牲風樂愉的族人也是早早就安排好的。
對風樂愉和顧長宴來說,這不過都是劫數(shù)。
只不過,這劫數(shù),對風樂愉而言,委實太慘了些。
所以那九重天的神仙,怎么還敢給她劈個雷呢?
自然是不敢。
說書人見此狀,便信了風樂愉。
才進了院子,說書人把門關緊,又實在不放心,挪來一張桌子抵在門口。
風樂愉笑他:“這要是被發(fā)現(xiàn),還以為我同你有私情呢。”
說書人白了她一眼,“姑奶奶喂,你可嘴巴積點德喲!”
風樂愉見他這一臉清秀,卻說出這么老態(tài)的話,突然想起張俞文來。
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日子過得如何。
細看這說書人,倒還真有幾分似張俞文。
大概,讀書人都長這般吧?弱不禁風,身骨清瘦,面色偏白,說話細聲細語……
日光澄澈,先生的院子里擺了一張木椅,風樂愉坐在椅子上,先生給她倒上茶,自己負手而立,面色嚴肅,
“那咱就開始吧!”
風樂愉回過神,愣了片刻,心里想發(fā)笑,但見他如此孳孳汲汲,只得也作出嚴肅的神色,抬手作揖回道:“先生請!”
得了話,先生也端起了該有的樣子,開始說話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