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宇，開門！是媽媽！”蘇念凡的聲音伴隨著敲門聲在程宇公寓門外響起，帶著不容忽視的穿透力。

　　程宇從一片混沌的思緒中掙扎出來，看了一眼墻上的時鐘，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他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過去開門。

　　門外，蘇念凡提著一個大大的保溫桶，看到兒子明顯憔悴、眼底布滿紅血絲、下巴也冒出了青色胡茬的模樣，心疼地皺緊了眉。

　　“媽，你怎么來了？”程宇側身讓她進來，聲音沙啞。

　　“我怎么來了？我再不來，你是不是打算把自己關在這里發霉？”蘇念凡換上拖鞋，走進寬敞卻冰冷得沒有一絲煙火氣的客廳，將保溫桶重重放在餐桌上，“看看你這鬼樣子！臉色這么差！是不是又沒好好吃飯？”

　　她不由分說地打開保溫桶，濃郁的、帶著家的溫暖的雞湯香氣瞬間彌漫開來。“快！去洗手！趁熱喝！我熬了一下午的老母雞湯，加了枸杞紅棗，最是滋補。”

　　程宇沒什么胃口，但在母親不容置疑的目光下，還是去洗了手，沉默地坐到餐桌旁。

　　蘇念凡盛了一碗熱騰騰、金黃油亮的雞湯放到他面前，看著他機械地拿起勺子，終于忍不住開口：“緩緩那孩子……你把她怎么了？”

　　程宇舀湯的動作猛地頓住，勺子磕在碗沿，發出清脆的聲響。

　　蘇念凡看在眼里，嘆了口氣：“她今天下午給我打電話了，聲音聽著很不對勁，強打著精神跟我問好，說謝謝我之前的照顧。我問她怎么了，她只說……以后可能不方便常去看我了。”她觀察著兒子的臉色，繼續道，“我越想越不對，就問了小崔。小崔支支吾吾，才跟我說，緩緩今天去公司還你大衣了……然后，你就當沒看見人家？阿宇！你到底在想什么？！”

　　程宇放下勺子，碗里冒著熱氣的雞湯再也無法吸引他分毫。他垂著眼，看著碗里漂浮的油星，聲音低沉壓抑：“……沒什么好見的。”

　　“沒什么好見的？”蘇念凡氣不打一處來，“沒什么好見的你讓人家姑娘去公司還衣服？沒什么好見的你上次在小城高燒是誰守了你一夜？沒什么好見的你深更半夜開車跑去人家宿舍樓下？沒什么好見的你巴巴地買了平安扣讓崔皓送過去？沒什么好見的你大冷天把自己衣服脫了給人家披上？程宇！你當你媽是傻子嗎？！”

　　蘇念凡一連串的質問，像一把把鋒利的匕首，精準地剖開了程宇層層包裹的偽裝，將他那些自欺欺人的借口刺得千瘡百孔！

　　他猛地抬起頭，猩紅的眼睛看向母親，眼底翻涌著痛苦、掙扎和一種近乎崩潰的煩躁：“那你要我怎么樣？！媽！我能怎么樣？！”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嘶啞，“我是什么樣的人您不清楚嗎？我身上背著什么您不知道嗎？公司里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外面那些虎視眈眈的！還有這道疤！”他猛地扯開襯衫領口，露出脖頸下方一點猙獰的疤痕邊緣，“這些骯臟的東西，憑什么把她拖進來？！她那么好！那么干凈！她就該離我遠遠的！就該和那個……那個陽光開朗的余涵在一起！過她簡單快樂的大學生活！而不是被我這種人……拖進泥潭里！”

　　壓抑了太久的情感如同決堤的洪水，在這一刻對著最親近的母親徹底爆發出來！不是冷漠，不是疏離，而是深切的、近乎絕望的恐懼和自我厭棄！他害怕，害怕自己滿身的黑暗和傷痕會玷污了她，害怕那些圍繞著他的危險會波及到她，更害怕……當她真正看清他內里的不堪后，會像今天這樣，決絕地轉身離開。與其那樣，不如……由他親手推開。

　　蘇念凡看著兒子眼中深切的痛苦和恐懼，看著他脖頸上那道觸目驚心的疤痕，滿腔的怒火瞬間化作了無力的心疼和酸楚。她走上前，像小時候那樣，輕輕撫摸著兒子刺硬的短發。

　　“傻孩子……”她的聲音哽咽了，“你外公當年把你護在羽翼下，是希望你能平安長大，有能力保護自己，不是讓你把自己活成一座孤島的！緩緩那孩子……她比你想象的堅強，也比你想象的更在乎你！她要是真嫌棄你，真怕被你拖累，在小城那晚看到你傷疤的時候，她就不會守著你！更不會在你還對她那么兇之后，還擔心你咳壞了身子！”

　　蘇念凡的話像一道驚雷，劈進程宇混亂的腦海。他想起那晚高燒混沌中，覆在他手背上微涼的、帶著安撫意味的指尖；想起她驚慌失措卻依舊撲過來想扶住他的樣子；想起她眼中清晰的心疼和擔憂……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用冷漠掩蓋過去的細節，此刻無比清晰地浮現出來。

　　“她刪了我……”程宇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說……不必再見了……”

　　蘇念凡心口一揪，隨即又升起一股怒其不爭的無奈：“那是被你氣的！被你傷的！換誰被這么對待，心都得涼透！可就算這樣，她今天給我打電話，還是客客氣氣，還是念著我的好！這說明什么？說明她心里有你這個混蛋！說明她還沒完全死心！就等著你給個臺階，給句人話！”

　　她用力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語氣斬釘截鐵：“程宇，媽告訴你，這世上沒有誰天生就該承受你的壞脾氣和推開！也沒有誰，有義務永遠站在原地等你！你要是真放不下她，真覺得她好，就別再像個縮頭烏龜一樣躲在你那套‘為她好’的殼里！拿出你做生意時十分之一的魄力！去把她追回來！把你的心剖開給她看！告訴她你在怕什么！告訴她你在乎她！告訴她……你非她不可！”

　　“非她不可……”程宇喃喃地重復著這四個字，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脹，帶著一種近乎滅頂的恐慌和……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悸動。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天地間一片蒼茫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