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一師父,長生燈怎不見了?”初清問道。
元一道:“且隨我來。”
元一自不多語,腳下不曾停。轉(zhuǎn)眼間,兩人便來到了禪房前。
“施主請。”元一合十道。說完便離開,毫不停留。
想來是有人早有安排。初清看向屋內(nèi),之間內(nèi)有光亮閃閃,于是上前敲門。
“進來吧?!蔽輧?nèi)傳來聲音。
是無憂。
果然,初清推門而入就看見無憂閉目打坐,他前方的案上正放著長生燈。
燭火搖曳,火焰已不似往日旺盛。
“長生燈為何在此?“初清奇怪地問。
無憂緩緩睜開眼,看著初清,一臉平靜地問:“她還是回去了。”
初清愣了愣,沒有回答。
見他默認(rèn),無憂收回視線,朝案前伸手,示意他坐下。初清隨即坐下來,終于忍不住問道:“為何是七日?為何要讓小靈離開顧家?”
“為何?”無憂詫異,“你難道不知?”
不知嗎?怎么會呢?初清苦笑,人妖終是殊途,他知道,初靈難道會不知道?可對有些人來說,知道明白是一件事,做與不做又是另外一件事。
而初清,只不過是身不由己,見不得初靈失落傷心罷了。
“我自然知道?!背跚宓?,言語中滿是失落。
無憂見他如此模樣,心下也明白,又見他看著自己,眼中充滿了疑惑。
“我只是好奇先生竟能窺得未來事?!背跚迥抗鈩C凜。
“這有何難,”無憂一臉淡定,“我本就是以此謀生的算命師?!?p> 初清點頭:“那為何不肯直言?”
“直言便能阻止了嗎?”無憂反問,“你不是也知道身不由己嗎?這世間之人,最難逃的,唯心而已。況且這是她的命數(shù),我能阻了這一次,那下次呢?”
“那怎么辦?”初清擔(dān)憂道。
“路始終是要自己去走?!睙o憂嘆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初靈是,你也是?!?p> “自己的道?”初清怔怔地看著無憂,“那顧婆婆的道呢?”
聞言,無憂凝視著初清,沉吟不語。
“七日,不過是大師的托詞吧?”初清冷冷道,“你不過是在等。”
“等什么?”
初清看了一眼長生燈又看向無憂,唇邊露出一絲惋惜的笑容來,“等燈滅?!?p> 無憂猛然一驚,本以為眼前這個不知為何有了佛緣的鯉魚精,只是一只憂郁的妖,卻不想竟如此深藏不露。
初清看著他的眼神,是如此銳利,仿佛一束猛烈的光要刺透所有的黑暗。
兩人就這樣對視,沉默不語。
天色慢慢陰沉起來,屋內(nèi)漸暗,只有長生燈燈火照明。窗戶發(fā)出“吱呀”的聲音,風(fēng)突然從窗戶涌進來,長生燈燭火搖曳。
初清感到一股涼意,原是風(fēng)中夾著細(xì)雨。他斜眼看著長生燈,表情凝重,說了兩個字。
“離淵。”
無憂猛然看向他,眼神中充滿了震驚、疑惑,道:“你說什么?”
“萬物終有一死。”初清看向無憂,“就連長生燈,也終是會滅的。”說完便笑了笑。
似在惋惜又似在感嘆。
無憂仍然有些錯愕。這一刻,他不明白初清的笑容,也看不透這個人。他仿佛什么都知道,又似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無憂沉聲問。
“不過是猜測而已。”
初清給自己添了茶,又為無憂添茶,然后喝了一口,緩緩道:“那日大師說過一個人,說他是傳說時我便有所留心。后來我查閱典籍也未曾找到只言片語,不過恍然想起曾隨師父修行時,師父說過一些有關(guān)他的過去?!?p> “你師父?”無憂好奇,“他是誰?”
“不過是一個無名之輩罷了?!背跚宓?,“他總是這么說。”提及師父,初清神色敬重。若不是師父有言,他也不會這么快來白水鎮(zhèn),來到初靈身邊。
“無名之輩?”無憂眉頭緊皺,目光鎖著初清,仿佛能從他的身上看到所謂的“師父”是誰。
但他終究什么也沒有看出來,除了初清身上的佛光。
“這世上沒有幾人知曉他的故事……”無憂嘆道。
“是啊,”初清道,“世人只知離淵是隱仙谷的掌門,是他促成了人妖兩界的和平。他是眾生之仰望,就連天帝也對他敬重三分,更令為妖為魔者膽顫。而隱仙谷也是修仙者向往之地,能成為隱仙谷弟子,是所有修仙者、捉妖師的無上榮耀??删瓦@樣一個充滿了傳奇的人,他的過去卻是一片空白,任憑世人如何揣測,如何渲染,終究只是妄談而已?!?p> 無憂道:“不錯。所以我愈加好奇,到底是何人告知于你。又或者……”他頓了頓,雙眼緊盯著初清,“你也只是試探。”
初清搖頭笑笑,繼續(xù)道:“離淵本是凡人,凡人成仙就不易,而成仙之后,卻不知何故他只身前往南海之外尋鮫人。本以為只是傳說,卻沒想到他當(dāng)真找到了,還點亮了長生燈。我說的可對?”說完,他看著無憂,在等他的回答。
無憂仍有些詫異,但很快也就恢復(fù)了平靜,道:“沒錯。三界秩序分明,妖魔想成人、成神仙,而有人卻不想為人,就連神仙也有被身份桎梏的時候。這其中艱險可見一斑?!?p> “其實無論是哪一界的人,都會有懷疑自己的時候?!背跚迦滩蛔〗釉挕?p> 無憂微微一笑,表示贊同。
“離淵遇見的鮫人,便是顧家老太太吧?”初清緊緊盯著無憂,語氣肯定。
“是?!睙o憂點點頭。他看向長生燈,目光深邃,心中情緒翻涌,欲言又止。
“大師如此慎重,是因為時機到了嗎?”
初清話音剛落,屋外雨聲乍起,屋內(nèi)長生燈燭火搖曳得厲害,差點便要熄滅。
“故事總是有結(jié)束的時候?!睙o憂嘆道,聲音低沉。他輕嘆一口氣,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袖,端坐著看向初清,說出了一段往事。
故事說罷,已經(jīng)入夜。
屋內(nèi)暗了下來,屋外的雨仍淅淅瀝瀝。
初清拿起茶盞想飲上一口,送到嘴邊時卻發(fā)現(xiàn)杯已空。他輕輕嘆口氣,放下茶盞,看著空杯出神。
對于顧婆婆背后的秘密雖已猜得幾分,但如今得知原委,初清仍然感慨不已,諸多疑惑也有了答案。
原來,這世上很多事情,不是堅持就會有滿意的結(jié)果。
“想來無憂大師也與顧婆婆是舊識吧?”初清道。
無憂點頭道:“是?!?p> “果然?!背跚逍α诵Α?p> “什么?”
“仙靈派?!背跚蹇粗溃澳阋彩窍伸`派的掌門人吧?!?p> 無憂怔了怔。他知初清聰明,卻不想此時此刻他竟然還能保持理智。
仙靈派在江湖上久負(fù)盛名,掌門人夜闌同樣受江湖人敬重,誰也不知道夜闌背后還有另一個人存在,并且可以掌控整個仙靈派的存亡。
初清到底是如何得知的?
“看來他們的選擇沒有錯?!睙o憂沉吟片刻后,凝視著初清道。
“選我?”初清詫異。
可當(dāng)他正想繼續(xù)追問的時候,長生燈忽然熄滅了!
“時間到了。”無憂沉聲道。話音剛落,屋內(nèi)又亮了起來,原是無憂用法術(shù)點亮了屋內(nèi)的燈。
燈滅,人也該走了。
誰也攔不住,誰也攔不了。
初清心頭一驚,隨即掌心傳來微弱的痛感。方才無憂告訴他,他與初靈兩人之間因為五彩樹的靈力過渡而產(chǎn)生了牽連,就算沒有了蓮葉佩也能感受到對方。
這便算作心有靈犀罷。
“我該走了?!背跚逦站o手,站起來說道。
“你去了也改變不了什么?!睙o憂道。
初清愣了愣,還是說了同樣的話:“我該走了?!?p> 這一次無憂沒有再說什么,緩緩閉上眼。初清朝他微微頷首,便轉(zhuǎn)身走向屋外。
打開門的瞬間,風(fēng)雨灌入,涼意席卷。
初清看著屋外大雨,元一恰好送傘過來,像是算好了時間一樣。他回頭看了眼無憂,屋內(nèi)的燈火搖曳,而無憂卻紋絲不動。
“施主,傘?!痹蛔呱锨皝恚褌氵f給他。
“多謝。”初清接過傘,卻不打開。他看著元一的身影消失,眉間糾結(jié)。
終于,他重新走進屋內(nèi),看著無憂問道:“我還有一個問題?!?p> “請說?!睙o憂仍然閉著眼。
“這段往事如此隱秘,你為何輕易肯與我言?”
輕易嗎?又有多隱秘呢?不是也有人先說了嗎?無憂雖未睜眼,但眸子卻是動了動。雖然猜不透是誰,但他相信那人絕不會誰隨隨便便就說出來的。
無憂沉吟一會兒,道:“或許是天意,或許是他選擇了你們?!?p> “他?我們?”初清不解。
“來日方長,日后自有答案?!?p> 初清本想再說什么,可無憂雖然答話,但一直沒有睜眼,看似也不會再繼續(xù)說什么了,同時掌心又傳來微痛感。
是該走了。
初清剛走出屋外,身后的門便慢慢關(guān)上了,他頭也不回的撐傘走入雨幕之中。
屋內(nèi)還能聽到踩水的聲音,直到聲音被雨聲重新替代,無憂這才睜了眼。他看了門一眼,又忽然發(fā)現(xiàn)長生燈重新發(fā)出光芒,極為微弱的光。
微光顫動,終是沒能亮起。
“何苦呢?”無憂嘆了一句。
他起身伸手想去拿長生燈,手在觸碰到它的瞬間,長生燈卻漸漸化作虛無。
無憂緩緩收回手,忽然問道:“你不去看她最后一眼嗎?”
沒有人回應(yīng),但他知道離淵已經(jīng)來過了。
雨聲潺潺,聽來甚是悲涼。
無憂站起身來,走到門前打開門,冷風(fēng)盈袖。他就站在門口,望向五彩樹的方向。
不知從何時開始,五彩樹的光澤竟然不甚往日絢爛。
也不知過了多久,無憂眼神變得落寞起來,嘴里喃喃道:“到底還是散了,我也該走了……但愿來世你能一生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