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燕暮和穆嫣沿著河流一路奔波，穿過了城市和村莊，從燈紅酒綠走到了炊煙裊裊，身周的人煙從密集到稀疏。終于，在淌過一面遼闊的湖泊之后，他們徹底地脫離人潮，踏進了一片靜謐的森林。
夜幕降臨，日暮的余暉透過樹枝隱隱地撒下，烏雀在密林之中翩翩地盤旋著。燕暮拉著穆嫣坐在湖邊一棵茂密粗壯的大樹下歇息，晚風徐徐吹過平靜的湖面，泛起一陣微微的漣漪。
“你看。”燕暮抬頭望著湖面上漸漸暗下的天空，“這里像不像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我也是這么想的。”穆嫣抱著膝蓋，頭輕輕地靠在燕暮的肩頭，“當時你就撐著小船，站在那湖面上。”
“我對你說的第一句話是什么來著？”燕暮望著寬闊的湖面，輕輕地笑著。
“你說……‘你是誰？’”穆嫣也跟著笑了起來，仿佛三年前的場景真正在眼前浮現了那般。
“對了，哈哈哈哈哈。”燕暮笑出了聲，“你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穆嫣。’那時我還以為你是燕暮的暮燕呢。”
“哈哈哈哈，好巧，對不對？我們連名字都那么像。”穆嫣望著天邊升起的明月，“你是我在離開家之后，不，是在我從小到大，除了家人之外遇見的第一個人。”
“我一直都覺得自己好幸運。”穆嫣靠著燕暮的肩頭，輕輕地閉上了眼睛，“遇見的第一個人就對我這樣的好，一路上不離不棄地陪伴著我去尋找家人。”
“我當時也沒想那么多。”燕暮回憶起地洞的那個清晨，二人相約共同前行的一瞬，“只想著你那么小小一只的女孩子，一路上又會很危險很孤單，從知道你要去風息之地那時就一心決定著要一直陪著你，沒想到一走就是三年。”
“你后悔啦？”穆嫣笑著，用手肘輕輕推了推燕暮。
“不后悔啊。”燕暮認真地回答著，“而且越到后面，越來越了解你，我們一路上一起經歷了越多的東西之后。”
“就越來越不后悔。”燕暮堅定地說道。
穆嫣久久地沉默著。晚風徐徐吹來，拂散了明月前頭一絲極淡的云彩。
“嗯。”這一聲回答很輕，在林鳥歸巢的喧囂之中，只有兩個孩子能夠清楚地聽到。
不遠處的一棵樹下，小蛇與小七正望著湖邊兩個相互依偎的孩子。
“那時他們還好小啊。”小七臥在落葉上，望著眼前一片遼闊的湖水，“當時我回過頭去把他們從水里救起來，還在擔心當時負著傷會不會飛不動。結果他們太輕了，趴在背上一點感覺都沒有。”
“三年了。”小蛇不禁感慨。
“是啊。”
……
“搞定啦！”燕暮費了許大的勁，終于將一堆枯枝鉆出了一團火。
“我這里也好啦！”穆嫣將背包中的一張床單在大樹下鋪開，仔細地整理著邊角。
“小蛇和小七都休息了，我們也睡吧。”燕暮將火堆支好，在湖邊洗了個手，脫下鞋襪在床單上坐下。
“嗯。”
夜色下，寧靜的湖面倒映著漫天的繁星，靜謐之中，林中時不時傳來幾聲某種禽類或是蝙蝠撲騰翅膀的聲音。
穆嫣平躺著，睜開眼便能望見湖面上一片星空。
“穆嫣。”感覺到有些冷的燕暮睜開眼睛，側過頭看向身旁的穆嫣，“你還沒睡啊……冷嗎？”
穆嫣直愣愣地望著星空，久久沒有回應。
“穆嫣？穆嫣？”燕暮疑惑地晃了晃穆嫣的肩膀。
“嗯？”穆嫣回過神來，茫然地望著燕暮的眼睛。
“怎么了嗎？”燕暮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
“我覺得這個地方……”穆嫣凝重地望著天空，“很奇怪。”
“奇怪？”
“嗯。”穆嫣神情嚴肅，觀察著星象，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勁，“說實話，我從來到這里，就總覺得說不上來的難受，很累，很壓抑，喘不過起來。”
“會不會是因為那些村民，讓你覺得心里不安定了？”
在燕暮和穆嫣來到這里之前，著實聽到過一些莫名其妙的警告。
“你們第一天來，對這里也不熟悉，現在天黑還早，可以四處轉轉，但是一定要記住，千萬不能到樹林里的河對岸去。”
“為什么？哎，沒那么多為什么，總之聽我一句勸，別過去就是了。”
“對岸？沒去過啊，我們從小就被教著不準去那里的，就連下水玩都會挨好一頓訓。”
“過河？不過不過！我只在這湖上打打魚，造孽的事不做！要過你們自己過去！”
“這到底是為什么啊？”燕暮和穆嫣著急地問道。
然而除了危言聳聽的警告，沒有人告訴他們原因。
直到他們趁著村民們日落而息的傍晚，悄悄來到湖邊準備靠著小七飛過去，身后依然顫顫巍巍地跟來一位拄著拐杖的老者，嘶啞地呼喚，向著他們悲切地伸出手。
“孩子們……聽話……不要過去……”
……
“可能是吧。”穆嫣望著低垂的天空，艱難地控制著呼吸，“燕暮哥哥有不舒服嗎？”
“你放心啦，我好著呢。”燕暮擔憂地望著穆嫣，“倒是你，都開始冒冷汗了，到底怎么回事，要叫小蛇過來嗎？”
“她已經歇下了，一路上也很辛苦的。”穆嫣閉上眼睛，感到一陣微微的眩暈，“我沒事，可能是太累了，燕暮哥哥也早些休息吧。”
燕暮依舊放心不下，起身在包里翻出隨身帶著的小壺，在湖邊裝滿水后支在火堆上慢慢地燒著。
喝下了些熱水之后，熾熱的溫度通過手心和胃布滿了全身，穆嫣才感到稍稍好受了些。
“謝謝你，燕暮哥哥。”穆嫣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我感覺好多了。”
燕暮低頭往火堆中加著柴，又從包里翻出一件外套蓋在穆嫣身上。
“趕快休息吧，如果還是不舒服的話就叫我，不要一個人扛著。”燕暮握住穆嫣的手，卻發(fā)現她的手此時有如千年寒冰那樣的冷。
……
遠處的樹下，小蛇將身軀糾成一團，艱難地呼吸著。
“喂！我說！”小七用爪子不停地拍著小蛇的腦袋，“你振作點！要不要我叫他們過來？”
“不要……”小蛇咬著牙齒，痛苦地低下頭，“可惡……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別怕啊小蛇，別怕……”小七著急地撫著小蛇的尾巴，然而只有他才知道，真正在害怕的人是他。
“你可千萬不要有事……”
“我陪著你呢……陪著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