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現在走吧。”穆嫣離開后,小七化為巨型的黑狐,示意燕暮跟著他走出洞口。
“可是我們四個在哪里會合呢?”燕暮問道。
“……”小蛇和小七一時不語。
久久的沉默之后,小七終于開了口。
“我們總有一天要分開,從一開始我們就知道的,我們根本不可能陪著她們去風息之地。那不是我們能去到的地方。”小七搖著九條尾巴,瞇起冰藍色的眼睛,“這里尚且有獵族設下的封印,能讓我們在日間得以順利行動。可風息之地無論是何時,都容不得我們踏足。”
“可現在也還沒到風息之地,不是嗎?我只是問我們四個什么時候會合,你為什么要扯那么遠?”燕暮不解地望著小七的眼睛,“我們說過要陪著她一路去到風息之地的。我知道那個地方我去不了,但是在去到那里之前,我就應該一直陪著她啊。”
“可是你看看你們現在是什么處境?你死我活!知道嗎!”小七激動地一跺前腳,語速飛快,“你又如何知道這塊血族的領地到底延伸到了哪里?你又如何知道過了這片區域下一個地方還會不會有獵族的庇佑?到哪里會合?你清醒一點!血獵殊途,從我們出現在世界上的那一刻,我們骨子里流著的血就注定了我們永遠都不可能有什么會合的地方,永遠都不可能有什么會合的時刻,等待著我們的永遠就只有分道揚鑣,你死我活。”
燕暮沉默不語,眼中一片深不見底的黑。
小蛇輕聲嘆息,神情凝重地朝穆嫣離開的方向望去。
“到了最后,弄死雙方的也根本不再是什么兩個太陽和夜幕降臨,而是即使你們能夠同時站在同一片天空之下,你們也會親手將彼此終結,別無選擇,身不由己。”小七眉頭緊鎖,“你要坐等那一刻的到來嗎?”
“所以你說的‘走’,不是趁著天亮繼續前行,趕往下一個地方,而是離開她們,往回,走?”燕暮冷笑一聲,“回到那個所謂的獵族領地,在地洞里,過著日復一日平靜安穩的生活。聽族長的話,變聰明,變強大,然后投身于血獵的戰斗,成為獵族的驕傲。是嗎?”
“……”小七望著燕暮的眼睛,沉默不語。
“那小蛇呢?你們感情這么好,你舍得嗎?”燕暮抬起眼睛。
“燕暮。我跟小蛇,和你跟穆嫣是不一樣的。”小七輕輕說道,“所想,所為。都不會一樣的。”
溶洞之中,微弱的光輕輕地籠罩著三人。每個人臉上皆是如秋水般的平靜。
“你走吧。”燕暮伸手摸了摸小七尾巴上的毛發,“你先回去。我陪著她。繼續走。等把她送到風息之地,我再回來找你。”
“燕暮。”小蛇也開始了勸說,“靠你一個人,是不可能在天黑之前離開這片領地的。”
燕暮望向小七,目光接觸,小七沉默地撇開了眼睛。
“我不離開。”燕暮輕輕笑道,“我陪著穆嫣一起走。”
“你瘋了?”小七終于忍不住低聲怒喝,“你知道到了晚上,這里會有多少血靈嗎?你對它們下得了手嗎?它們對你會留情嗎?你怎么保護穆嫣?怎么跟穆嫣解釋偏偏只有你會受到傷害?”
“我叫燕暮。”燕暮回過頭,望著溶洞之中一片無盡的黑暗,“我正好不用怕那黃昏,不怕那夜晚。”
昏暗之中,小蛇與小七一瞬間竟看到了同樣的幻覺。十二歲的燕暮,矮小,稚嫩。而此時的他,剎那間望去竟是無比的偉岸和高大,一時甚至似乎有光閃過,在他身后,一雙巨大的金色羽翼瞬間張開,閃耀著奪目的光芒。
“……”小蛇和小七望著燕暮瞇起了冰藍色的眼睛。
……
“你們保重。”洞口的小七回過頭向著燕暮和小蛇作完道別,飛身一躍便消失在了日光之下。
燕暮望著小七離去的方向,輕聲嘆息。低頭看去,只見小蛇沉默地望著洞口,輕輕地將身軀盤起,面容平靜,仔細望去,眼中卻全是洇滿的淚水。
“為什么你們和我們不一樣?”燕暮輕聲問道。
“因為。”小蛇閉上眼睛,兩行淚水滾滾而下,“我們什么都知道。”
“所以你們就認命?”
“……”小蛇低著頭沉默不語。
“為什么連爭取都不愿意?為什么不去反抗?”
“因為我們知道。”小蛇睜開眼睛,冰藍色的眼睛像寶石一般美麗耀人,“我們知道爭取沒有意義,知道反抗沒有結果。”
“小七也是這樣想的?”燕暮露出了悲傷的神情。
“我們什么都知道。”
昏暗的溶洞中,二人久久地沉默。
“可是你們怎么知道,你們知道的就是正確的呢?”燕暮俯下身,盤腿坐在了小蛇身邊。
“越是知道,其實就有可能越不知道吧。”燕暮輕聲嘆息,“因為止步于滿足于自己的知道,就斷絕了自己再去知道其他可能的可能。”
“相反,如果不知道的話,就能擁有知道無數種可能的可能,而知道,得到的就只是一個結果。”
“所想,所為。如果不知道的話,就能擁有無數個選擇。而知道,便就是別無選擇。”
“所以越懂得,越知道,就越無能為力,越身不由己。對嗎?”燕暮撇過頭,望著小蛇的眼睛,“如果知道的東西是錯的呢?那你們唯一所能想的,唯一所能為的,不就偏偏是除去了所有的對,偏偏是最錯的那一個了嗎?”
“……”小蛇嘆了口氣。
“你還太小了。”許久的沉默之后,小蛇徐徐說道,“你所說的,我都能夠明白,都深有體會。因為我也有過像你這般大的時候,有過你這樣的想法,滿懷希望,熱淚盈眶。”
“但是經歷的事情多了之后,就會慢慢失望。”小蛇抬起眼睛望著洞口的光,“起初會很痛苦,很難過,但失望多了,就慢慢習慣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便默默地接受了這一切的安排。不再反抗,不再掙扎。”
“順從著安排,去想,去做。”小蛇苦笑一聲,“日子反而從此就開始好過了。”
燕暮望著小蛇平靜的臉龐,心中卻泛起一陣悲憫。
“小七也是這么過來的。”小蛇輕聲嘆息,“你看他平時沒心沒肺的樣子,但這世界上有誰,是真正無憂無慮的呢。”
“可能。如果我和小七相遇在你和穆嫣這般大的時候,我們也會像你們那樣一直堅持下去吧。”小蛇淺笑,“畢竟這樣的年紀,正是最為倔強,無所畏懼。”
“可是我們都已經長大了。”
“我跟小七,和你跟穆嫣,是不一樣的。”小蛇輕輕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燕暮望著洞口的光亮,明晃晃的前方,一片迷茫。
“你也走吧。”清澈柔和的聲音從身后的黑暗中傳來,在溶洞中聲聲回響,分外空靈。
燕暮轉過身,只見穆嫣立身在溶洞的石壁旁,眼中是不由分說的決絕,和陌生的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