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繼臣一走,南宮緒又被人叫走,謝連岳落了單。不過其他人跟他寒暄完以后,也不再圍著他轉,畢竟他爹不過是一個剛得寵的臣子,他身上又沒有什么功名傍身,像他這樣的身份他們見得多了。
謝連岳悄悄抹了一把頭上細細的汗珠,總算緩解了一點緊張。
他找了張盡量靠邊的椅子坐了,見桌上有紅紅的小果子,很像櫻桃,只覺滿口生津,便一邊注意聽四周的八卦,一邊開吃了。
眾人大多三三兩兩成群,有朗聲交流考學經驗的,也有悄悄討論哪家的東西好吃,哪家青樓又來了新姑娘的,還有暗戳戳偷偷咬耳朵,不知道交換些什么見不得人的消息的。
謝連岳看了一圈,目光最終鎖定在西側,跟他一樣也坐在一個不起眼位置上的年輕人。
那人長得白皙清俊,身材修長,氣質拔群,身邊沒有圍著任何人,與周圍三兩成群的人相比,顯得有些冷清,但是意態閑適,不像自己這么坐立不安。
有人過去跟他打招呼,他頂多抬抬眼皮點點頭,話都不多說一句,別人只好訕訕離開。
這人倒是個好長相,就是脾氣好像不太好。
那跟他打招呼的人一臉不忿,悄悄跟友人抱怨道:“他葉清秋也太自大了吧!仗著自己爹是御史,就這么不近人情擺架子,實在是不像話!”
另一人道:“你何苦去招惹他?他爹葉大人當然厲害,這位小葉公子也是不一般呢!祖齊宇考個太學恨不得讓全天下都知道,他跟祖齊宇同一年進學,卻比他早一年就考上了!兩相比較,還是他厲害!”
“真的?他還早一年呢?哎呀那我剛才真是造次了,慚愧慚愧,真不愧是葉相之子,果然虎父無犬子啊!”
“聽說陛下已經開恩,不日將擢他入朝為官,另有重用呢,到時候再見,人家已是領朝廷俸祿的人了,咱們吶,還得再恭敬點!”
謝連岳聽他們八卦,不禁對那個叫做葉清秋的人另眼相待。
之前元柔大致跟他說過京城的幾方家族勢力,祖家、葉家、還有太尉申家,以及他們闕家,都是祖上沒有蔭德世襲,完全靠兩三代人混跡官場,受陛下器重,一點一點把名聲和地位給掙出來的。
如果說那些世襲家族是“老貴族”,他們四家就是“新貴族”。雖然頗受尊敬,但畢竟根基尚淺。
但是不管葉清秋是什么背景,謝連岳卻莫名的對他很有好感。因為葉清秋給他的感覺,跟真正的闕云客還真有些像。
“你好!我是闕云客,初次見面,打個招呼,呵呵!”
謝連岳走過去主動跟他搭訕。
葉清秋照例眼皮一抬,眼波清冷。見是他過來了,竟從容起身,微微拱手道:“你好,在下葉清秋。”
謝連岳見他站起來跟自己搭話,竟然有些受寵若驚,雖然態度還是一樣的冷淡。
“葉公子,那個……我第一次來這種場合,還有點不適應,一會咱們結個伴吧?我也好向你討教點規矩……”
“規矩?我不懂公子的意思。一會祖齊宇來了,我略坐一坐就走的。抱歉幫不了公子了。”
葉清秋再次拱手一禮,又坐了下去,眼皮向下,不再理會謝連岳。
真是大寫的尷尬。
謝連岳趕忙坐到他旁邊的位置,拿起兩個茶杯,分別給二人斟上茶。
“葉公子請喝茶。”
葉清秋略略點頭致謝,仍然板著臉不語。
“葉公子吃果子。”
謝連岳不屈不撓,又給他遞過去紅果子。
葉清秋直接搖頭拒絕。
“呵呵,這果子真的不錯,酸酸甜甜的,就是不知道名字……”
謝連岳自顧自跟他說話,完全不在意葉清秋一句話不搭理自己,一個眼神交流也沒有。
“誒,我本來不愿意來的,南宮續非得叫我來。來就來吧,老在家呆著也沒什么意思,出來看看景色開開眼也行……誒,你看他家這院子,蓋得真不錯,我尋思我們家那個園子已經夠漂亮了,誰知人家這院子簡直秒殺,真是貧窮限制了我的想象力。看看這些綠植,連角落里不起眼的一棵小花也是名種,現代估計都種不出來……”
葉清秋閉上眼睛忍耐了很久,實在忍無可忍了,轉頭對謝連岳道:“闕公子,如果你找在下沒什么事的話,可以坐到那邊去嗎?”
“嗯?哦,我沒什么事,呵呵,就是,我們家元柔啊,說你很有才,讓我邀請你去家里玩,大家互相多走動走動,一回生兩回熟嘛……”
葉清秋見謝連岳說得粗鄙,趕緊阻止他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謝謝闕公子的好意。葉某感激不盡。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葉清秋說完站起來就走。
“誒,正主還沒出來呢!你不再等等啦?”
葉清秋連頭也不回,好像沒聽見似的。
謝連岳納悶,這人怎么一言不合就甩臉子開路,性子跟他那名字真般配,看來他老爹給他取名很有先見之明啊!
正覺得百無聊賴,只聽后院的走廊上一陣喧鬧,一群人簇擁著中間一個錦衣公子而來,那人正開懷大笑,一副春風得意的樣子。
南宮瑾就在他旁邊。
謝連岳猜,這八成就是正主祖齊宇了。
謝連岳知道那祖齊宇只有二十四歲,比自己小了六歲,但是看上去卻并不如何稚嫩,是個老成穩重的相貌。
五官端正,濃眉大眼,高鼻薄唇,下頜棱角分明,雖然跟旁邊的南宮續相比還差了點,但是這長相也能打七八分了,放在現代,絕對可以有二三線小鮮肉明星的待遇。
“齊宇來晚了!讓各位久等了,實在不好意思哈!”
“沒關系沒關系,我們等得一點也不辛苦!”
“就是就是,恭喜祖公子啦!”
“對,恭喜,恭喜,還有,恭喜祖相!”
“我們要向祖公子學習!”
……
祖齊宇才說了一句話,之前那些一直沒存在感的人便開始使勁刷存在感了。
好容易才見到正主,此時不奉承,更待何時?
順便說一句,祖齊宇辦的這個宴會,其實真正受到邀請的人,統共不超過十個,但這大廳之中何止百十人那么多!
其余的人全是慕名而來捧場的,祖齊宇考慮到來者是客,自己這又是足以昭告天下的好事,因此才沒讓門房攔人。
反正隨后的天一閣才是真正的主戰場,沒有自己的授意,那是誰也進不去的。
“真是太謝謝大家捧場了!齊宇感激不盡!招待不周,還請各位見諒啊!……”
謝連岳看見南宮續在旁邊給自己使眼色,意思好像是讓自己過去,不過謝連岳假裝沒看見,依舊躲在人后吃果子。
隨后有人當場拿出自己送的禮物給祖齊宇看,于是整個場面漸漸變成了“賽寶大會”,無數奇珍異寶開始悉數登場,謝連岳在旁邊看得熱鬧。
“喂,你干嘛呢?怎么只顧著在這里吃吃吃?”
南宮續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擠過來叫謝連岳道。
“我看寶貝呢!你別說,還真有不少好東西,就是看那祖齊宇的樣子,似乎不是很稀罕啊。誒,你說我拿的那對如意,行不行啊?”
“嗨呀!你可真是個呆子!祖齊宇那哪是看東西啊,分明是看人好不好!像他那樣的人,什么東西沒見過,你就算給他摘個星星過來,他也未必看得上。但是本王就未必了,瞧見沒有,這個破茶盅,本王給他,他都能給當成古董供起來。關鍵還是看送禮的人是誰!懂嗎?”
“有道理。這么說,咱們這玉如意,還行了?”
南宮續又拿扇子敲他的頭。
“本王怎么覺得客卿你自從大婚以來,好似變了個人似的,以前呆氣雖然重,但沒見有傻氣呀!到底是怎么了?”
“什么傻氣,我這叫接地氣!懂嗎?”
兩人正說笑,祖齊宇已經來到了面前。
“闕公子你來啦!齊宇久慕公子大名,一直想跟公子結交一下,無奈學業繁忙,家事又多,總沒機會。這次齊宇僥幸得中,特意請南宮兄幫忙邀請公子到場,也算是一個機緣吧!哈哈哈!”
謝連岳心道:你妹的,虛偽!沒機會結交?是沒機會在我面前秀吧?好容易逮到機會了,就特意讓南宮續請我來,真是個心機男。
嘴上卻說:“呵呵呵,說得是,說得是!恭喜恭喜啊!祖公子一表人才,又那么有才,可真是咱們年輕人的榜樣啊!我要向你學習,學習啊!呵呵呵……”
祖齊宇見他說得熱鬧,其實句句敷衍,心中不悅。
怪不得祖父說,闕勝雖然厲害,但是生出來的兒子卻沒一個中用的,尤其這闕云客,更是個不成器的,肯定沒少讓闕勝頭疼。真不知道祖父為什么會忌憚這種人,再過一二十年,他們闕家還剩下什么?
嘴上卻笑道:“不敢不敢,闕公子客氣了,你能來我真高興,一會一起去天一閣聚一下吧!齊宇有些問題還想向你討教一二呢!”
謝連岳有些撓頭,討教什么啊?不會故意刁難自己吧?
剛準備硬著頭皮拒絕,一個門房突然高聲叫祖齊宇。
“公子!有貴客到!”
祖齊宇的臉上突然肅然起敬,整整衣冠道:“各位稍待,齊宇去迎一下重要貴客!”
說完帶著幾個家仆急匆匆向門口趕去。
“不會是皇子到了吧?祖家一直心向大皇子,難不成大皇子今天也要來?”
“啊呀,那就了不得了,咱們今天還真是來著了,竟然能見到大皇子!”
“祖家可真是榮幸啊!了不得!”
……
又是一陣嗡嗡的議論聲。
謝連岳見南宮續在一旁大喇喇坐著吃果子,走過去問他道:“誒,皇子要來了,你怎么不去迎接?”
“哪里用得著本王去迎接他們?”
謝連岳不知道的是,南宮續雖然只是個郡王,當年卻是最接近皇位的人!除了當今天子,他的叔叔南宮瑾以外,其他人他一概不放在心上。
“那兩個小屁孩呀,早幾年都是跟在本王后面追著跑的,如今人家一個要當太子,一個要封親王,不可同日而語咯!”
“那你還這么不把人家放在眼里?”
“沒關系啊,不論他們今后如何,總還得叫本王一聲哥哥吧!何況,以后的事情,誰說的準?”
有那么一瞬間,謝連岳好像看見南宮續的眼神銳利,與一個人十分相似。不過瞬間過后,他又是那個與世無爭的閑散郡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