綾部沒有表態，露華整理完了記憶，無話可說，也安靜地靠著椅背。她又開始犯困了，左手不時用力將殘破的右手繃帶牢牢箍緊，再勒緊一點兒。那些傷口出血雖不洶涌，卻一直一點一滴地流個不停，她胡亂綁的整條內衣帶已經全部被鮮血沾濕，并洇到自己的襯衫、毛衣、褲子和坐墊上。

　　看著車前鏡中臉色和嘴唇越來越慘白的自己，露華心知不妙，綾部不惜犧牲他本人的“潔凈程度”也要逼她保持清醒的舉措是勢在必行的。如果傷口一直得不到處理，最多再過半小時，露華估計自己就會失血休克。

　　這時，儀表臺上那個簡陋的即時通訊裝置突然發出輕微的震動，紅燈一閃一閃，照亮了整面玻璃。綾部迅速按下一個小圓按鈕，聽到喇叭里面傳來陌生人沙沙的電流聲：“綾部君，我們在你身后。請匯報人質的情況？”

　　“意識清醒，手腕有傷，”綾部按著通話按鈕，停頓了一秒鐘才接著說，“出血比較嚴重，是否先去醫院？”

　　露華呆了一會兒，扭頭看著綾部，用口型說：還是去體育館吧！

　　去體育館，包扎個傷口隊醫分分鐘就能搞定，去醫院得排隊到什么時候？萬一要是車堵在路上怎么辦？

　　喇叭那邊安靜了半分鐘，突然又傳出聲音：“綾部君，人質可以開口說話嗎？”

　　綾部突然做了個要露華別出聲的手勢，低聲回答：“她很虛弱?！?p>　　“那么，就去醫院吧！”那邊的警察也很干脆，把決定權給了綾部，“警車就跟在你們后面?！?p>　　“醫院？體育館？”

　　露華正在努力維持“意識清醒”，聽到綾部發問，就看向他，綾部微微側過頭，對她說：“你想去醫院，還是體育館？”

　　兩個人的目光交匯了不到一秒。

　　“體育館?！甭度A別開眼，深深吸了口氣，“路……我的家人是不是也在后面？”

　　“我沒注意，應該是?！本c部突然伸過右手，寬大的手掌覆在露華的左手腕上，食指和中指同時按住她的兩根血管，“按住這兩處動脈，止血更有效?！?p>　　他的手心竟然有點兒燙。

　　“雙打已經開始了吧。你卻不在現場，怎么辦？”

　　她能感覺到，綾部把車開得極快，絕對超過了最高限速。露華拿不準他事后能否洗刷違章記錄，并暗暗驚詫著：她竟然不擔心她自己的小命，還在糾結這些亂七八糟的問題?。?p>　　綾部并沒有回答，雙目筆直地目視前方：“你失血不算嚴重。還有7分鐘就能到樹海體育館了，堅持住?！?p>　　“Hot guy，我正在努力?！甭度A艱難地動動手指，緩緩抬起頭看著反光鏡里的綾部，微微扯動嘴角，“不過，我覺得越來越冷，大概是能量快消失了……No no no，別那么看我，我可不是指王子吻醒睡美人的那種魔力，應該是……大惡魔聚集邪惡力量，讓上古怪獸復活的那種。大概能維持……大半集電視劇的長度吧？”

　　他們現在正沿著通往體育館的主干大道直行，前方車輛不多，露華的眼皮一個勁往下掉，手和手腕幾乎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她不由得伸手揉揉眼睛。綾部緊緊握著手擋，仿佛仍握著她的手腕一般，非常用力，露華甚至聽到了他拳頭中那可憐的手擋正在咯吱作響。如果他此刻捏的是她的手……手骨一定已經粉碎了，妥妥的！

　　“秋庭，不準睡，你聽到沒？”通訊裝置上的紅燈突然又閃了起來，綾部沒去管它，他用力攥了一下掌心，眉頭擰在一起，狠狠地說，“如果你敢死在我的車上，我發誓，我會把這車燒給你當坐騎。當然，我也會去參加你的葬禮，我要親自把你倒吊在靈堂上，等到你的身體燒成灰之后，把骨灰分開，扔到七大洲不同的垃圾堆里去！至于腦袋，洗干凈好像還能鎮宅，單獨砍下來，埋在長葉蝴蝶蘭花盆里，你覺得怎么樣？放心，我會給你訂做一個最結實的花盆，在陶瓷外面包上最少三層鐵殼，讓你的靈魂永生永世，再也見不到一點兒光！”

　　他知道她很痛苦，鮮血已經染紅了大半個羊毛坐墊，他的衣領一角還在散發出潮濕的血腥氣；他也知道，她是飛鳥想要指派給他的新雙打搭檔；他甚至知道飛鳥“放棄”本次世青賽男團的競爭，派他擔任女團場內指導的用意，是為了讓他親眼觀察這位新搭檔的實力和潛力。

　　明明是名不見經傳的新人，她為什么會被綁架？他們將來還要一起承擔網協“震撼世界”的偉大目標，他甚至還沒有跟她搭檔打過一場比賽，她怎么可以這么輕易地死去？

　　“這種死法……聽起來很適合遠古怪獸?！甭度A被這一連串子極具創意的威脅給驚到了，不禁用僅剩的腦細胞嘀咕：誰說綾部是惜字如金、不茍言笑的冰山酷少來著？

　　臨近體育館外圍的必經之道上，幾十輛警車排成一圈，將體育館入口團團圍住，能聽到館內隱隱傳來陣陣歡呼聲?？吹竭@座建筑時，露華的心放下了一大半。

　　車子開始減慢速度，在最后一個交通燈后面，豎著數十道引導進入停車場不同區位的車輛分流欄桿，綾部低低罵了一句英文，就聽露華輕輕咳了一聲，她低聲說：“你快要暴走的表情真不錯……不過別闖紅燈，hot guy。別擔心，我還撐得住——五分鐘?！?p>　　最后，綾部把車直接停在了緊急車道上，身后一直跟隨的警車們呼嘯而至，露華回頭一看，一眼就認出了路德香檳色的車，他已經跳下車來，正在向這邊張望。在他們身側，有一輛警車對他們亮了幾下警示燈，綾部熄了火，先替露華打開安全帶和車門。

　　終于活著回來了。露華坐著沒動，捂著右手，望見鏡中的自己臉色慘白如紙。

　　“我去跟警察說明情況，你立刻去找隊醫包扎，十分鐘后休息室見?！本c部拿了兩部手機，邁開長腿就要走，忍不住又回過頭叮囑她，“算了，你就坐在這兒等你的家人過來吧，讓他帶你直接去找隊醫，你還能走嗎？”

　　露華懶懶地應了一聲，看著綾部，靠在副駕駛座位上不動彈。

　　“It's all right（沒事了），秋庭?！本c部此時的語氣簡直算得上溫柔，在他身后，警察、球場工作人員、一些嗅到風聲的記者，還有路德，都向這邊大步趕來。

　　“我突然想到，如果我今天倒霉，死了，”露華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綾部，想微笑一下，卻只能干巴巴地扯扯嘴角，“你，就應該是我見過的最后一個人吧？我想把現在這一刻記住，你——你隨意吧?！?p>　　路德來到露華面前，看到她滿身的血跡，眉頭已完全扭成了一個“川”字。露華看著同樣風塵仆仆的路德，無法掩飾自己的渾身無力，在他的攙扶下一點點兒把自己挪下車，不忘把話說完整：“謝謝了?！?p>　　綾部和前來做筆錄的警察們躲避著媒體的鏡頭，他望望露華的背影，擰在一處的濃眉舒展開來，最后只說出一句：“遠古怪獸，只會禍害遺千年吧?！?p>　?。ǖ謔蘇麓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