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晟眼底飛快掠過一絲詫異，隨即眼睫垂下，蓋住心思，“你不信我？”

　　他說這話時，眉頭緊鎖，睫毛在眼窩處投下細密的陰影，一副翩翩公子黯然神傷的模樣。任京城哪位姑娘看了，都得心碎一把。

　　清冷的月光灑在她身上，四周漸漸起了一層薄霧，寧嵐衣往后退了兩步，整個人都攏在不真切的朦朧中。

　　林晟看不清她的眉眼，只聽見她聲音如割斷的裂帛，“我就是太相信你，才會淪落至此。林晟，以前的寧嵐衣早就死了，就算你我再有瓜葛，也只能是斗得你死我活。”

　　林晟立在原地，感受只能用震驚來形容。他不知道是何原因，能讓寧嵐衣在短短的三個月內性情大變，原本盤算著，只要他勾勾手指，寧嵐衣就會像狗似的跟過來。甚至不用付出什么，她都心甘情愿做他的內應。

　　他慌了，但更多的是不甘和恥辱。從小走到哪里不是被人以禮相待，而眼前的女子對他的主動示好卻完全不屑一顧。強烈的自尊心使林晟無地自容，這超出了他的控制。

　　林晟咬咬牙，再次捉住寧嵐衣的手，道：“阿渺，我只怕你在宮中受委屈。于我而言，只要你安康足矣。可這后宮是吃人的地方，我欲保全你，就只能盼著有朝一日能帶你……出宮。”

　　“林大人還是先保全自己吧。”

　　寧嵐衣聞聲徒然一驚，猛地拂開林晟的手，抬眼望去，果然見花叢中出來一個人。

　　李靖宸玄衣朱裳，上有金絲繡成張牙舞爪的盤龍，冕冠上十二旒因風擺動，眸里盡含譏誚之色。

　　他幽深的眸子掃向寧嵐衣，下一刻，將她整個人拽到身后，冷冷出聲，“朕的人，什么時候需要林大人來護了？”

　　她被他死死扣住手，勒得腕骨生疼，輕輕掙了一下，李靖宸卻握的更緊。

　　林晟不慌不亂，端莊地行了禮，仿佛剛才諸事只是錯覺。

　　“朕在問你話。”李靖宸周身氣場冷到極點，墨染的眸里蓄著滔天怒意。

　　夜風襲來，寧嵐衣徒然打個寒顫。

　　“微臣在宮中得見故人，一時口不擇言，望陛下恕罪。”林晟一句話輕飄飄帶過，眼神瞥向寧嵐衣，“不是寧才人喚臣來的嗎？”

　　既然拉攏不成，離間未嘗不是種辦法。

　　寧嵐衣一手捏著衣角，緊握成拳，指甲深深陷進肉里。就算現在辯解，一切也顯得蒼白無力。

　　男人熾熱的手掌包裹著她，似是安撫地輕按兩下。她先是驚詫，隨后，一股暖流淌過心底，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定與平和。

　　她抬眼快速瞄了李靖宸一眼。見他目不斜視盯著林晟，挺拔的鼻梁在側臉投下一片陰影，薄唇輕啟，“林晟，外男擅闖后宮，你好大的膽子。”

　　林晟面上裝的誠惶誠恐，躬身道：“臣甘愿受罰，但還請陛下一視同仁。”

　　他眼睛在寧嵐衣身上徘徊，不言而喻。

　　寧嵐衣明顯感受到他衣料下的肌肉緊繃著，下頜揚起凌厲的弧度，一步步朝林晟靠近。

　　“你真以為，朕不敢動你？”他比林晟高出半個頭，僅是站著，帝王氣焰便溢于言表。

　　林晟垂手，不動聲色。

　　李靖宸修長五指捻上袖口，竟從里面掏出一把匕首。

　　眼看著刀刃離林晟的臉越來越近，王權低頭，悄悄抹了把汗。

　　“陛下。”寧嵐衣驚呼一聲，匕首在離林晟三寸處堪堪停下。

　　李靖宸轉頭，深邃幽暗的眸里晦澀難辨，深深望了她一眼。

　　天上的云翳遮住月光，周圍黯淡下來，唯剩豆大的燭火在風中搖曳。

　　林晟面上仍然噙著笑，帶著挑釁的味道。

　　“再有下次，朕不會饒了你。”李靖宸拽上寧嵐衣，快步出了御花園。

　　他怒不可遏，故步子邁的很大，寧嵐衣快步跟著，不一會兒就氣喘吁吁。

　　一直走了很久，直到望不見御花園的影子，李靖宸才意識到，自己還扯著個人。

　　寧嵐衣呼哧呼哧喘著粗氣，連面上慣有的鎮定都難以維持。

　　他心里一陣惱怒，松開她的手，兀自向前走去。

　　月光落在地上，把男人的身子拉得老長。

　　寧嵐衣知道他定是誤會了，卻不知如何解釋。只能一路在后面，朝乾清宮的方向走著。

　　幽長寂靜的宮道上，只發出腳踩青磚的“咔噠”聲。

　　寧嵐衣低著頭往前走，心神還未在方才的事中抽出，前面的人停下腳步，她竟直直撞了上去。

　　她下意識摸摸頭頂，抬眼便見李靖宸肅立在跟前，漆黑的眸里深不見底，目光落在寧嵐衣身上，令人毛骨悚然。

　　他開口，音色低啞，“理由。”

　　寧嵐衣愣了愣，一手緩緩蹭上衣料，緊張得摩挲了幾下，“陛下覺得，嬪妾會與林大人私會嗎？”

　　她說完這話，李靖宸臉色愈發凝重，眼角眉梢全部染上冷意。

　　寧嵐衣頓了頓，斟酌著道：“嬪妾喜歡林大人，這傳聞滿京城的人都知道。”

　　“那你為何還要入宮？”男人低頭看她，陰晴莫測。

　　“因為失望。”她直直望向他眼底，眸光黯淡下來，自嘲地笑笑，“陛下嘗過失望的滋味嗎？掏心掏肺地對一個人好，偏偏那人毫不在意，將你的真心扔到地上，狠狠碾碎。”

　　他自是體味過的。幼年時為了讓父皇多看一眼，他苦苦連功，拉弓的手磨出血泡都不停歇，武藝高出眾皇子一大截。

　　可他得到了什么呢？矜貴的帝王一句句輕飄飄的贊賞。可轉眼，他背地里卻說：“鄙賤出身，難當大任。”

　　從那之后，他變得冷漠疏離，不再討好任何人。

　　見他面色微動，寧嵐衣暗自舒口氣，繼續道：“嬪妾今日讓下人去傳話，想見的不是林晟，而是家父。”

　　長久的沉默，一只貍貓從墻頭跳下來，叫聲令人悚然。

　　李靖宸目光平視前方，淡淡開口：“我信你。”

　　寧嵐衣這才如聞大赦，差點忘了請罪。她跪下，讓陛下罰她不守宮規。

　　李靖宸看她口上雖認錯，人卻放松下來，整個人輕快明麗。

　　勾了勾唇，李靖宸想到個整人的好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