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再三告別,慕子言提著黑色的行李箱,一步三回頭的跟著監獄長走進牢房,小祈佑站在門前朝他揮手,怕他忘記再次提醒說:“在里面要好好改造!”
待走在前面的人影都從地面消失,小孩也消失在門前,笨重的鋼鐵大門上方裝著監控器,沿著監控器順到顯示屏前。
一個身穿軍綠色汗衫的中年男子用手使勁揉了揉眼睛,眨了眨眼睛,再次將視線放到顯示屏上,大門緊閉著,小孩是站在大門里邊的,可一眨眼就不見了。
不過轉念一想,住在這么個偏僻與世隔絕的養老基地的人,在世界上都算是個人物,由于各種原因主動或被動住進來,像今天來的兩個都是主動進來的。
慕子言與監獄長保持三米的距離,一前一后走到牢房門前,監獄長摸出一張卡在門鎖上刷了兩下,輕松一推,門順著力道向里晃進。
“那兒,”監獄長隨手對右手邊的門一指,“今天新來的,和你一樣,自己主動申請的,他對門你認識,俞司南,這條道上的其他人,不出一天你就能全認個遍,當中有個神經病,瞎嚷嚷的時候罵回去就行。”
慕子言站在白色的光線下,靜靜地看著身前的牢房門,每扇門上依照住戶的要求寫名稱,俞司南的門上寫的什么不重要,他對門的門上寫的東西挺有意思。
“這侵權,”慕子言指了指他隔壁的門,門上的名稱寫著惡之花三字,“這個王八蛋叫什么名字?”
監獄長站在門口,往后倒退了兩步,一后仰看清了隔壁門上寫的內容,頓了一下,恍然轉頭看向提著行李箱的人,“那個……”
“嘶拉————”窗簾聲打斷了監獄長的話。
一塊四四方方的玻璃窗,四角嵌在墻里,除了砸沒有其他方法可以打開,理論上是這樣的。
玻璃窗上顯示著一張蒼老的臉,咧嘴一笑,眼角霎時浮出褶皺細紋,順直的灰白頭發恰好遮住耳朵,看上去很像藝術家,給人的感覺他的職業許是個電影導演。
電影導演看向電視劇導演的目光很是慈愛,玻璃窗能擋掉一半分貝,電影導演說話聲音量小,只能看見他的嘴型不斷變化。
“好久不見——”
慕子言看到那張明顯蒼老了許多的臉,愣了一瞬,隨即想明白了,放下行李箱,蹲下身把扣子打開,從箱子里面拿出一本畫本,撕下一頁紙,將寬大的紙張在潮濕的地磚上平鋪,待其浸濕,一手捏著一個角,提起濕紙對著玻璃窗貼上去。
接著又蹲下身把行李箱扣好,提起箱子,從容不迫地走進隔壁開著的門內,順手關上了門,將欲開口說話的監獄長擋在門外。
監獄長孤零零地站在門口,伸手有節奏地拍著門,大聲喊道:“你門上的名稱還沒寫!喂!”
他身后斜對角的玻璃窗唰的一聲,窗簾快速被拉開,露出一精神抖擻的發型,長約二十公分的頭發豎直立起,像電視上的掃把星形象。
重重地拍了幾下玻璃窗,發出對門隔壁都能聽見的尖銳響亮的聲音,“吵什么吵!!!大晚上的不讓人睡覺啦!!!滾回家找你媽去!!!在這兒瞎逼逼什么!!!信不信老子一個超量子彈把你個王八羔子炸出宇宙!!!從哪來回哪兒去!!!”
說完一甩簾子把玻璃窗蓋上,宇宙第一科學家怒氣沖沖的打發了鏟屎官。
監獄長直直的立在門口,盯著對面半天說不出話,他沒注意到這條道上的精神病竟然就住在對門,趕蒼蠅似得一甩手,轉身離開了。
沒有寫稱呼的牢房內,慕子言坐在樸素的床沿,仰頭看了眼灰不溜秋的天花板,在看了看簡單的書桌和洗手間,發覺自己真的是來改造的。
第二天早上,房門中央方塊形的隔板從外推進,送進來一份簡易的早餐,一碗小米粥、一個水煮蛋、一小碟咸菜、兩個饅頭。
慕子言在床沿坐了一晚上,聽到動靜睜開眼睛,瞥了眼遞進來的飯菜,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去接過,還沒等他把餐盤放到書桌上,對門又發飆了。
“這是什么東西!!!豬都不吃的拿來給我!!!王八羔子們都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哐當一聲,餐盤掉落在地,緊接著聽見了鋁質的小碗叮叮咚咚在地磚上滾動的聲響,宇宙第一科學家把早飯扔了出去。
“給我送一份烤鴨過來!!!”
吼完后整條樓道靜悄悄的,慕子言走到玻璃窗邊拉開一條縫,觀察了下樓道上的情況,順便看了眼對門的住戶。
他的對門可謂是整條道上最囂張的人了,大家都安安靜靜的,就他一個脾氣暴躁,還動不動就發火,更奇怪的是外邊的人都不接他的話。
昨天監獄長還說神經病瞎嚷嚷罵回去就好,裝什么B,自己對上一聲不敢吭,裝沒聽見收拾好東西甩甩衣袖回去了,不過對門門中央的隔板處于敞開的狀態,透過空隙可見超乎尋常的亮光。
對門之間的門是正對著的,慕子言轉移陣地走到門前,翻開隔板俯身看了看對面,然后回到床邊打開行李箱,從里面翻出一個牛肉罐頭,包裝上寫著‘頂級牛肉’四個大字。
他就帶了這一個吃的,稍稍猶豫了一下,拿著罐頭往門上的小窗口扔過去,然后立即合上隔板。
對門不出意外的又大聲吼叫了起來,“這是個罐頭!!!牛肉罐頭!!!我發財了!!!這是哪個神仙給我的!!!是對面的鄰居嗎???就是他!!!喂——以后我們就是好朋友了!!!”
樓道里回蕩著宇宙第一科學家的激動聲,待回音散去,新一波吼叫聲又開始了。
“哇!!!太好吃了!!!太太太太太好吃了!!!我從來都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哇~~~~~~~~~~”
如此反復十幾次,同一條樓道上終于有人忍不住了,陰沉的聲音透過小窗口傳到樓道上,隱秘的怒氣一絲絲的飄蕩在空氣中。
“我知道你恨我,但用這種方式報復不覺得很幼稚么,你今年要過三十三歲的生日了,還跟三歲小孩一樣,沒有長輩教導果然不成熟。
我教你的那些道理你都忘了吧,一點都不像你爺爺,特別是那雙眼睛,和你外公一模一樣,看著就讓人不舒服。
你爸媽沒的早,家里又慘遭變故,我知道后回去查找,花了好多年才找到你,等那時再教導為時已晚,但身為長輩怎么可能放任孩子被一個不知從哪來的人蠱惑。
當年確實是我設計殺了他,但我這都是為了你,你家就剩你一個了,你要是出點什么事,我怎么跟你爺爺交代。
我還在上學時是你爺爺資助我從中學一直讀到大學畢業,這份恩情我從來沒忘,直到現在也沒有忘掉,做人要懂得感恩,而現在的你呢?
官商勾結,扶持一個虛榮的政治家上位,像吸血鬼一樣不斷讓你出去得罪人,自己處理不掉貪贓枉法的官員,只知道壓榨你,讓你四處弄錢填國庫。
這些年你數過有多少人花錢買殺手要殺了你嗎?特別是近一年來你干的那些事,哪件事是正常的,你就像一個瘋子,長期暴露在不該出現的地方,生怕別人不會對你下死手是吧?”
“怕,”樓道上增加了一道清冷的年輕的聲音,“可醫生不是你弄走的么,楚辭怎么會被關在地下賭場,你最清楚不是嗎。
你對我使的那些絆子,不就是想讓我找你,依靠你,聽你的話,按你說的完成你的夢想,在這兒裝什么大尾巴狼。”
話音剛落,當事人還沒什么反應,宇宙第一科學家搶先吼叫道:“哦!!!你個大尾巴狼!!!竟然整我的朋友!!!你就是個老王八羔子!!!……”
樓道上再次回蕩著宇宙第一科學家的美妙動聽的聲音,聲波激蕩刺激著老人家的神經,整條樓道上的住戶大概只有慕子言覺得那聲音實在是令人心情愉悅。
剝開雞蛋咬下小半個慢慢咀嚼,一手端起小米粥慢條斯理地喝著,配著激烈的五花八門的叫罵聲,和其他住戶忍不住叫喊監獄長來的聲音,顯得很熱鬧。
監獄長聽到動靜先是皺了會兒眉,待宇宙第一科學家罵夠了,過去了一個小時,才慢悠悠的上樓。
上樓直接走到宇宙第一科學家的門口,轉身敲了敲慕子言的房門,俯身趴在小窗口上說:“吃完早飯了嗎?你今天可以給你女兒打個電話。”
他在樓下聽動靜就知道是新來的兩個掐架,怎么解決問題呢?監獄長在心里輕哼道:為什么要解決?為什么要我解決?就讓他們鬧唄,還能翻天不成。
但出于需安撫其他住戶,不得不找個理由讓其中一個暫時離開這里,因為顏值,監獄長毫不猶豫的選了慕子言出去和家里人通電話。
通話室內,慕子言拿著話筒聲淚俱下的跟祈佑訴苦,“爸爸在里面過的一點都不好,沒有床,坐了一晚上,熬到天亮了卻沒飯吃,唯一一個罐頭還被獄友搶了。
你來探監的時候記得帶被子枕頭那些,還有多帶一些牛肉罐頭,其他肉罐頭也帶一些,各種點心零食也不要忘了。”
監獄長站在一旁滿頭黑線,快聽不下去時,話筒里傳出的小奶音,令他精神一振。
“我什么時候可以來看你呀?昨天晚上準備了一些,被子枕頭毛巾這種生活必需品已經準備好了,罐頭我現在就去買,要帶多少?一千個嗎?”
慕子言一手握著話筒,一手撐在桌面上,轉身看著站在門口俯身細聽聲音的監獄長,監獄長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知道慕子言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一想到昨晚上的小孩心下松動。
“咳——下午三點,今天明天都可以。”
慕子言得到準話,立即拋棄了身后的人,笑逐顏開的對話筒那頭的人說:“今天下午三點鐘可以探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