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以后，我換了手機號碼，不再聯系舊人。每天除了畫畫，就是回家。這個城市，說小也小，說大也大，想見一個人時總能幸運偶遇，不想見一個人時總會轉角錯過。周深時不時來找我，我閉門不見。而明誠，跟我徹底斷了往來。

　　過去就像一場夢，一場躺在草地上做的夢。內心經歷了再多波瀾壯闊，終究回歸于云淡風輕。抬頭看看，天空依舊是那么廣，白云依舊是那么遠，而夢里的那個人，依舊在夢里。

　　過年了，大家換上了大紅的衣裳，一家團聚其樂融融，個人細小的感受被隨處可見的歡聲笑語淹沒，直到熱鬧一點點散去，煙火一點點成灰，寂寞和惆悵又開始顯山露水。

　　分手后的一個月，明誠的朋友圈更新了，內容是他的婚禮邀請，新娘是夏小熙。

　　分手后的一個月又一個星期，明誠的朋友圈又更新了，內容是他的結婚典禮，照片上的兩個人幸福依偎。

　　我在心底默默送上祝福，隨后把明誠從微信好友中刪除，斷絕了這僅存的一絲微弱聯系。

　　我們不會再有交集了。

　　第二個月，我突然意識到我的例假竟然推遲一個月還沒有來，而且身體出現惡心作嘔的信號。我忐忑不安地去了醫院檢查，醫生頭也不抬地問我：“有過X生活嗎？”

　　我的臉紅到耳后根，用小到幾乎只能自己聽到的聲音回答：“有……吧。”

　　醫生給我開了B超檢查的單子。

　　我拿著單子繳費后去了B超室，檢查的醫生看了一眼單子，然后讓我躺在一張床上，她用一個冰冷的東西往我身下捅，剛觸及，我就痛得尖叫起來。

　　“怎么回事？”檢查醫生驚得停下了手里的動作。

　　我一臉呆滯地看著檢查醫生，期待從她臉上得出答案。她又小心試了一遍，我仍是痛得尖叫。她臉色驟變，扔下檢查儀器，大聲囔囔起來：“搞什么鬼？***都沒破，來查懷孕？”

　　宛如晴空霹靂在我腦海里炸開，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懵懵懂懂地聽從醫生的話，離開B超室后，去做了一個鑒定，檢查結果：未婚型。

　　拿著診斷書，我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這張診斷書，證明了我的清白，卻再也挽回不了我愛的人。它來得太遲，卻又似乎恰當其時。它讓我明白，不屬于你的，不該貪戀，遲早會各歸其位。

　　陰謀！這兩個字在我腦海里來回閃現。對啊，這一切都是周深的陰謀！他的用意再明顯不過，就是為了徹底破壞我的幸福，讓我一輩子內心守著他死去的弟弟孤獨活著。我真是太傻了，真的以為他是愛上了我，才會對我鍥而不舍？一直以來，他都是鍥而不舍地設下圈套，讓我挨個挨個地往里面跳。

　　從見到第一面他對我諷刺，再到后面把阿若日記本給我，故意想送我房子，再到安排旅游，再闖入我的房間……這一切都是蓄意而為，目的就是一步步地接近我，摧毀我！我突然想起了一個人：顧琴。想起當初明誠給我分析她在海里的不正常以及她臨別時對我說的“小心周深”，我越發不寒而栗起來，難道那場溺水事故也是周深在幕后導演？

　　我感覺自己的腦袋要炸開了，我完全不敢驗證我的推測，如果是的話，一個人怎么能有這么深的心機？處心積慮一步步置我于死地？沒錯，阿若是因我而死，可我從來沒想過要用拿命去贖罪！我要是死了，我奶奶和媽媽怎么辦？

　　我從醫院跑了出來，我想去找周深問個清楚，受了刺激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撞上了一輛車。車門打開，出來的竟然正是周深。世事就是這么可笑，仿佛看鬧劇般地，急不可耐地想讓我知曉真相。

　　“小凈，你沒事吧？”周深把跌倒的我扶起。

　　我當然沒事，我從包里抽出那張鑒定書，拍在他身上，冷笑道：“這是陰謀對嗎？”

　　周深看完了診斷書，關切的神情消失，恢復了他原本玩世不恭的表情：“是又怎么樣？”

　　“告訴我真相，從一開始你接近我，一直到現在所有的真相！”我憤怒地喊。

　　“在這車流人往的馬路上，談這個合適嗎？起來再說。”周深拉著我的胳膊把我帶到他的車里。車輛行駛了，等紅燈時，他發了一個微信消息。綠燈剛過，他又開動了車子，很快地把我帶到了一個咖啡廳。

　　幽靜的角落，兩人面對面坐著。我冷冷地看著周深，期待他口中的真相，他卻不緊不慢地要來菜單，點了紅酒和甜點。

　　“吃點吧，小凈，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我真難受。”周深把甜點推到我面前微笑道，在我眼里，他的每個笑容都是嘲諷，都是對我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間的揶揄。

　　“我要真相！”

　　“真相就是……我愛上你了。”周深如沐春風地微笑，一邊往兩人的杯子里倒上紅酒。

　　“你恨我入骨才對吧。”我冷笑道。

　　“不，我對你的感情是交織復雜的，一邊恨你，一邊愛你。我不是對你說過，我和我弟弟很像，喜歡一樣的女孩子……”周深輕輕地搖著紅酒杯。

　　“夠了，陰謀用了一次，再用就不生效了！”我打斷他的話，我看他越來越像個變態。

　　“好吧，那我說點你想聽的。是的，從我見到你第一面開始，我就一直在刻意接近你，每次看到你，我就想起我死去的弟弟，他才17歲，善良正直，有遠大的前途，卻因為你被死神領了去。你說，我能眼看他在天國孤獨，而你卻擁有甜蜜愛情而坐視不理嗎？所以我想毀滅你和明誠的關系。你還真是好念舊情，一本日記本就讓你們分手了。但我覺得這還不夠大快人心，我想親自追求你再拋棄你，所以我對你大獻殷勤，想送房子給你，可你偏偏不吃這套，過了不久又和明誠好起來了，還似乎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這怎么能行呢？所以我安排了旅游活動，把你調離明誠的視線。顧琴是我安排的，雖然她沒辦成事，但我還給了她30萬當作封口費……”

　　“顧琴果然是你安排的，是你讓她把我往深海里帶！”我雖然有過懷疑，可親耳聽到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是啊，不過她的那套說辭是我讓她編的，她哪有那么困難，拿了錢不過是想自己買個車釣富二代，你還真是好騙！”周深揶揄道。

　　“也好，少了一個被家庭壓迫的女孩。”我冷笑道。

　　“你還真是腦回路奇葩，這會子，還沉浸在別人杜撰的故事里。”周深搖頭笑著。

　　“你不就是想讓我陪葬嗎？既然到了那一步，為何還要多此一舉救我起來？”

　　“我突然舍不得你死，我愛上你了。”周深收起玩世不恭的笑，突然深情凝視著我。

　　“呵呵，是嗎？”這回輪到我揶揄他了。

　　“你怎么不相信我愛你呢，那晚我下了鎮定劑在你的杯子里，想要占有你讓你徹底死了和明誠在一起的心，可是突然就舍不得了，我在身邊守一晚上，都沒有動你。因為我突然發瘋似地想跟你好好談一場戀愛，讓你心里有我。”

　　“那床單上的血跡？”

　　“是這個。”周深杯中的紅酒微晃，“說真的，我剛開始還以為自己多此一舉，沒想到這成了最關鍵的一環，看你瘋狂地掀開被子，我才知道，這些年你一直為阿若守身如玉。”

　　我苦笑著。

　　“第二天早上，你根本沒意識我的存在，直接跑去開門接受明誠的求婚，我也是錯愕了！幸好我適時地出現阻止了你們。那次，是為我自己。”

　　“天使和魔鬼怎么會長著一樣的面孔。”我冷冷地看著周深。

　　“天使和魔鬼是共生體，只不過是一念成魔一念成佛罷了。”周深說。

　　“我不會恨你，為了阿若。但請你，從今以后不要再出現在我的生活里。”我拿起包起身離開，我已經得到了我想要的真相，從今以后，我不想跟這個男人有任何關聯。

　　“急什么，還有你想見的人沒來呢。”

　　我想見的人，明誠？我停下腳步，回頭看周深，他對我微笑著，讓我覺得不寒而栗。我再回頭往前看，迎面看見了兩個人：明誠和夏小熙。

　　夏小熙穿著紅色的厚大衣，宛如嫁衣，白皙的臉十分引人注目，她的手插在明誠的臂彎里，明誠穿著黑色的西裝，身材筆挺，兩人出行十分登對，宛如王子公主，連我都看懵了。

　　明誠看見我，我看見明誠，四目相對，他看見我的時候，眼神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歸于冷淡；我看他的目光，很快由詫異轉為茫然。

　　周深笑著起身，一邊寒暄著，一邊把我拉到他的身邊坐下。我茫然地任他拉著我，再次落坐時，對面坐著的已經是明誠和夏小熙。

　　“周深，原來你也認識寧凈呢？還有，你太不夠意思了，結婚的時候請你都沒有來。”夏小熙原來跟周深也是認識的。

　　“真不好意思，前陣子太忙了。當初你們可是我們班上的金童玉女呀，你們喜結良緣，真是眾望所歸。這不，為了賠罪，我專門請你們一起過來小聚。”

　　“我記得以前你和明誠也是鐵哥們。”

　　“可不是嘛，來，小熙，你和明誠看看菜單，隨便點。”周深把菜單遞給夏小熙。

　　“那我可不會為你省錢，誰不知道你都在全省的富豪排行榜上排了名的。”夏小熙笑道。

　　他們一言一語地寒暄著，我和明誠卻像陌生人一樣，隔著空氣，誰也不看對方，誰也不說話。看來這個飯局是周深和夏小熙撮合的，我和明誠都被蒙在鼓里，到了才發現對方都在。我想起了在等紅燈的時候，周深發了一條微信消息，想必就是那個時候約的夏小熙吧？只是，他的用意到底是是什么，是為了讓我目睹明誠和夏小熙的幸福，還是為了讓明誠目睹他和我在一起的“恩愛”場景？無論如何，但我知道，這又是他的圈套。

　　“沒事我先走了。”

　　“夏小熙，我們走吧。”

　　我和明誠的聲音不約而同地響起，我們不約而同看了對方一眼，又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轉到別處去。

　　夏小熙有點尷尬，周深的嘴角浮起不易察覺的微笑，周深忙起身，勸慰我們倆坐下，與夏小熙對視一眼笑道：“看我們只顧自己寒暄，冷落了明誠和小凈啦，真不好意思！明誠，你都抱得美人歸了，不會還往心里去吧，搶了小凈是我不對，我敬你一杯向你道歉。”

　　周深說著給明誠的杯子倒了酒，自己先干為敬，明誠看了看酒杯，無動于衷。

　　”和寧凈在一起的人原來是你。”夏小熙緩解尷尬地問周深，看來明誠并沒有跟她講關于我的太多事。

　　“沒辦法，誰叫我們小凈惹人憐愛呢，我不得不先下手為強了。得罪了兄弟，我這不也是來賠禮道歉的嘛？”周深邊說著，親密地用胳膊挽住了我的腰。我反抗無效，周深悄悄在我耳邊呼著氣：“別動。”再看看對面夏小熙的頭已然倒在明誠的肩膀上，我也就放棄了反抗。

　　“不用賠禮道歉，都過去了，早就不放心上了，我和夏小熙很幸福，你們在一起看上去也很好。”對面的明誠也挽住了夏小熙的腰。

　　“我就知道明誠不會往心里去，我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兄弟，既然原諒我了，這杯酒你得喝下。”

　　明誠微笑著，把面前的酒喝了。

　　我知道周深在演戲，可我實在沒有心思陪他演下去，我坐如針氈。

　　“真是世事無常啊，前段時間寧凈還和我們明誠差點是一對呢。”夏小熙似笑非笑地說。

　　“要不是長著和我弟弟一模一樣的臉，我也追不到小凈呀。”

　　“寧凈和你弟弟還有淵源呢？”

　　“可不是嘛，小凈是我弟弟的初戀，我弟弟的死，跟小凈有很大的關系。”

　　“啊？那你還和她在一起，看來是真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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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一唱一和，我突然意識到，演戲的不只周深一人，夏小熙也在陪著他演，目的似乎是為了刺激我和明誠兩個人，似乎是怕我們對對方還抱有幻想，我心里冷笑，這不是多此一舉嗎？對面的明誠似乎也意識到了，可是他沒有勸阻夏小熙，跟我一樣都想把熱鬧看下去。

　　“金錢也是一方面吧，再加上我和我弟弟一樣的長相，小凈就轉而投向我的懷抱，還主動把第一次給了我，我呢，照單全收！送上門的不要白不要……”周深輕佻地笑道。

　　我看著對面的明誠，依然鎮定自若地像在聽別人的故事，周深的話實在不堪入耳，但我不想爭辯，拎起包包想要離開，周深卻一把拉住我，將我按在座位上。明誠依然無動于衷，他相信了，他相信周深編的一切謊話，我的眼睛里蓄著淚水，努力不讓它們落下，絕對不能讓他們三人看我的笑話。

　　“小凈，怎么急了呢？我說的不對嗎？”

　　“對，你說的哪里會不對？我愛你弟弟，我愛死你弟弟了，我還愛你，愛死你的錢了。”我吸干淚水，咕咚咕咚地把杯中的紅酒喝掉，又要倒。

　　“來，我幫你倒。”周深拿起紅酒瓶，我把酒杯遞過去，但是周深卻沒把紅酒倒入我的杯中，而是半瓶紅酒從我頭上傾注而下。

　　一股股紅酒，從我的頭發淋到額頭、眼睛、嘴角脖頸里、再從我的腰間、褲管里滴下……我成了紅色的人，最丑的人，最不堪入目的人。

　　“周深，你還是男人嗎？你就是這樣對凈兒的嗎？”明誠爆發了，從座位上竄起來，一拳打在周深嘴角上。

　　周深沒有理睬暴怒的明誠，也沒有理睬嘴角流出的血，他似乎慌了神，猛地一把將我摟在懷里，一邊用紙為我擦拭頭發上的紅酒，一邊語句凌亂地說：“小凈，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原諒我這次好嗎，我以后一定好好愛你，比明誠，比阿若更愛你，我會娶你，會好好疼你，不讓任何人欺負你，你不要離開我……”

　　我掙脫周深的懷里，認真看著他，用我最丑最恐怖的模樣看著他，我突然咧開嘴笑了起來，笑得像個變態的小丑。

　　“謝謝你，周深，你讓我贖清了對阿若的罪孽，以后，我不欠他什么了。”

　　說完，我胡亂卷起一把紙巾，胡亂地擦著臉上的酒污，大步地往前走，把所有人扔在身后。

　　“凈兒！”明誠在后面喊。

　　“他們之間的事情讓他們自己處理吧。”夏小熙的聲音悠悠地飄來。

　　明誠沒有追過來，周深追過來了。我越走越快，幾乎要跑了起來。一路上的人，看著我無異于看一個怪物。看就看吧，反正已經面目全非的我，今晚再落魄，明天又有誰認識我！

　　下雨了，毫無征兆的傾盆大雨。好痛快，好痛快呀！大雨沖洗了我身上的酒污，我在雨中暢快地奔跑起來。

　　在一個僻靜的轉角，周深追上了我，堵在我的面前。

　　“你還想怎么樣，嫌侮辱我不夠嗎？”我崩潰地大哭起來。

　　“我錯了，是我自以為是，是我心胸狹隘。我明明知道阿若的死跟你無關，可是我忍不住想發泄，但看著你傷心難過，我發現自己一點也不快樂，我只會越發恨我自己！”周深按住了我的肩膀。

　　“那是你的事！你已經毀了我的幸福，你還來跟我說這些有意義嗎？”我用盡一切力氣大聲喊。

　　“我想告訴你，我愛你，這次是真的！我清晰地知道我愛你，我不會再做任何傷害你的事情，我會給你幸福，我周深對天發誓！”

　　周深說完突然低下頭，似乎想要吻我，我一巴掌用力地扇了過去。

　　“我寧凈也對天發誓，這輩子，我不想再看到你！你這個變態，讓雷劈死你吧！”

　　我用力地掙脫了周深的束縛，從雨中跑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