媯弈驚呼一聲,“溫將軍!”溫棄召口中不斷嘔出血沫,大概是早料想到有此刻,臉色十分平靜,溫棄召對著媯弈所在方向遙遙一拜算作告別。
仿佛時間停滯時,一道飛旋而下的藍色倩影接住了溫棄召向下墜落的身體,美人身姿曼妙如謫仙臨世,紛飛的裙擺如同四月芍藥般驟然盛放,接踵而至的劍意聚成法陣,近百人在頃刻化作齏粉,只一劍,就斬下敵軍將領(lǐng)的頭顱,連同他臉上放肆的笑意一同停滯在此刻。溫玉手握一柄長劍,藍色劍法紛飛間是令人熟悉的滄溟劍意,衣袂翻飛時氣質(zhì)冷若寒霜,絕世獨立。獨獨一眼,媯弈就淪陷在她如畫的眉眼間,溫棄召微微抬著手,彌留之際只想碰到溫玉的臉龐,猩紅的血只染遍了溫玉的衣衫,大片大片的紅色如同春日的牡丹芍藥,紅的耀眼,紅的刺目。
溫玉俯下身,重新將溫棄召摟在懷中,微垂下頭,眼中的淚滴落在溫棄召漸漸模糊的視線中,溫棄召用盡力氣將手輕輕搭在她的肩上,如同幼時哄孩童一般道,“不哭玉兒,我們回家了?!?p> 這一戰(zhàn)以陳國大獲全勝結(jié)束,但陳宋兩國都算不得撈著什么好處,西域城焚城一事還是在王都中引起不小的動蕩,保守的一派認為不應(yīng)該以一城百姓作為犧牲,雖是勝利卻與輸無益,更何況亦是失去了一位為國為民的肱骨之臣,溫老將軍離世一事在民間造成的震動不小,恐民心不穩(wěn)。新派系則指出此戰(zhàn)在兩方兵力相當?shù)那闆r下,此法雖是冒舉,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此番以最小的犧牲換得最大的勝利,我軍傷亡人數(shù)與宋國相比實在微不足道,更何況宋國此番元氣大傷,可為陳國換得十幾年的和平,從長遠看,無疑是樁利事,且更為王上建立了在天下間威望。
媯弈聽了朝中吵了兩日,并未過多參與,只是下旨以國禮厚葬溫棄召,溫氏一脈算是一時風光無雙。而溫玉歸來后以孝禮居于溫府,是他讓她入主中宮,溫音則被他秘密送回了溫府,媯弈只要溫玉肯回來,他愿意給溫氏無上的榮寵與風光,鳳儀殿的宮人換了一批又一批,終于換成了都是陌生臉龐的宮婢,對于宮中密聞她們知曉的并不多。
溫玉自歸來后似變了一個人,不哭不笑,整日素衣白花,握書而眠,從此開始,對他而言,溫玉仿佛是一個全新的人,種種都令他感到陌生。守靈七日,她滴水未進,媯弈去了小廚房熬了米粥,親自端過去望她喝一些,溫玉只是接過來放在一旁,并不肯喝,嘴上卻是對他生疏又客氣的道著謝,靈幡雖風動搖晃,地上遍撒著白色的名錢,焚燒紙草的后的味道并不好聞,空氣吸到肺腑里,滿是苦澀。
她守孝,他便陪著她,日日夜夜,未曾半刻離身,除了朝堂,她的身邊就是他唯一的去處。而他們唯一有交談的一次,是他有意提起她這兩年去了何處,溫玉淡漠的眼神從他身邊掃過,那聲音如玉石清泉,緩緩道,“我這兩年,在四國游走,懲兇除惡,為了不負他的期望,”溫玉握著書卷的手緊了緊,話語中透出淡淡的惋惜,“有一次遇到一只惡妖,我非玄門出身,中途入道,險些喪命?!彼D了頓,道“危急關(guān)頭,是他救了我,這兩年,竟也只見了這一面?!弊詈笫请y言傷痛,“我與他相遇不過十日,就聽聞陳宋兩國在西域城交戰(zhàn),爺爺亦在戰(zhàn)場,我不得不來??蓻]想到,這竟然是最后一面?!?p> 媯弈看向她時,她滿面淚痕,媯弈知道溫玉口中的他是誰,是她年少時的那位老師,作為不被愛的一方,為了得到溫玉的一個回眸,媯弈付出了萬千的努力,他不在乎,沒有關(guān)系,如今此處只有他和他的阿玉,沒有其他人,他們是昭告天下的夫妻,媯弈走過去將她摟在懷中,安慰道,“沒事了阿玉,從此以后有我護著你,我會保護你,愛護你,留在我身邊,你會是王城中唯一的王后?!边@幾十日壓抑的情緒頃刻發(fā)泄出來,溫玉伏在媯弈懷中,哭得格外傷心。
昨日種種皆一筆勾銷,往后之路光明燦爛,他批奏折,她在一旁看書臥眠,琴瑟在御,莫不靜好,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紛紛桃花雨下,一切如此美好。他以為一切都會好起來,自此以后,他們會有一個未來,而是一切,都只是他以為而已。
待溫棄召去后一年,溫玉守孝期滿又過后的一月約三日,他想她一定是悶壞了,打算邀她去王都游湖賞玩,批過奏折方出宮門就見她跪于殿門,媯弈不解,只聽溫玉不卑不亢道,“溫氏之女溫玉,求王上一紙和離書?!眿傓穆犚娮约憾呌惺裁礀|西碎了,只覺得霎時間呼吸急促,心上疼痛難忍,“孤不允?!彼鄣讕е獾?。媯弈從她身旁擦身而過,王上的步輦漸行漸遠,溫玉不死心,仍舊足足在殿外跪了兩日,媯奕毫無辦法,筆沾濃墨,殿外桃花散落一地,不過半月,似已過花期。
夫妻相對,恰似鴛鴦,雙飛并膝,花顏共坐,兩德之美,恩愛極重,二體一心,三載結(jié)緣,則夫婦相和;三年有怨,則來仇隙。凡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之緣,始配今生之夫妻。若結(jié)緣不合,比是冤家,故來相對。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物色書之,各還本道。
溫玉將和離書握在懷中,眼中氤氳,死死不肯放手,是和離書亦是旨意,蓋了王印,便是昭告天下,萬人皆知。
民間百姓夫妻就算和離,也會引起軒然大波,王室中更是從未有過先例,可這份自由,他給了。
媯弈的旨意并未外傳,只是默不作聲的壓下來,偌大的宮中,只有溫玉將和離的旨意當作寶貝收了起來,溫玉的這次告別只留下單單一頁薄紙,上書寫道,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
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這么簡單的道理,他怎會看不懂,只要沒有昭告天下,她就是他的妻,他在一日,她就永遠是中宮的王后。
鳳儀殿中的君王時哭時笑,轉(zhuǎn)身看向滿宮噤若寒蟬的宮婢,冷若冰霜道“都殺了?!兵P儀殿外宮人的血跡浸透在地磚上足足清洗了三日才能勉強看清本色,空氣中彌漫的血腥與殺戮似乎籠罩在整個王宮中。
對于王后消失一事宮外并未走漏任何風聲,鳳儀殿只傳出是王后身體抱恙需要將養(yǎng),只要他不同意,她永遠都是他的妻,久別重逢后的相聚比以往的分別都更令人難熬。
半年后的再次相逢,是聽聞溫玉重回溫府開始,媯弈馬不停蹄的趕過去,憤怒還是怨懟都在無盡的思念中消失殆盡,溫玉對他而言是此生獨一無二的存在,除了年少須臾時的相知相伴,她更是他幼時無盡黑暗中唯一的一絲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