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最愛的人想讓你死,你該怎么辦?
隗欣從未曾想過,隗恂會想置她于死地。
哪怕他厭惡她,討厭她,甚至恨也好,她始終未曾想過,他會對她做到這一步。
步步緊逼,精心設計,只為了,讓她不得好死......
在隗欣的記憶里,那天正是一如往常無異的日子。那時的冀州城正逢上秋風瑟瑟的時節,院里,不知是種植了多少年的楓樹已經出落得如艷陽般通紅,隗欣扶著肚子坐在吱吱呀呀躺椅上,耳邊是稀稀落落的鳥鳴聲,偶爾伴隨著秋風吹起楓葉的沙沙聲,到讓她意外覺得動聽。
似乎此前,從未如此安逸地聽過這自然的聲響,她的一生里,耳邊除了那明月樓里咿咿呀呀的靡靡之音,再便是勾心斗角的爭論之聲,就連死前,她唯一還能記得的,便是那時兵器相碰時的激烈的打斗聲,以及措不及防被刀劍沒入身體的悶響,又在拔出時連帶著牽出血肉的澎涌而出的聲音。
回憶起生前的記憶,隗欣不由自主的撫了撫腹中胎動的孩童,此生,擁有了她,也算無憾。
正當她安詳地閉著雙眼,幾欲昏昏沉沉之時。阿飄突然一臉高興地來到了她的身旁,還未等她聽清她興奮呼喊的話語,余光便已經瞧見那一抹亮麗的銀白,這白穿在他的身上真是別樣的好看。
“阿莘,這些日子,苦了你了?!壁筲蟛嬌鐏?,盯著隗欣的神色滿是心疼。
他看著眼前這個昔日里風光無限的女子,此時,面容憔悴蒼白,絲毫沒了當初盛世凌人的氣勢,此時的她,絕美柔弱的神態,仿若一個無辜闖入人世的白兔。
一瞬間,隗恂的神色變得更加憐惜了。
他見隗欣扶著孕肚,行動多有不便,便立刻想著抬手去扶:“阿莘,你小心些?!?p> 隗欣一臉怔愣地看著眼前對待他小心翼翼的男子,腦海中一瞬間恍惚,只覺得他口中反反復復喊的阿xin,似乎是那欣喜的欣字。
只是這種想法一出,她自己倒是第一個嘲笑了起來,隗欣啊隗欣,原來你到現在還沒真的死心......
“阿莘,你在笑什么?”隗恂瞧到她臉上的譏笑,攙扶的動作一僵。
“沒什么?!壁笮壘p輕地搖了搖頭,“只是終于見著了你,一時歡喜。”
隗恂神色一松,想著隗欣的話,不由也笑了笑:“是本王委屈你了,今日我是來接你回去的?!?p> 隗欣一愣:“接我回去?”
“對,接你回去。你也知前幾日里府中風聲不定,我一直不敢將你帶在身邊。如今你放心,府中上下我已經安頓好了,不會再有人敢欺負你了?!壁筲稽c一點的解釋著,神色出奇的溫柔耐性,這樣的溫柔瞬間便讓隗欣沉浸其中。
“那女子呢?”隗欣問道。
“誰?”隗恂挑了挑眉,一時疑惑。
“你在邊關撿回來的那女子,她如何了?”隗欣問得有些小心翼翼,她不知這問題她該不該問,但她實在是及其想知道。
“哦,你說的是她??!”隗恂眉色一展,抬手摟住了隗欣的肩膀,“我知你這幾日一定害怕極了,你放心,那女子我已經讓人安頓好了,以后府中,只會有你一個女主人。阿莘,你要相信我。”
隗欣趴在隗恂的懷中,享受這一刻毫不真實的夢境,沉溺地閉上了雙眼。
這場美夢,她想多做一會兒,她好怕,好怕時間會逼著她醒來,如果可以,她真想一直做下去。
似乎是響應了她的內心,這一夢,果然做得極長。
她被隗恂接出了偏院,忙忙碌碌的下人們正飛快地收拾著她那為數不多的舊衣裳,院里的楓葉還在簌簌地響,那張破舊的躺椅上已經落滿了大片的枝葉,鋪得它一片通紅。
她瞧著身后的偏院越來越遠,她看到自己終于如愿以償地離開了那個地方,她看到身后,身著銀白華服的隗恂正在和一名下屬交談著什么。
最后,她坐上了馬車,踏上了蕩蕩漾漾的歸途,可內心,卻猶如那搖晃的馬車,始終無法安定。
“王爺,您不是說要過兩日才動手么?”黑衣屬下抬眼暗自揣摩了下眼前人的神色,胸中雖然滿是疑惑,但到底還是未能察覺出來有何異處,只是懷疑的神色時不時顯露,卻又被自己緩緩壓下。
“事情我已經解決了。既然一切已經真相大白了,我一日也不想再等了?!?p> “可......”黑衣屬下還想說些什么提出自己的疑惑,只聽耳旁隗恂不耐煩地說道:“好了!你已經完成了你的任務,護她無事。如今邊關動蕩不安,來歙又有了新動作,你前去邊關一趟,接應一下他?!?p> 聽到隗恂說起正事,黑衣下屬瞬間將心中的疑惑收起,又聽他對往日的計劃知曉得細無巨細,便全然放下了心中的疑惑:“是,屬下這就去辦。”
“等等!”
隗恂又在身后叫住了他。
“帶上你身邊的其他人馬,一起前去?!壁筲哪抗忸┻^隗欣的院門邊上,大大小小的藏匿點,慢慢悠悠地說道。
“不行......他們必須要留下來保護您的安全,接應來歙大人的事,屬下一人前去足以!”黑衣人跪地下拜,一口回絕。
隗恂臉色一黑,盯著黑衣屬下低下的腦袋看了又看,都快懷疑這人是不是發現了什么,竟然一再要違背他的指令:“邊關之事不容你我一拖再拖,立刻派人前去,本王自會保證自己的安全!”
“......是”隗恂如此命令,黑衣屬下再不敢反駁,對暗處悄悄抬了個手勢,隨后帶著余下的眾人,離開了隗府。
黑衣屬下離開后,隗恂的身后已經換了樣貌的公孫莘扭著枝腰走了出來:“如今所有護著她的人都移開了,我倒要看看,那隗欣還能有什么本事!”
隗欣從昏睡中緩緩蘇醒,回憶起最后的記憶,自己似乎是在搖搖晃晃地馬車上睡著了,最后的感知,便停留在不知從何處飄來的濃香。
緩了緩神,隗欣才猛然發現,原本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阿飄,此時已經不知去了何處。
她皺了皺眉,胸中的不安愈發劇烈。
看來這場美夢再次要往噩夢的方向發展了。
她吃力的扶起自己的大肚子,抬手掀開眼前的車簾。
入目便是已經不知是在外面等待了多久的公孫莘,可她此時還尚且沒能認出她就是公孫莘,她只是見隗恂口中說是原本已經送出去的人又站在了她的面前,似是早有預見,只是微微嘆了口氣。
“姐姐,這一覺睡得可還安穩?”公孫莘挑了挑自己涂得艷紅的指甲,笑得一臉溫順可眼中的凌厲卻不是她這副柔弱的模樣該有的神色。
隗欣條件反射般地抬手護住了自己的肚子,低頭不曾搭話。
公孫莘瞥見她的舉動,不屑地笑了笑,向站立在兩旁的人使了使眼色。
“姐姐,隗將軍特意下令讓我好好服侍你?!憊珜O莘的神色笑得越發詭異。很快便有人從兩側攔住了隗欣的去路,伸手擒住了她。
隗欣象征性地掙扎了兩次,就護著肚子,不再有所抵抗。
“隗純呢?”隗欣突然出口問道。
公孫莘先是一陣詫異,正驚恐她是如何知道隗純的身份,隨后才又想起來,此前隗恂用的就是隗純的身份,這才反應過來,隗欣想問的人正是隗恂。
“放心吧,姐姐。很快你就能見到他了。”在地府里。
隗欣沒有說話,麻木地被眾人綁上了高臺。
四周嘈雜著熟悉的叫罵聲,隗欣瞧見人群中最顯眼的那位,身著華服的公孫皇后,她口中罵得振振有詞,只是她無法聽清她到底說些什么。
她的腦袋開始嗡鳴做響,有人舉起火把,炙熱的火光倒映在她的臉上,她仿佛能感覺到火苗接觸肉體的刺痛感,她感覺到滾滾巨浪向她襲來,她閉上雙眼,想著,這場夢該醒來了。
可許久,腦袋的嗡鳴聲越發作響,連帶著帶來一波給一波的刺痛。她睜大雙眼,這才看清面前那些人臉上滿是厭惡又懼怕的嘴臉,她聽到那些叫罵聲越發統一,她們都在大喊著:“燒死她!燒死這個妖怪!”
隗欣震驚,心頭猶如落下一塊巨大的隕石。原來這次,不是夢......
原來今天,就是她的死期。
其實隗欣已然知道,這天便是自己的死期。
她已經不是一次夢見到這熟悉的場景,自搬去偏院后,她每日生活在巨大的壓力與委屈之下,夜里她整夜整夜的難以入睡,好不容易得以休息,就必然會夢見一些零碎的場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能夢到的事情越來越多。她想不到老天竟是如此殘忍,竟是要她在死亡之前,提前預知自己的死期。甚至是能提前看見自己死亡時的模樣,這一刻,她實在是哭笑不得。
曾經,她最好奇的就是自己的死亡。可生前她的想象都還是美好的,死后,她聽彼岸說過,強行續命之人,必會遭受天譴。
她幻想過無數自己的死法,她知道死亡是她終究無法逃脫的宿命,她心中滿是對未來的憧憬,也時常伴有對未來的恐懼。
日復一日困在偏院的日子,其實已經漸漸讓隗欣麻木。倘若不是阿飄陪在她的身旁,她知道,自己其實連一日都撐不過去。在這樣的心理折磨之下,腹中的胎兒,便成為了她唯一放之不下的執念。
她告訴過阿飄,一旦發現任何異常,一定要第一時間回到冥界,找到彼岸。
她不求能保護自己,她只求,當死亡來臨的那一刻,她能護住腹中的胎兒。
所以便有了彼岸闖入隗府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