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蓮盛會還未開始,小霸王現身蓮院劫走白蓮仙子的消息就如長了翅膀一般飛向大小船只。直接將林嫣然的名聲提至與小霸王一同的高度,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名聲大噪。
不管湖上此刻如何熱鬧喧囂,小霸王的船上卻是井井有條,一絲不亂。她們上船后,林嫣然就被兩位侍女引走,白薰錦瑟要攔,被侍女不動聲色推開,但她們本就是指著二小姐保命,哪里敢退,眼看沖突要起,二小姐搖了搖頭,制止了她們。隨后被侍女引向頂層一間布置奢靡的廂房內,房里置了一架古琴,叫她看了也不禁愛不釋手,卻沒有立即查看。
“世子交代,請嫣然小姐在此處歇息,剛才多有不周之處,這架凰琴權當送給小姐的賠禮。“那侍女說完,行禮退到門外。
另一位侍女奉上香茶點心,說了一句“請小姐慢用!“也退了出去。
林嫣然不知這世子此舉何意,秉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原則,也沒有聲張,四下里略看了看,忍不住還是伸手撫上了那架琴,見琴尾處果然刻了個“凰“字,暗嘆世子的大手筆。安南國一代琴師清竹先生辭世后,流傳下來的只有五架琴,每架皆為不世之作,其中有一對“鳳凰“琴最為出名,此刻她手中撫過的,便是那凰琴,萬金也難求。
但那人既然送了如此名貴的琴,卻又不露面,,不知何意。她略一思忖,喚來侍女焚了香,凈了手,干脆彈起琴來。
二小姐被單獨請走,白薰暗皺了眉,卻被小姐吩咐一句話不能說,小聲對錦瑟叮囑:“錦瑟,你務必要謹言慎行,不可冒失。“這世子的名頭她也是聽過的,二小姐是主子未必有事,但她們,一句話不當便可以被隨意處置掉。
“你們小姐既是世子的客人,那你們也是這船上的客人。放心吧,嫣然小姐那里自有人在,只會比你們伺候的好。兩位小客人請隨我稍做歇息,你是叫‘白薰’吧,跟我來!“留下的一位姐姐年紀稍長,揣摩著世子“對林小姐有禮,對侍女親切不可冒犯“的命令,看她們就如同看見孩子,語氣說不出的溫柔親切。
白薰受寵若驚,還沒有回頭,就被那位親切的姐姐帶走了。
錦瑟一聽說是小霸王,反而心底是最鎮定的一個,她實在不知他這般為她分憂,叫她能說什么好。這世子將事情做到無可指摘,叫她這個當事人完全插不上手,也不用留下的人多費口舌,乖覺地隨其入了一間廂房。
廂房布置很是奢華,茶水點心瓜果滿滿當當擺了一長桌,地上鋪了一層波絲絨地毯,踩在上面像是一團棉花。屋子中間巨大的冰釜冒著寒氣,四周冷藏著各種少見的水果和各式口味的冰碗??諝庵酗h蕩這一股淡淡的冷香,輕紗被層層束成花朵的形狀,卻是帶有金絲繡線的花。她有些頭疼,從未遇到一個如此叫她頭疼的人。
窗邊傳來三聲叩響:“大俠?“
她走過去推開窗,一身錦衣玉服,束著發冠的小霸王正立在窗前,捧著一只精致的木盒,笑靨如花。特意梳洗過后,恢復了一慣瓊漿玉露灌養出來的風流之態,著華服,金絲鳳凰花開在衣領開合處,蜿蜒于兩只袖口,在陽光下泛著細碎的光澤,眉目微微上挑,容顏雋永生動,似畫中人從茫茫紅蓮池中落于窗前,氣勢非凡卻不攝人。
“你來這里做什么?“她既未出去,也未給他進來的余地。
大俠一開口,小霸王頓時有種碰了壁的感覺,揚了揚自己手中的木盒,又指指窗內,卻沒底氣說話。
錦瑟看他還知道顧忌,總算讓了路。
小霸王一喜,穩穩當當先把木盒放進來,然后自己一手扶窗跳了進來,輕快自然。進來第一件事便是將窗子關上。
“大俠放心,他們都以為我是沖著白蓮花來的,除了白蓮花的房間,另外這兩處我都吩咐了不許人靠近,沒人會發現我在此處的?!靶“酝跽f著,主人似的邀錦瑟,“大俠快坐!大俠可有什么想吃的,我也不知大俠的喜好,自作主張準備了些,大俠若有任何地方不滿意的,盡管提,我特意吩咐過叫他們有求必應?!?p> “大俠你想吃什么?這糕點是外邦廚子做的,味道還可以,這幾樣是五德隆里還算不錯的,這個荔枝今早剛送過來的,還新鮮,大俠你嘗嘗?!?p> 他著實話多,錦瑟客隨主便坐在長桌對側,正透過窗子看見茵茵嬌艷的紅蓮。窗子上掩了簾,但絲毫不影響視線,三層的位置比其余任何船都來的高,湖上風光一覽無余。她盯著滿滿當當的桌子打量了幾眼,小霸王立即福至心靈地捧了一盞茶來,“大俠口渴了吧?嘗嘗這‘朝露’,只是大俠勿怪,我實在是不會泡茶,又不能安排侍女,這茶都是在邀大俠上船時泡好的,點心艙室里也是備了三份,絕不會露餡?!?p> 錦瑟心下一松,倒沒想到他竟如此細心,見他抱進來了木盒便不再提,端過茶抿了一口,“這茶就很好了,你不要再忙活了,你若不急著走,我們就坐在這里吃吃茶,賞賞蓮好了。你手里拿的什么?“
小霸王這才想起來,趕緊把盒子打開,“大俠,這是你今晨要求的那兩首詠蓮花的詩,我已經寫好了,還有那句‘貪多嚼不爛’,也寫在后面了,請大俠過目?!?p> “另外......今早見大俠手似乎是受了傷,我特意拿過來了治刀傷,燙傷,擦傷各種傷的藥,不知大俠需要哪一種......“小霸王說著,偷偷瞄了瞄大俠的手,布帶已經不見了,但是據他剛才觀察大俠的動作,大俠的手定是不舒服的。
錦瑟也沒有想到他竟如此放在心上,拿著兩頁詩的手頓了頓,“我真的沒有事的,不過是一點擦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她還沒有說完,小霸王已經翻出來治擦傷的藥,把盒子打開,遞到大俠的面前,一句話也沒說。
白色晶瑩的膏藥散發出好聞的味道,她沒有動,那只手動了動示意,終究,還是挖出來一些抹在兩只手的掌心,清清涼涼的觸感一瞬間撫平了她手心火辣辣的痛覺,“謝謝你?!?p> “大俠千萬不要跟我客氣,大俠覺得如何,可有用?這膏藥最好還是要纏上紗布的,若大俠不方便,就隨身攜帶上,抽空多用一些,晚上再用紗布纏起來,很快就會好的?!靶“酝踝罱K還是沒有看到大俠的傷,但注意到她動作的不自然,料想定不會輕,心里對那白蓮花的不滿又重了幾分。
錦瑟點點頭,收下了膏藥,“酣寶兒,你實在不必——“
然而還沒有等她說完,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琴聲,卻是林嫣然在答世子贈琴之舉。
“大俠,這白蓮花倒是識趣,知曉大俠既要賞蓮,又要吟誦蓮花詩句,特地彈曲助興?!靶“酝蹩窗咨徎ǔ霈F得恰到好處,一點都不浪費她的作用。
外間賞蓮獻藝已經開始,世子的船大搖大擺從諸多船只中穿行而過,錦瑟順他的話收了詩,隔著窗子,可以看到世家小姐們有的在跳舞,有的在旁彈箜篌,有的隔空吟詩,舞畢,曲停,聲落,又接了下一位。有的對著千頃紅蓮執筆而畫,鶯鶯燕燕,歌歌舞舞,美不勝收。眾人都知這是世子的船,使出十二分力氣要淋漓盡致地發揮,畢竟小霸王雖兇名在外,但實打實的世子身份擺在那里,又是長公主的愛子,深得陛下喜愛,連她們的爹爹都得敬著,若能交好,不知身價會增至幾何。然而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來,頂多站在船頭相邀,船上也無人理會,自顧自游走,留那姑娘一個人默默收場。
林嫣然自琴起后,遇見外面有人跳舞,還會換曲伴奏,琴聲清麗縹緲,美妙絕倫,真正是天上所有,在場無一人能壓制。到底慶幸大家昨日都聽說了白蓮仙子琴技無雙,默契地都避開了彈琴。
世家的小姐錦瑟只認得那幾個,還是昨日剛剛認識的,但大家姿態翩躚,爭奇斗艷,既知書識禮,又多才多藝。特意打扮過后,面容殊麗,衣裳精致,如一只只美麗的蝴蝶翩翩起舞,場面好不熱鬧。
她看得饒有興致,但船在諸多船只間穿行了一刻鐘,就向著外圍而去,正是諸家公子少年的船只徘徊的領域。
“大俠你還想看?那我叫他們折回去好了?!靶“酝跽f完,真的起身要原路返回。這路線是他之前交待的,重點是去看蓮花,忘了考慮大俠是否感興趣。
“不用了!“錦瑟叫住他,她只是從來沒有見識過世家小姐的聚會,有些好奇罷了,“我只是瞧瞧熱鬧罷了。“
這話,倒不像是她能說出來的,小霸王一時有些踟躇,坐下來拿了個山竹剝得很費勁,但好歹是剝開了,想了想,拿了根竹簽子將乳白色破了相的果肉挑到一只碧玉的碟子里,“大俠嘗嘗這個?!?p> 他對她時,總是殷勤又小心翼翼,錦瑟不知自己究竟給了他多大的陰影,也不知道這陰影消失后該怎樣收場,但這世子說白了也只是個孩子,一個被寵壞了的孩子。
錦瑟也拿起一個山竹,學他剛才的樣子,剝出了整瓣的果肉,挑到小霸王面前的碟子里后,吃自己慘不忍睹的那份,“我怎么覺得她們很想討好你?“
小霸王正盯著面前的碟子發呆,聽到大俠問話,“啊?是嗎?“其實他想說的是,整個涼荊的人不都想討好他嗎?這不是很正常嗎?又恐說出來叫大俠誤會,“她們是想借著我出個名,小小年紀不學好,就想著如何得名得利了,委實可惡得很!“
正說著話,錦瑟忽的在一條船上瞥見一個身影,像是大公子。一路游來,還是第一次見到認識的,想起自己這一趟還有一半的賞錢系在這位大公子身上,巧巧的又是對面小霸王數落的“小小年紀不學好,就想著如何得名得利“,也覺得自己可惡得很,卻也心甘情愿,怡然自得。
小霸王也順著大俠的視線,看見了林言澤,見大俠不說話,反而莫名其妙地笑了,心里沒底,“這林家大公子倒還不錯,就是呆板了些,無趣了些,虛偽了些?!?p> 錦瑟聽見他這違心的稱贊,沒忍住笑了出來,霎時面容明媚,唇畔生輝,她算是明白了,自己只要不說話,就是一種罪過,想了想,從懷里掏出一方手帕,遞向小霸王,“今早謝謝你的手帕,我特意洗過烘干了的。“
她手拿出來時,放在一處的一朵枯萎的荷花也被帶了出來,正是她昨日折下來舍不得丟掉的?;ò赀€未干,顏色已不如外面的艷麗,但保留了一股沁人的芬芳。
“不過是一方手帕,大俠怎么還要還?這是大俠摘的蓮花?我知道這蓮池有一處蓮花長得格外好,大俠若喜歡,咱們現在就去摘,摘一船回去也是使得的!“
他這話與林三公子“滿載而歸“有異曲同工之妙,但錦瑟眼見這鋪天蓋地的紅蓮,熱情似火,開得如火如荼,滿心歡喜,哪里舍得禍害,“既是借你的,自然要還。況這蓮花開得好好的,我既喜歡,多看兩眼就好,若摘了去,不過片刻就要枯萎,變成我手里的一灘死物,況且若賞蓮之人人人都要拽一朵把玩,哪里還能留得住眼前美景?“
船已越過大小船只,觸目所及,已是浩浩泱泱的紅蓮,這里是紅蓮的天堂,那紅艷的色彩,仿佛一簇火苗在燃燒,燃燒在碧綠的圓盤上,讓她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嗅一嗅,想赤著腳,涉水走入這千頃的畫卷里。
遠驚昱也喜愛這美景,卻沒有哪一次比得上今日的紅蓮,“大俠,不若下一次我們劃個小舟吧?!?p> 話還未說完,船猛猛地一顛,悠揚的琴音傳來一片嘲哳,茶杯果什因著慣性都倒向錦瑟一側,外面傳來尖叫聲。小霸王怒了,直接將長桌掀到一旁,撥開雜亂,附身查看大俠的情況,“大俠,你怎么樣了?”
錦瑟擺擺手示意無礙,不過就是被茶水潑了一身,水果點心不輕不重地砸了幾下。
小霸王卻是不這樣認為,怒極,將大俠小心翼翼攙扶起來坐在一處干凈的位置后,不忘安撫大俠,“大俠稍坐,容我出去查看,定為大俠狠狠懲治這幫該死的奴才!”
說完,不等大俠勸阻,直接氣沖沖從窗戶里翻了出去,身后都似帶著火光。
“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