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蓮院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小霸王為了掩人耳目，選的馬車外觀普普通通，只比尋常人家的馬車看著大了不少。然而等錦瑟坐進去，才發(fā)(fā)現(xiàn)(xiàn)這外面就是用來騙人的，內(nèi)(nèi)里布置得奢華大氣，軟榻上金絲銀線繡成的鳳凰花奢靡眩目，放了兩個攢花的靠枕，靠一面窗嵌了一方三層的小幾，茶水，點心，香瓜各占一層，卻不知冰放在了哪里，涼氣逼人。室內(nèi)(nèi)散發(fā)(fā)出檀木的香味，是從刻著繁復(fù)花紋的馬車本身散發(fā)(fā)出來的。馬車被遮擋得嚴嚴實實，車內(nèi)(nèi)卻并不昏暗，除了車窗簾可以透進來許多光亮外，車內(nèi)(nèi)的八個角落都鑲嵌了夜明珠，絲毫不比外間差。她低了頭，才發(fā)(fā)現(xiàn)(xiàn)地上鋪的竟是一層玉板，有些愣神。
“大俠可以脫了鞋，這玉石性溫養(yǎng)(yǎng)人，踩上去很舒服的!“小霸王見大俠低著頭看腳下，提了建議，這馬車因是大俠要坐，小霸王早早便命人特意打造收拾的，一應(yīng)用具皆過了眼。
錦瑟搖搖頭，取下面具。
駕車的是個練家子，說話聲音渾厚有力，向小霸王請示后，馬鞭“啪“一聲脆響，平平穩(wěn)(wěn)穩(wěn)(wěn)向前駛?cè)ァ?p> 小霸王也去了面具，接過大俠的一同收入坐塌底下，殷勤地倒了茶水放到大俠順手的地方，正好是一個茶盞的凹槽，馬車行走卻不見茶水被搖晃出來，“大俠請用茶!“
“你不用忙活了，說來該是我謝謝你的?！板\瑟這話說得十分真誠，若不是他，她恐怕也不能再來蓮院一趟了。
“不敢不敢!“小霸王不怕大俠不客氣，就怕大俠太客氣，“不知我上次送的玉蓮花大俠可喜歡?“偷偷覷大俠的一眼，見她臉上的傷果然不見了，心下高興了幾分。
“謝謝你，不過下次不要送給我了，俗話說無......無功......“
“無功不受祿?“小霸王問得既忐忑又小心翼翼。
錦瑟沉默了，默默在心里把這句話重復(fù)了五遍，她之前只聽旁人說過一次，卻還是忘記了。
大俠一沉默，小霸王更慌了，不曉得自己是不是接錯了話，惹得大俠不高興，后悔得要死。
“‘祿’怎么寫?“
“嗯?“
“‘無功不受祿’的‘祿’怎么寫?“
“啊!“小霸王反應(yīng)了過來，翻緊四處找筆，沒找到，干脆把小幾上的茶水先端了下來，用手沾了一點，在小幾上一筆一劃寫得清清楚楚，“大俠請看，酣寶兒寫得不好?！?p> 錦瑟認認真真看了幾遍，然后也沾濕了一根手指，在空余的位置上描摹。
小霸王看大俠認真的樣子，猶豫了片刻，艱難開口:“大俠，‘祿’字左邊的部首最后只有一個點，大俠你......“寫錯了。
“哪里?“
小霸王用手顫顫巍巍指給大俠看，“我寫的太潦草了?！?p> 錦瑟用心記了兩遍，將桌子上的水漬全部擦干，“你看這次可對?“說著將“無功不受祿“幾個字俱一筆一劃寫出來。
小霸王忙不迭點頭，“對的，對的!“
既打了岔，錦瑟自懷中掏出隨身攜帶的《千字文》，聽三公子講，幼學(xué)啟蒙最基礎(chǔ)的三本分別是《三字經(jīng)(jīng)》，《百家姓》，《千字文》，她現(xiàn)(xiàn)在已經(jīng)(jīng)學(xué)了前兩本，只消再將這本攻讀研習(xí)，蒙學(xué)便是有了基礎(chǔ)。可她畢竟沒有正經(jīng)(jīng)的先生可教，憑三公子心情好了指點她的那兩句，也只能是讓自己認了字，死記硬背下來，壓根都不理解自己究竟背的是什么。而這個弊端在《千字文》中完全體現(xiàn)(xiàn)了出來，前兩本語義簡單，勉勉強強記得下來，但輪到《千字文》，她發(fā)(fā)現(xiàn)(xiàn)自己卡了殼，記起來費力是一定的，關(guān)鍵是她完全不知道這是什么。
小霸王見大俠拿出《千字文》后便皺了眉頭，躍躍欲試，大俠仿佛遇見了千古難題，那正是自己表現(xiàn)(xiàn)的時候，遂試探著開口:“大俠，你可是遇見了什么難題?我法力雖不如何，但在這涼荊好歹還有個世子的身份吃得開，大俠有何困擾盡管說出來，酣寶兒定當為大俠肝腦涂地!“說完想起什么，“大俠可知道‘肝腦涂地’?“
外頭趕車的侍衛(wèi)(wèi)一個踉蹌差點從馬車上栽下去，雖這車窗簾有隔音的效果，但耐不住他功夫好，耳朵尖，卻開始懷疑是自己腦子進了水，還是世子......咳，不是他那個世子了?但他效忠的是世子，只能當做什么都沒聽見，繼續(xù)(xù)趕他的馬車。
車外侍衛(wèi)(wèi)思緒萬千，車內(nèi)(nèi)錦瑟只搖搖頭作不知，于是小霸王又一個字一個字寫出來給大俠看。
直到大俠都學(xué)會了，小霸王才又小心翼翼問了一遍:“大俠有何不順心的事?可否告知酣寶兒?“
錦瑟將自己所有認識的人都想了一遍，卻發(fā)(fā)現(xiàn)(xiàn)能教自己，且有時間教自己的人，居然只有眼前的這個涼荊小霸王一個人，一時有些開不了口。
小霸王見大俠略有幾分為難，自己轉(zhuǎn)(zhuǎn)了轉(zhuǎn)(zhuǎn)腦子，“大俠可是想要學(xué)《千字文》?“
錦瑟點點頭。
“大俠需要一位先生?“但是不方便請。
再點。
小霸王遠驚昱樂壞了，但一想自己半吊子的水準，發(fā)(fā)狠咬了咬牙，決定以后發(fā)(fā)憤圖強，用功讀書，做個大俠的好先生，“大俠以為我如何?“
錦瑟見他發(fā)(fā)狠的樣子，誤以為他是不想教自己，“不用了，我再想想辦法吧?！?p> 千萬別呀!“大俠我日后一定好好讀書，絕對不會比那什勞子林言澤差的，還是我教你吧，我的先生都是以前教過太子的，學(xué)問若論第二，恐怕安南國再沒哪個敢稱第一的，大俠既要學(xué)，自要學(xué)最好的，如此才能不耽誤大俠的正事?！靶“酝跽f完，一臉殷切地望著大俠，活像要以身相許的樣子。
錦瑟也沉默了，“你確定?“
“嗯嗯，確定!“他用力點點頭。
“那好吧，你先教我《千字文》吧。“
“好的，大俠!“
她總覺得有些怪怪的，不知是哪里出了錯，本來是她不好意思麻煩世子，結(jié)(jié)果卻是......
小霸王好歹是金枝玉葉長大的，年歲身份擺在那里，即使再不學(xué)無術(shù)，對于啟蒙的《千字文》，還是八九不差十的，一路四個字四個字向大俠解釋，發(fā)(fā)現(xiàn)(xiàn)大俠連《三字經(jīng)(jīng)》也多數(shù)(shù)是不知其意，干脆從《三字經(jīng)(jīng)》開始講解，誓要讓大俠絕了另尋先生的念頭。
當錦瑟發(fā)(fā)覺小霸王嗓子都有些啞的時候，叫停了他，自己默默消化所學(xué)典故知識。兩個人，一個急于表現(xiàn)(xiàn)自己滔滔不絕，一個求知若渴廢寢忘食，叫車外的侍衛(wèi)(wèi)都忍不住想提醒里面的兩位小主子一句——“貪多嚼不爛“。但好在錦瑟早就將《三字經(jīng)(jīng)》背得滾瓜爛熟，有了自己的一點見解，小霸王又學(xué)識有限，不會旁征博引，倒還接受得了。
兩個人都休息了會，吃些東西，自然小霸王多是喝茶，突然感覺馬車慢了下來。
“怎么回事?“小霸王撩開車簾問了一句。
但不用侍衛(wèi)(wèi)回答，喧囂嘈雜的吆喝叫賣聲便從撩開的車簾縫隙里涌了進來。
“回稟公子，只因蓮院這次放出了話可設(shè)攤位，現(xiàn)(xiàn)在去蓮院的路都被百姓商人堵了，馬車上不去。“
蓮院此次打得好算盤，院外路兩邊全部出租允許商販買賣三日，馬車過不去，大家只能徒步穿過，少不得這琳瑯滿目的小件里就看上幾樣，便是看不上，一路總要吃吃喝喝，少不得再捎幾件回去送送人情，留個紀念。
侍衛(wèi)(wèi)在等世子的命令，以世子的身份，要過去自是不難。
“要不我們走過去吧，反正也不遠了，還能一路逛逛?！叭欢_口的卻是另一個戴著豬臉面具的小童，還是個小姑娘。
“好!“最叫他吃驚的是，世子居然滿口答應(yīng)。
兩人說定就要行動，錦瑟要在座底置物的地方取包袱。
“大俠，馬車讓他們隨后駕上去好了。“小霸王說完，猶豫了片刻，“大俠我們就這樣出去嗎?“
錦瑟本不明白他在說什么，一想，暗罵自己蠢笨，她這雙紅眼睛這樣明顯，怕是上去了就要被三公子認出來，況且她身上穿的衣服還是林府的呢。好在她早早做了準備，取下面具，找出包袱里的一只小瓶，將什么東西往兩只眼睛上各滴了一滴，瞬間熱淚盈眶，眼睛都睜不開了。
“大俠!大俠!“小霸王不知大俠在做什么，好好的突然就哭了，趕忙手忙腳亂后知后覺掏出帕子給大俠擦。
“我沒事?！霸缭谒_口之前小霸王就給她擦了眼淚，她閉著眼睛，邊安撫他，邊摸著帕子自己接過來擦，“謝謝你!“
半盞茶功夫后，眼淚終于不流了，錦瑟慢慢睜開適應(yīng)了片刻，見小霸王緊張兮兮地正盯著自己。
她眨了一下眼睛，黑白分明，在封閉的車內(nèi)(nèi)，卻仿佛融成了一幅水墨丹青，山山水水撲面而來。小霸王對上那樣一雙眼睛，仿佛被魔靨了，陷在那一雙眼睛中久久回不過神來。
“酣寶兒?“
“嗯?“小世子怔怔地，記得了大俠的聲音，卻還是舍不得移眼，只覺得大俠整個人都成了一幅山水畫，“大俠，你能不能把你的法術(shù)收一收......“他要陷進去了。
錦瑟想了想，用手擋住小霸王的眼睛，說了句:“收!“
等小霸王再看大俠時，雖還是那么空靈飄渺，卻莫名覺得自己沒那么嚴重了。震撼過去了，好奇心涌上來，他盯著大俠一個勁兒看，只覺得大俠身上仙氣縈繞，以前是水中......呃，大能，現(xiàn)(xiàn)在是天上的仙子。
錦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做討論，翻了翻自己的包袱，卻發(fā)(fā)現(xiàn)(xiàn)自己忽略了一個問題，要想不被別人認出來，她最好是得扮作女裝，否則光憑自己的衣服，一個背影就會讓人生出熟悉感，可惜，她之前光顧著替敏敏收拾行禮，沒想到這點。
小霸王來見大俠時，一貫是喬裝打扮的，此刻只遮了臉，便沒人能認出來，見大俠盯著包袱里的男裝犯了難，立刻明白了，“一兩，去尋一套小姑娘的衣服來!“
車外的侍衛(wèi)(wèi)松口氣，“回稟公子，車內(nèi)(nèi)備下的有兩套，在最右側(cè)(cè)的柜子里?！八麄兌家詾樽约菏雷蛹s了林府的那個白蓮仙子，所以衣服也是備下的。
小霸王沒想到屬下們?nèi)绱朔Q心，在柜子里一翻，果然找出一套藕粉的紗裙出來，順便還找出了一雙配套的繡花鞋，更是滿意。再看一眼，底下還有一套鵝黃色的，“大俠想穿哪套?“
錦瑟沒那么多講究，見他已經(jīng)(jīng)拿出來了一套，一指，“就這套吧。“
小霸王點點頭，下車將一兩趕遠，自己守著車，“大俠我?guī)湍憧粗！?p> 因是照著外間盛傳的白蓮仙子身量準備的，衣服鞋子她穿起來俱大了一些，但腰帶束緊一些并不大礙眼，反而掩了她自己本來的身形，鞋子......就湊合著穿吧。衣服質(zhì)(zhì)地柔軟順滑，卻也只是照著世子的喬裝規(guī)(guī)格準備的。尋常世家小姐的打扮，卻也比林二小姐的好上一些，甫一出來，仿佛真是一位亭亭玉立的世家小姐一般，雖戴了個豬臉面具，但透過面具的一雙眼湛若神明，讓人看了便挪不開眼。
“大俠......“小霸王也怔了怔，看著大俠跳下馬車，趕緊過來扶，他有種沖動，想揭下那張面具看看那張臉，但他分明是認得大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