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蓮院逛了一個多時辰,有不少賣祈福結的攤子,據說這祈福結是在雞鳴寺受過高僧念力加持的,買回后掛在蓮院一棵三百年樹齡的榕樹上,可為白鹿書院山長祈福,是白鹿書院學子們表其心意的難得壽禮,相信山長都是感受得到的。此消息一出,但凡入蓮院的學子沒有一個是不買的,紛紛向山長獻上一份心意。
錦瑟對這蓮院也是佩服至極,但她確實下定決心要送敏敏入書院,所以還是跟隨大眾,買了祈福結。可她剛才做樣子將荷包給了敏敏,出來又沒有帶多余的銀兩,一時倒是尷尬了。但小霸王哪里允許大俠有難,一口氣丟了一錠銀子要將小攤子上所有的祈福結買下來,被大俠瞟了一眼。最后曲線救國,給一行人包括書童侍衛在內,一人給買了一個。
有了祈福結,自然要去那棵成精的榕樹處,路都不用問的,往哪個方向去的人最多,就是哪里無疑了。但蓮院此次人實在是太多了,大家挨挨擠擠磕磕碰碰在所難免,大俠有傷在身,出來逛這么長時間已是受罪,又哪里容許再出意外?他對蓮院熟悉至極,略略一想,便找出一條又近又安靜的路來。
“大俠,你們跟著我走,我知道一條近路!”
別看這一群人,一個比一個有身份,一個比一個有面子,林、陳、方三人哪敢不聽小霸王的吩咐,小霸王又一切以大俠的意見為主,結果反而是名不見經傳的錦瑟主導。但不知曉的總是最神秘的,那三位公子皆不知她底細,反而沒有任何意見。
“好呀!”
一兩在一旁猶豫了一下,終是沒敢開口。
小霸王帶的路,人果然少了許多許多,兩邊美景應接不暇,從一路紫薇到一路合歡,一路香樟到一路青桂,樹葉婆娑,綠影婀娜,眾人都毫無察覺,到后來居然再沒了行人。
“大俠,等到了秋天,這兩邊的桂花樹都開了花才好看呢,宮里有種桂花蜜酒,主料就是這蓮院的桂花,每年宮里妃嬪都要遣人來向南宮大人討些呢,那酒勁道不大,喝起來有股子桂花的甜味,最主要的是真的能余香繞三日,大俠有沒有興趣品嘗?我這里倒是存了一些。“
錦瑟許久不曾沾過酒,也知自己分明是沒有酒量的,不感興趣,”我自幼不大愛酒,不過這里還有三位公子,你若想找人共飲,何不叫上他們呢?“
林、陳、方三位公子本來還在暗自感慨,他們可是聽說過桂花蜜酒的大名的,還有個名字叫”美人香“,喝一口,香味三日縈繞周身不散。但這功效只存在于皇帝御酒中,尋常人喝到的,只能留香須臾,須臾便散,他們見過最好的也就是留香半日了,至于三日,不過是聽說罷了。卻不想這小霸王閑談兩句就送,”一些“也不知是有多少。但這酒多為姑娘家飲用,他們雖感慨卻不見多心動,但夏姑娘一句話就將他們抬了出去,叫他們不得不重拾存在感。
”夏姑娘玩笑了,這酒如此珍貴,還是該贈予美人。“方柯極周到地出來圓場。
錦瑟這才聽出這話的意思,不解,”怎么,連酒也是分雌雄的嗎?“
三人一愣,林言琤率先笑了出來,”姑娘這問題問得好!“
方柯也是溫文一笑,就連對她成見頗深的陳涵也不由笑了。他們三人志趣相投,性情相合,俱是灑脫自在,不拘一格的性子,現如今認識的這一個姑娘家也能如此,叫他們不由心生好感。
”夏姑娘勿怪,是在下愚鈍了,只不過是這酒余香三日繞周身不散,馥郁甘甜,偏了果子酒,姑娘家喜歡的多些罷了。“方柯話說的漂亮,人也彬彬有禮,錦瑟以前對三公子這兩位至交好友不甚熟悉,今日也算對兩人多了一番了解,”對了,還未向姑娘做介紹,在下方柯,家父涼荊知州,這位是在下好友,陳涵,父職光祿寺卿,這位是翰林院侍講林大人家的公子,在下好友林言琤。初次見面,無禮之處還請姑娘海涵。“
”幸會!“
”幸會!“
陳涵、林言琤俱向錦瑟作揖。
錦瑟也向三人見了禮,見她腰部有傷,學姑娘家福身本就不便,更兼生疏,干脆也作揖見禮,顯出不同一般女子的灑脫,“我姓’夏‘,山野女子,名字不提也罷。這位是......酣寶兒,在下的好友。“
他兩個身份都不便提及,對于酣寶兒,眾人雖詫異居然扯出這么個名字,卻是心知肚明就好,有個人卻不愿意了,偷偷扯她衣角。
”這是在下的弟弟,’慕容敏‘。“
三人笑,又分別向小霸王、敏敏見禮。
小霸王愛答不理,小人兒卻很高興,學姐姐的樣子向三人作揖,”我叫’慕容敏‘,是姐姐的弟弟,幸會,幸會!“
其余人都忍不住要笑,大俠眸光乍亮,目光溫柔,小霸王才不掃她的興,對那三人這才含糊著點了頭,打了招呼。
這便算正兒八經地相識了,大俠看重的人,自是他小霸王的朋友,當下也不對他們無視,反而說起了話。
”你們都喜歡喝什么酒?下回有機會我請你們。“
”怎敢叫......兄臺破費?不如有機會我做東,請諸位如何?“方柯只怕氣氛尷尬,先于兩位好友站了出來。
“哼,我想喝的酒你們請的起嗎?廢什么話?”
這大概就是最不會說話的人了,三人笑得都有些勉強,錦瑟也真是怕了他這張嘴,“你想喝什么酒?我請你可好?聽說有一種酒叫‘三文三’,三文一碗,三碗就倒,喝的人最多,我改日請你可好?”
那三文三乃是市井百姓最愛喝的酒,價格不高,買來一碗過過癮,日子再逍遙不過。
這一番搶白叫小霸王的委屈隔了面具都散發了出來,他自然聽懂了大俠的不滿。“怎敢叫大俠破費,自是我來請客,不知大俠可否賞臉?你們也一起來。”
小霸王的面子無人敢拂,幾個也都是利索的主兒,林言琤、陳涵帶頭報了自己想喝的酒,方柯見狀也不再矯情,反正伸頭縮頭都是一刀,小霸王既一定要請,還不如替自己圓了愿,品一品天下極品。再說有夏姑娘在,他們還有什么好怕的?誰料他們的大靠山卻是搖了搖頭,“我就不去了。”
小霸王哪里敢勉強大俠,不說她掩了面不方便跟他們去喝酒,就是那兩刀子也不允許她沾酒呀。
“那不如等這桂花開了,我帶大俠來賞景,順便摘些回去釀花蜜可好?”
錦瑟看他希冀的眼神,點點頭,“到時也可多采些,釀成花蜜給三位公子送一些嘗嘗。”
“好!”捎帶就捎帶了。
一行人說著話,聊著天,氣氛已很是融洽,小霸王看出大俠有意照拂那三人,自不會掃大俠的面子,態度較之以往不知好了多少倍。
此行越走越偏,除他們外一個人也未見,大家都有些疑惑,但錦瑟信任小霸王,其他三人是不敢問,只有敏敏不喜這人,“姐姐,這里怎么一個人都沒有?”
小霸王有心逗逗他,“不是沒有,只是你看不見他們而已。”
小人兒愣了,四下里觀察,手還抓著姐姐的衣角,“姐姐,他騙人!”
他這一張嘴就告狀,叫小霸王也著實吃不消,“沒有騙你,這里確實藏了很多人,只不過他們有武功你發現不了罷了。”
“那他們藏在這里做什么?”
“防止其他人誤闖,保護一個人。”
“那我們怎么進來的?”
“怎么進來的?自是走進來的,你也不看看我是誰,就是借他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攔我!敏敏你放心,有我在,沒人敢動你一根頭發絲兒!”
小人兒才不要他保護,緊緊跟在姐姐身邊,眼睛瞟來瞟去,突然瞟見姐姐腰間的衣服顏色有些發深,“姐姐你衣服臟了,敏敏幫你擦擦。“
錦瑟腦袋有些發暈,還沒有反應過來,小霸王已經迅速擋住了敏敏的手,“不可!“
他幾次三番阻擋小人兒挨著姐姐,小人兒已經很有怨氣,瞪大眼睛怒視小霸王,“你干什么?“
小霸王哪里被人如此對待過,但要緊的是大俠的傷口裂開了,血都浸了出來,哪里有心思跟他計較,轉頭對一兩吩咐,“你趕緊去叫太醫過來。“
還沒有對大俠開口,大俠就伸手制住了他,“此地距那棵榕樹還有多遠?“
小霸王對她毋庸置疑的態度總是很難反抗,“穿過這條道就快了。“
“嗯,那就好,我們先去掛祈福結吧,衣服臟了回來再換。“說完牽著小人兒的手就往前走。
一群人都意識到發生了什么狀況,但沒有一個人敢說,小人兒盯著姐姐腰間的那團紅漬,輕輕掙扎了一下。
“怎么了?“
小人兒猶豫著開了口,“姐姐,你是不是流血了?“
他這么聰明,這么乖巧,又還這么小,錦瑟停下來捏捏他的臉蛋,“敏敏,你知道的,姐姐讓你來,是希望你能玩得開心。“
小人兒用力點點頭。
“那一會兒掛了祈福結,姐姐要去休息,你跟著三個哥哥好好玩,好不好?“
小人兒再用力點頭。
“夏姑娘你放心,我們會照顧好他的。“陳涵竟意外地開了口。
一群人過去后,果然見一棵巨大的榕樹,樹冠高達三四丈,最主要的是頂冠極大,如同一只倒扣的碗,枝干彎曲向四周延伸,綠油油的葉子細細密密點綴在粗壯的枝干上,坑坑洼洼的樹軀顯出歷經滄桑的年代感。
此刻樹底下正站了許多書院的學生,人手一個祈福結,自己找合適的位置掛在上面。他們也沒有見過如此古韻悠長的榕樹,讓人望而生畏,反倒駐足不前了。
“這榕樹是三年前剛移栽過來的,從不對外開放,看今年的情形養得還不錯。”小霸王是最有發言權的,見大家都不動,忍不住催促,“你們都去尋個好位置掛上吧,大俠,你要掛在哪里,我幫你。”
錦瑟搖搖頭,將祈福結交給小人兒,摸摸小人兒的腦袋,“敏敏,去幫姐姐掛上。”
眾人都去掛祈福結了,她沒有動,小霸王就也沒有動,將一圈子連同侍衛都趕去掛結。
“大俠,你感覺如何?我已經吩咐人去請了太醫,咱們一會兒就去南宮的院子里歇歇吧。”
錦瑟只是有些虛弱,傷口處發疼,不算大礙,但不知怎的,被他一遍一遍問了之后,反而精神不濟了,“我還好,沒那么要緊,南宮是誰?”
“咱們剛才路過的那塊地,就是南宮在蓮院的私宅,距離此處是最近的,反正他也不在,咱們就先住進去吧。至于南宮,也該算是這蓮院的主人吧,陛下賞了他的,倒是看護的不錯。”
錦瑟兩次來蓮院,若說最好奇的絕對就是這蓮院的主人,南宮大人了。她摸了摸傷口,有些麻木了。
“大俠,血流得更多了,要不我們先走?“
錦瑟搖搖頭,她要等敏敏回來。
率先回來的是幾個侍衛,小霸王吩咐人先去南宮住處知會一聲,準備好院子,把太醫也放過去。不多時陳涵、林言琤、方柯帶了敏敏回來。
”我們還有事,你們自去游玩吧,記得護著敏敏。“小霸王言簡意賅,有趕人的架勢了。
錦瑟把小人兒摟在懷里,”敏敏乖,要聽幾位哥哥的話,好好玩知道嗎?這次是姐姐不對,敏敏能原諒姐姐嗎?“
她的目光,溫柔且專注,里面是一個小小的他的身影,小人兒不敢抱她,腦袋在她懷里蹭了蹭,”敏敏知道了,敏敏會乖,敏敏會好好玩,敏敏不怪姐姐的。“
錦瑟對他還是放心的,想了想,附耳對他低語:”姐姐明日再來找你。“
小人兒卻搖搖頭,”姐姐要好好休息,敏敏有哥哥們照顧,敏敏會武功,敏敏會鳧水。“
他們兩人,怎么看都不像是第二次見面的,林言琤打量著夏姑娘,總覺得敏敏的反應有些......但他本來就不熟悉他姐弟二人的相處模式,看不出端倪,只是有些疑惑罷了。
“夏姑娘你放心,敏敏有我們呢。”陳涵骨子里有些義氣,知曉這夏姑娘是真心對敏敏的,對她改觀不少。
“便是你們不來,敏敏我也是要安安全全帶回去的。“林言琤自要對美人兒有個交代。
”姑娘勿憂,在下三人必當盡責。“
有了他們三人的保證,錦瑟也不再多言,對三位公子作揖,”小......小女子在此謝過三位公子,還請三位公子不要對旁人提起我與敏敏的關系,我不想因為我給他帶來麻煩。“
三人應允,帶著敏敏先走了,小人兒走出很遠以后,一眨眼睛,眼淚珠子撲簌簌掉下來幾顆,再眨一眨,再眨一眨,再眨一眨,終于都眨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