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燃至三分之一時,大坑淺層。
“……這就是最后一只了嗎。”
從還在抖動的魔物尸體上把劍抽回的同時順帶用它的毛發擦干血跡,白謙之輕輕嘆出一口氣。
目前他所處的位置是三人剛下到大坑時歇腳的平臺處,借助光源還能找到一些扎營過的痕跡。和其余兩人分開后他一路跟隨追的足跡深入,最終抵達的地方似乎只是一個沒什么好調查的倉庫而已。再說他還沒來得及仔細調查場景就開始不穩定起來,迫于無奈只好轉而尋找出路。雖然往上撤退的時候就開始不斷遭遇魔物,所幸沒怎么走岔,在物資和體力雙雙消耗殆盡以前終于抵達淺層。
既然回到還算眼熟的地方,接下來就能先喘口氣再上去了。
“不知道他們那邊怎么樣……算了,上去以后等等他們吧。”
稍作休整,感覺體力恢復了些,白謙之開始沿著下來時的小路向上攀登。向上的這一段走得倒是意外順利,預想中可能會遭遇的襲擊沒有發生。
難道這一趟沒花多少時間嗎?還是在受扭曲的空間里活動魔物們的追蹤被屏蔽了?考慮著這些,白謙之很快來到地面。
“……”
地面的景象令他無言。
下去前的執法隊駐地早已被拆除得干干凈凈,只剩零星幾根營釘和歪曲的警示牌立在原地。向城市內部稍微張望——早已一派荒蕪,根本不像近期有人活動過。
“該死……地面到底過去了多久?不,如果是這樣的話,周圍為什么沒有出現魔物……也不對……”
用力拍拍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白謙之先嘗試走到高處去俯瞰周圍情況。疑惑很快被揭開,從附近建筑和地面的狀態來看魔物群肯定造訪過這里,但應該是遭到了阻擊。由此要延伸出下一個問題:是誰干的?
“白謙之嗎!上面!”
忽然,從更高的暗處傳來壓低聲音的呼喚。這下擊退魔物的角色倒是不用繼續猜了。
“哈哈利爾?你們——”
“先過來!”
暫且放下疑問,白謙之向哈哈利爾所在的位置動身。一接近哈哈利爾,大鷹就先遞過來一坨凝膠狀的褐色物體。
“這是特制的涂料,能遮蔽氣味。城里還有很多夜行性的魔物潛藏著,快要日落了,我們先別出去。”
“你已經上來多久了?地面怎么會是這樣?”
“大概八九天,我上來時就已經有很多魔物了。我先把會直接攻過來的那部分處理了一些,剩下的魔物很多都躲在城里,貿然突入太危險,我就先選了個能看到入口情況的地方扎營等你。”
“唉,好吧。”
白謙之一邊把涂料往臉上和手上抹,一邊問出下一個問題。
“拉瓦丹呢,和你分開了?”
“呃……?”
大鷹眨眨眼,一副茫然的表情。
“我聲音太小了嗎?拉瓦丹呢,你們沒有一起出來?”
“抱歉,我不是很明白你說的……”
“拉瓦丹啊,和我們一起下去的那個學者,不是叫你跟他一起去調查初王那邊嗎。”
“可是……”
在白謙之開始感到不對勁的時候,從大鷹的嘴里冒出了不可思議的話。
“我們,不是兩個人一起下去的嗎?分頭行動的時候也是只有我們兩個人。你說的這位拉瓦丹……是誰?”
在這句話說出口以后,緊接著換成大鷹覺得不對勁了。他能清晰地看到面前那位青年的臉迅速陰沉下去,如此露骨的怒意在處事沉靜的他身上并不多見——就算足夠清楚那份怒意不是沖自己而來。可自己確實沒有什么關于第三人的記憶……
“嘖,我就知道不該帶他一起。”
白謙之像是撒氣般把一根細枝扔進火堆,濺起幾點火星。他嘆著氣摸出記事本,遞給大鷹。
“看看我們來到大坑以后的記錄你就明白了。”
“噢,好。”
哈哈利爾接過記事本,打開,閱讀。
“這,怎么會……”
然后,被事實震撼在原地——被那位學者的存在已經完全被抹除的事實震撼在原地。
“你們那邊發生了什么,你還記得嗎。”
為了不讓大鷹過分在意從而將責任歸咎于自身,在氣氛變低沉以前白謙之以提問強行打斷他的思維。
“我們應該是抵達了一個場所。在那里有……”
(不行,想不起來……)
越是努力回憶,在大坑下面的經歷就越是朦朧。費了好大的勁,哈哈利爾才終于想起來一件事。
“啊,有一件事。追擊過我們的古代機關,好像名字叫作「哨兵」。它們,它們的作用是……”
“想不起來的話就不用勉強了。哨兵嗎……那看來我那邊最后抵達的地方就是那群家伙的休眠場所了,事不遂人愿啊。還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嗎?”
“唔……應該是還有的。”
哈哈利爾歪著頭在身上摸索一通,一張紙片靜靜地從箭袋背帶的內側滑落下來。
“對了,就是這個,是我回過神來就撿到的。”
看到紙片的哈哈利爾幡然醒悟,連忙把它撿起來遞給白謙之。
“不知道為什么,總有種像是受人囑托,必須要把它交給你才行的感覺。現在一想,可能這就是那位學者最后拼盡全力留下的信息吧。”
“我看看。”
——「粒子就是……」
見到那潦草內容的當下,白謙之立刻露出復雜苦笑。是敬意,是嘲笑……也是傷感。
(拉瓦丹,讓你不惜被世界遺忘也要帶出來的就是這種東西嗎。所以我才對你們這些人……)
不過,事已至此,好好解讀這份情報才是他應該做的。既然拉瓦丹拼命也要哈哈利爾把這份只有一半內容的訊息帶給他,那么,一定有什么他能看出端倪的地方。
白謙之就那樣靜靜地盯著紙片,陷入沉思。
粒子就是……姑且不去猜測后半段內容到底是什么吧。既然用了「就」來表述,基本可以確定這是為拉瓦丹以及他代表的群體所知的東西。拉瓦丹只是一個歷史學者,非要說的話在少數人與多數人當中偏向后者。既然是多數人能夠理解的概念……粒子的真身,應該是某種大部分光之子都知道的事物。
至于到底是外來物還是本土所有,那就無法進一步推論了。畢竟勇者時代前前后后也持續了數千年,本土概念與外來概念早已融合。換言之——線索斷了。
“……怎么樣?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嗎?”
看到白謙之把紙片夾進筆記本放好,一直忐忑著的哈哈利爾開口問。
“不多,但能確定粒子應該是目前仍然存在于這個世界的某物。先作為一份線索暫且保留吧,如果繼續調查下去的話,會知道它是什么的。”
“嗯。那我們接下來果然是繼續向東去——白謙之,當心!”
一切都發生在以人族的反應能力無法感知的瞬間。
哈哈利爾的話只說到一半,還沒完全從思考中收回心神的白謙之在下一刻就被濺了一臉的血。
“唔呃……襲擊嗎!你怎么樣,哪里受傷了!”
等他反應過來抹掉眼睛附近的血并提起劍做出戰斗姿態時,哈哈利爾已經揮弓將空中襲來的利羽紛紛擋下。
“我沒關系,只是翅膀被襲鳥(一種會將帶有微弱魔力的銳利羽毛當作暗器襲擊獵物的鳥類魔物)劃傷而已。比起這個,夜行性的魔物們好像都提前出動了!”
那是當然的。
只要仔細想想就明白,只能遮蔽氣味的涂料可掩蓋不了白謙之這份「光源」散發的強烈誘惑啊。
“可惡,懈怠了。趁還沒有天黑趕緊突圍!”
夕陽昏沉。
所剩無幾的日光被化為廢墟的城市遮擋,潛藏于城中的魔物紛紛出動。尖嘯聲、廝殺聲此起彼伏,被拉長到扭曲形狀的高樓影子愈發深沉。慘淡的一幕將正費力從大群魔物中突圍的一人一鷹的身影映得格外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