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里山風清涼，衛平端著茶點從后院里轉出來，走到了書桌前，輕輕放在梁奧身前，此時的梁奧正沉浸在尹明朗的冒險故事里無法自拔，白玉般的小臉蛋上滿是崇拜，他聲音顫抖地催促著：“之后呢？那個女妖死了嗎？”

　　尹明朗搖搖頭：“紅豆大概是還活著。她最怕學者，但那天她完全沒有害怕的樣子，或許妖族信奉的‘太牢’真的有些神異。”

　　梁奧摸了摸下巴：“我之前讀過帝國的神祇故事，據說據說太牢有讓妖族起死回生、法力倍增的神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管他呢，畢竟她是妖族。”尹明朗語氣低沉：“她跟咱們到底不是一個世界的。”

　　梁奧越過書桌拍了拍他的肩膀：“別難過了，也許你們以后也會再見面呢？”尹明朗笑了笑：“是啊，以后日子還長著呢。對了，我今天過來其實也是想查一下資料——梁奧，你聽沒聽說過‘異人’這個詞？”

　　“異人？”梁奧一愣，隨即連忙從衣襟里掏出一堆道具：一塊三寸小棋盤、三卷裝裱過的空白宣紙、一只青玉筆，嘴里說著：“異人我知道的。他們受尊神‘太和’庇護，身負各種異能。我昨天剛開始學文昌筆法，這就幫你找本書來。”

　　梁奧十分興奮地抓起玉筆，雙眼緊閉，此時他的筆尖上緩緩滲出一片墨跡，不情愿地飄進宣紙，尹明朗期待地欣賞著梁奧新學的技能，虛無中的語素又一次展現出了那種莫名的運行軌跡，神秘的點和線如同星辰閃爍，尹明朗心中感到一種原始的悸動，這是根植在所有學者身體里的、純粹的求知本能。

　　宣紙上水墨暈染開去，尹明朗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他身邊的語素重歸寂靜，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然，然后呢？”尹明朗雙眼閃動著光彩，梁奧睜開眼睛，一陣尷尬的沉默后，梁奧紅著臉，啞著嗓子說：“我，我可能還不太練熟……”

　　衛保堂在尹明朗身后不停干咳，終究還是忍住沒笑出聲，尹明朗氣得無語，一招【使動】，隔空拽來旁邊的《四海圖志》，直接打到梁奧頭上，梁奧揉著腦袋，解釋道：“我我我也可以直接寫，你別打我啦。”梁奧老老實實拿起筆，在其中一張宣紙上工工整整地寫下“杜維明版太和頌”幾個字，一邊說：“文昌筆法跟一般語法不一樣，文昌館首座說，這種筆法流傳自遠古時期，一時半會兒是學不會的。”

　　“一般語法也沒見你學明白過。”尹明朗氣呼呼地叨咕，就在這時，那張寫了字的宣紙不斷漲大，在下一個瞬間憑空生成無數書頁，變成了一本線裝古書，上面用通用語寫著《太和頌》，梁奧拿起古書，熟練地翻了起來。

　　“嗯，你看，這里說異人‘天生異能，行事野蠻；受護太和，刀劍難傷’。呃，這是杜先生四十多年前的版本，據說現在尊神太和進入沉眠，異人已經沒了刀槍不入的本事了。”

　　“又是尊神。”尹明朗沉吟著：“太牢就已經夠野蠻的了，不知道這幫信仰太和的異人能有多野蠻。”

　　“太和跟太牢不一樣的，太和是個好神。”梁奧辯解道：“祂經常在中原彥州現身，凡是有幸見到祂的人，不管身上有什么病痛，都會被瞬間治愈，還有，祂……”

　　尹明朗聳聳肩，站起了身：“好啦，你可別傳教了。咱們都是學院的無神論者，你還真信那個什么‘太和’了？”

　　“可是書上說……”

　　看來梁奧要比尹明朗想象中更加適合文昌館，雖然梁奧語法天賦平平無奇，但貴在博學，憑借他謹慎的性格和高貴的出身，也許文昌館下一任首座也未必不是他。

　　“這么牛啊。”尹明朗咋舌感嘆：“誒，梁奧，你以后要是當個文昌館首座什么的，可千萬留點情，別學你老爸處處為難我哈。”

　　梁奧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不不不，尹爍你可別這么吹捧我，我，我哪里有這資質……我文昌筆法都學不好，勉勉強強當個書記，我……”“少爺。”衛平在梁奧身后輕聲提醒：“別忘了，您當時在風池街力戰妖魔，老爺對您也是贊嘆有加啊。”

　　“明明是你力戰妖魔來著……”梁奧的聲音細若蚊吶，說到底，他只不過是一個缺乏自信的小孩，尹明朗忍著笑，強行安慰他道：“那都是多虧你用了【地縛】，學得挺像樣的嘛。不過你還是得多練習，剛才在門口那個，我的天，你引導的語法也太脆了吧，我感覺就我林哥一走一過都能把它打碎。”

　　“小少爺教訓得是……”梁奧唯唯諾諾地點著頭，點到一半，才猛然注意到尹明朗嘴里的稱呼：“林，林哥？尹爍，他，他不是……”梁奧湊到尹明朗耳邊，悄悄問他：“……他不是個無姓賤民嗎？你為什么對他那么客氣？我，我是不是也得叫他林哥？”

　　“不用。”尹明朗笑著看向衛御林，這位林哥正神游天外，側著頭，出神地遠眺著書房外的群山，他出生后就沒離開過雙環城，自然從來沒見過群山重疊，修竹滿院的雅致景色，此時他心里還在糾結，他們現在究竟是否還在雙環城里，更加好奇之前尹明朗所說“玄文筑的‘境’”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哥？”尹明朗拽了拽衛御林的袖子：“這有什么好看的。在學院里面還有好多這樣的地方——精通玄文的學者把房間擴大無數倍，再請擅長名詞語法的學者憑空造個山啊水啊什么的。山水都是小意思，你之前沒看到，學院中庭本來有一大片星空，那才叫壯觀。”

　　“星空？”衛御林眼睛一亮，尹明朗尷尬地回應：“那個啥，我一個不小心把它打碎了，等哪天羅浮生伯伯再造一個給咱們看。”

　　梁奧在一邊聽得心驚，默默打定主意：這個少主親衛是自己惹不起的人，以后一定要保持禮數。

　　“誒你不用……呃，算了，這樣也挺好。”尹明朗聳聳肩，就算是默認了。站在一邊的衛保堂看他們已經開始說起閑事，連忙抓緊機會，暗示道：“小少爺，祖宅祭祖才是大事。來日方長，還請您改日再敘舊吧。”

　　“嘁，你真沒勁。”尹明朗嘴上抱怨，卻老老實實地站起了身，順手拿起梁奧手邊的玉筆：“這個怎么用的啊？”

　　“文昌筆法，奧妙無窮，你……”梁奧說著說著便閉了嘴——那玉筆在尹明朗手中散發虹光，墨點從筆尖漂浮而出，梁奧緊張得忘了呼吸，額頭上也冒了汗，就這樣過了一會兒，尹明朗嘆了口氣，放下了玉筆：“不行啊，我記得你之前的引導軌跡，但到底還是沒辦法成字。”

　　梁奧這才松了一口氣，有些慶幸地拿回玉筆：“文昌筆法，奧妙無窮，沒有幾年的練習是不可能成字的。你們是要出館嗎？我送你們出去。”梁奧在身前的宣紙上寫下“文運永昌”四個字，手指虛點，墨字從紙上飄出，依次印入小棋盤，隨后，梁奧霸氣地揮手，漫天語素豪邁地轉動起來，漸漸卷住了尹明朗一行三人。

　　“尹爍，記得偶爾過來看看啊！”

　　梁奧的聲音漸行漸遠，尹明朗再次睜眼，已經站在了一處廣大的府門之外，左右門柱分別上書“絕虛妄之書；睹真是之傳”，門匾上用學者秘語寫著“文運永昌”，正是文昌館的大門。尹明朗扭頭看去，文昌館大門前，正對著一間大宅，門前上著重重石鎖，墻垣古樸，老樹探頭，是說不出的神秘。尹明朗心里一沉，他視力驚人，早就看到了老宅門前懸掛的匾額，那上面只有一個字，筆勢蒼勁有力，那正是兩百年前雙環內戰終結的那一天，尹家先祖在眾學者的見證下，寫下這厚重的“尹”字，從此后，尹家世世代代占據城主之位，正對著世上最偉大的智庫文昌館，俯視著紅塵眾生。

　　“尹家祖宅嗎……”尹明朗吸了口氣：“咱們這就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