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道怎樣的目光，陰冷、暴虐，散發(fā)著對獵物的渴望，猶如狼覓食時瘆人的眼神。

　　燕落霜強忍住腹中的翻涌，不去看那些血肉模糊的臉，徑直走向那道目光的主人。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向那個奴隸時，背后的大胡子眼中一閃而過的暗喜，頗有種奸計得逞的意味。

　　“就他了，幾個子兒？”燕落霜指著角落里蜷縮成一團呈防御狀，只有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的少年。

　　大胡子頗為難地皺緊眉頭，整張臉擰成一團褶子，“這是狼孩，沒教化的那種，這……賣出去不太妥當(dāng)吧。”

　　“那你留下就妥當(dāng)了？不怕他哪天獸性大發(fā)，把你這里的人吃得一個不剩？”

　　“……”

　　“你也權(quán)衡到其中的利弊了吧，你看，你把他交給我，不僅解決了你的隱患，還能掙錢，豈不是一舉兩得之計？這樣吧，我們也算不打不相識，打個對折唄，二十五兩。”

　　大胡子的臉徹底黑了下來，本想著狠狠宰上一筆，沒想到是個刺頭啊，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賠笑，“這狼孩可是稀罕貨，這市場上估計也就我一家有，大哥畢竟也是踏實過日子的人，還有一干手下要養(yǎng)活……小兄弟啊，大哥看你也是個文化人，這物以稀為貴的道理你也不會不懂，是吧？二十五兩確實低了。”

　　“二十兩，不能再多了！”

　　燕落霜哪還看不明白，心中更是冷笑連連，怕從碰瓷開始就是套路了，若你示軟，在碰瓷時就會被狠狠宰上一筆；碰瓷不成，就會帶你天價買奴隸，再用人數(shù)優(yōu)勢威懾你；若你不買，明日的你指不定就是眾多奴隸中的一個了。

　　很多時候，在現(xiàn)世奉行的便是“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這一條。

　　善，為什么不能保護我們？

　　善，具有脆弱性，無法完全保護人類免受惡之侵襲。

　　就像天朝禁掉的新羅電影和令和動漫，當(dāng)善良與正義已無法保護我們時，人唯有自救。可悲的是，唯有以暴制暴，以惡制惡，方得始終。

　　因此，面對大胡子的討價還價，她表現(xiàn)得更強硬了，永遠不要試圖跟一個惡人談善良，只是在浪費口水罷了。

　　大胡子見她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知道是遇到行家了，他的套路不管用了，心中又不甘到手的鴨子飛了，掙扎了一下，“好，二十兩就二十兩，左靖你去把賣身契取來。”

　　“是。”

　　待她交付完畢，帶人離去時后，左靖滿臉疑惑望向大胡子，“堂主，那個奴隸可是那位大人指定要的，您這是？”

　　“那人的命格我看不透。”

　　“那面相呢？”

　　“分明是短壽之相，但觀其印堂卻又是大富大貴之相，將來必定是一方大人物。”

　　“可那位大人那邊該如何交代？”

　　“這我自有打算。”

　　老夫信了大半輩子命了，這一次就當(dāng)賭一把吧，許是我南朝命數(shù)尚不該絕。

　　東城漸覺風(fēng)光好。縠皺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燕落霜依舊是剛才那副模樣，散漫地走在運河畔的青石街上，歪著頭跟狼孩說話。

　　“你會說人話不？”

　　“嗷嗚嗷嗚，嗷嗚。”

　　“你今年多大了？”

　　“嗷嗚。”

　　“你還記得你家在哪嗎？還有親人嗎？”

　　“嗷嗚，嗷嗚。”

　　“你叫什么名字？”

　　“嗷嗚嗷嗚、嗷嗚、嗷嗚。”

　　那狼孩似乎聽懂了她的話，用前爪用力地在前胸蹭了蹭，那黝黑的脖子里赫然戴著一根發(fā)黑的銀鏈，銀鏈下掛在一個銅質(zhì)圓盤。

　　燕落霜將手伸向項鏈，見狼孩先是下意識地躲閃了一下，然后又有些倔強地抬起了頭，墨綠色的瞳孔透著一絲決絕，主動將項鏈小心翼翼取下遞給她。

　　她拿在手里細細端詳片刻后便歸還給他，那圓盤正面刻有“嵐”字，背面是紫紅色的葫蘆圖騰。

　　“葫蘆圖騰？應(yīng)該是信仰盤瓠的南疆少數(shù)民族吧。”她記得在前世，南方的瑤、苗、黎等民族中都有盤瓠的故事，后世“盤瓠”二字的音轉(zhuǎn)為“盤古”。

　　據(jù)說瑤族人民祭祀盤古，非常虔誠，稱之為盤王。人們的生死壽夭貧賤，都歸盤王掌握。每逢天旱，一定要向盤王祈禱，并且抬了盤王的像游行田間，巡視禾稼。

　　苗族也有“盤王書”，類乎《舊約?創(chuàng)世記》，傳唱于苗民當(dāng)中，說盤王是種種文物器用的制作者。

　　卻說狼孩在聽到“盤瓠”和“南疆”時，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就連看向燕落霜的目光都不太對勁。唯一值得他慶幸的是，那個女人正處于神游狀態(tài)，沒注意到他的變化。

　　“可這里是江東，離南疆太遠了，沒辦法送你回去。那你以后就跟著我吧，就叫你嵐，如何？”燕落霜已經(jīng)回過神來，她的本意是想買護衛(wèi)的，結(jié)果卻被這少年的眼睛吸引了，那種憤怒與不甘，是她再熟悉不過的。

　　他，就像是前世的她，即使被禁錮手足，折斷脊梁，依舊有反抗的靈魂，如同可以燎原的星火，在暗夜里認真熱烈地燃燒。

　　“嗷嗚。”他同意了。

　　她笑了，取出賣身契撕得粉碎，那種東西，她不需要，她需要的是信任。

　　“那我們分頭行動，先出城，在城西的破廟會合。屆時，才是真正的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嗷嗚！”

　　燕落霜還沒說完，嵐忽然警覺地打斷她“，示意她小心。

　　落日的余暉灑下，橘紅色的光芒籠罩在澹臺沐四周，使他的五官更加柔和有溫度，他好似誤入凡間的謫仙人，絕塵而來，頎長的背影下藏著星辰大海，

　　“嗯？……嗯！澹臺沐！你怎么在這？”

　　“這句話應(yīng)該我問你才對，小霜？別鬧了，快點回去吧，有什么事我們回去再商量。”

　　“我跟你沒什么好商量的，我只有一個愿望，那就是----給我自由。”

　　“不可能。”

　　“所以我說過我們無話可說。”

　　“那本王只能親自動手了，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