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阿木和小斑默默無言。
他們就這樣一直從白天走到了黃昏,看著太陽慢慢西沉,看著空氣逐漸被染成了昏黃色。
草原上的動物們都開始回家了,各種昆蟲開始鳴叫,各種各樣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使黃昏的味道變得更濃了。
每當這個時候,阿木就會莫名地感到惆悵和傷感。
他害怕黃昏,黃昏對他來說意味著孤獨。
這一路上的種種經歷讓他回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而每次想起那些事情,他總會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
他一直在潛意識中暗示自己:那些事情都是噩夢,而他現在身處的非洲才是現實。
不過這樣的想法并不能讓他徹底擺脫那些不好的回憶,反而會在每個黃昏來臨的時候加深他的悲傷和惆悵。
他搞不懂:為什么這些噩夢總是跟隨著他,總是趁他的心靈變得脆弱的時候來傷害他。
與奧利奧的別離讓他感到有些失落,原本充實快樂的心一下子空虛了一半,總覺得少了什么似的。小斑似乎也有同樣的心情,所以他們一路上都沒有說話。
所以那些噩夢就在黃昏到來的時候趁機占據了他的心靈。
他覺得眼前的黃昏非常熟悉,感覺自己曾經一個人經歷過很多個這樣的黃昏。
在他的腦海里,他看見自己一個人待在空蕩蕩的房間里面。房間里光線昏暗,許多蚊子飛來飛去,嗡嗡嗡地叫個不停,還趁他不動的時候去咬他,吸他的血。
為了把蚊子趕跑,他不得不用手拍打手臂和小腿。他一邊打著蚊子,一邊走到窗戶前面,兩只小手握著窗戶上的鐵柵,看著外面的天空。
天空被夕陽染成了悲傷的暗黃色,那些原本潔白無暇的云朵也都變成了黃色,而且還在慢慢地變灰、變黑。
他感到莫名的悲傷,所以他覺得太陽和云朵也在悲傷。
它們在為什么而悲傷呢?難道也像他一樣,正在等待什么嗎?
他在等待什么呢?
他把臉貼在鐵柵上面,看著外面。
外面有條小路,小路彎彎曲曲地往外面延伸,然后消失在了一座山坡后面。
他似乎在等待某個人回來。
那個人或許是他的爸爸。盡管他不喜歡爸爸,他還是希望爸爸能在這個孤寂的黃昏,在黑夜降臨之前出現在小路上。
他知道,爸爸每次回來都會提著一大口袋面包。
他喜歡面包,而且現在他感到非常饑餓,非常想吃面包。
有一次,爸爸回來以后,發現他正坐在地上看紀錄片,就坐下來和他一起看。
爸爸為了讓他乖乖的待在家里,就用影碟機在電視上重復播放一部關于非洲的紀錄片。他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看紀錄片中度過的。
紀錄片里正好在介紹面包樹。于是他問爸爸:“爸爸,什么是面包樹?”
爸爸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想都沒想就隨口說:“就是能長出面包的樹。”然后爸爸起身走了。
在阿木的印象中,爸爸每次回來以后,不知道為什么,待不了幾分鐘就會離開。他回來似乎只是為了給阿木帶些面包,他認為那些面包夠阿木吃一個星期,所以他會離開一個星期,然后再回來。
爸爸對面包樹的解釋讓阿木看到了希望,他頭一次知道了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一種能夠結出面包的樹。
這是多么神奇和美妙的一件事啊!
如果他能夠擁有一棵面包樹,那么他就永遠不會感到饑餓了。
爸爸每次帶來的面包都不夠阿木吃,最多只能維持六天,而且還要省著點吃才行。所以阿木總有一天是沒有東西吃的,其他幾天還常常處于半饑餓的狀態。
如果他有這樣一顆面包樹,那么他就不會為找不到吃的而發愁了。
爸爸起身離開的時候,用很冷漠的語氣對他說:“你乖乖地待在家里,看看電視,要聽話。”然后就往外面走。
阿木馬上追過去,問爸爸:“爸爸,你說的面包樹是真的嗎?”
爸爸已經打開門準備離開了,他停下來,疑惑地說:“什么面包樹?”
“就是能長出面包的樹呀!”
爸爸想了想,很不耐煩地說:“對,能長出面包來!”然后他拉上了門。
過了一會兒,他又把門推開,露出半張臉來,對阿木說:“如果有人來找我,你就躲起來,不能讓他們看見,也不許出聲,記住了嗎?”
“記住了。”
爸爸關上了門,然后阿木聽見了從外面上鎖的聲音。
阿木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屋子里面,就這么一直看著緊鎖的門。
他聽見爸爸離開的腳步聲,直到那聲音完全消失。
以往的這個時候,他站了一會兒之后,就會因為感到孤獨而哭泣。他會哭很久很久,淚水在他臉上留下了一道一道的淚痕。
他哭到哭不出來了,然后就拿起一塊面包,坐到電視機前面,一邊吃著面包,一邊看紀錄片。
一看到紀錄片里的那些美麗可愛的動物,特別是那些神奇的面包樹的時候,他就會忘記所有的煩惱,然后開心地笑起來。
他越來越想去尋找面包樹,想找一棵來種在外面的院子里。這樣一來,等他餓了的時候,他就能摘些新鮮的面包吃。
可是爸爸把門鎖上了,不許他離開家,他只能坐在電視機前面,滿懷憧憬地看著那些脹鼓鼓的,看起來好像是倒立生長的面包樹。
有那么好幾次,爸爸帶來的面包吃完了,他非常餓,可是家里又沒有吃的,他只能在黃昏的時候趴在窗戶旁邊等待,希望爸爸能帶面包回來。
當然,如果爸爸能帶回一棵面包樹,那就更好了!
可是他并沒有在黃昏中等來爸爸的身影,而是等來了幾個陌生的男人。
那幾個男人看起來有些兇惡,一邊說著話,一邊朝他家走來。
他記得爸爸的囑咐,一看見陌生人就躲起來。
于是他關掉電視,躲在了衣柜里面。
他聽見那幾個人一邊用力踢門一邊在外面大聲喊他爸爸的名字。
“砰砰砰!”
“劉偉,給我滾出來,欠老子的錢到底什么時候還?”
“是不是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砰砰砰!”
“劉偉!再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還不了錢就把你兩只手剁了!”
“他好像還有個小兒子。”
“還不了錢,就拿你的崽抵債!”
“砰砰砰!”
“他是不是躲在里面不敢出來?要不把鎖撬了,進去找找?”
“算了,再給他一個星期時間,到時候再說。”
“我們去其他場子找找吧,那孫子肯定躲在什么地方賭錢。”
“走!”
阿木縮在衣柜里面,一直不敢出聲,他緊緊地抱著膝蓋,把頭埋在上面,生怕那幾個人闖進家里來。
那幾個人已經離開了,外面沒有了動靜。他還是不敢出來,直到夜晚降臨,他才慢慢地從柜子里面爬出來。
他很餓,也很害怕,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哭了起來。
······
“阿木,你怎么哭了?”
小斑發現阿木一邊走,一邊輕聲哭泣。
阿木恍然回過神來,看到了小斑,然后蹲下來,緊緊地抱住了小斑。
他大聲哭了起來。
小斑雖然不知道阿木為什么會哭,但還是用很溫暖的聲音安慰他:“阿木,別哭,有我在呢。”
阿木哭著說:“小斑,有你在真好,我們能永遠在一起嗎?”
“當然可以啊,”小斑說,“阿木,你以后就和我們長頸鹿家族生活在一起吧!”
“嗯!”
阿木放聲哭了起來。
這一次,他不是在為剛才回想起來的那些事情而哭泣,他只是單純地想哭。
這種哭能讓他把所有的煩惱全部通過眼淚排出來,能讓他感到安全,不再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