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德明是朝廷命官,深夜在路上被人打死的事上報到帝京,連皇帝都發了怒,命下派永豐的巡撫方書允立即趕往姑蘇,查辦此案。
方書允到永豐本為追查廣州逃竄來的海盜,好不容易抓到了一個海盜成員,皇帝調他去姑蘇的圣旨便派發下來。他領旨后沒有赴任,而是打算先審抓到的海盜,爭取將他們一網打盡,到時候再向皇上請罪。
結果審了一個多月,實質性的東西沒問出來,還被犯人玩弄了幾次,最后犯人也被審死了。
眼看紙包不住火,他主動上奏陳述詳情,皇帝怒斥,命他即刻去姑蘇赴任,如若查不出來真兇,他的腦袋就不用留著了。
所以孫德明案發生了近兩個月,方書允才來到姑蘇。
方書允到姑蘇也算雷厲風行,首先就把衙役收拾了一波。
孫德明的案子其實不難查,他遇害的地段周圍有不少民居,還有兩三家住戶直接能從二樓的窗戶看到那個地段,只要能找來這些人問話,多少能問出些東西來,畢竟孫德明是被活活打死,慘叫聲不會沒人聽到。
李瑞剛到姑蘇就派人去找這些住戶來府衙問話,可衙役不配合傳人來。李瑞一肚子最后也只能親自登門,結果卻發現住的距離案發現場近的人家已全部搬走,住的遠的人家,只能聽到瘆人的慘叫,連打手有幾個人都查不出來,線索徹底就斷了。
方書允掌握了李瑞調查的情況,直接將當初不聽李瑞指派的八名衙役喚到公堂之上,先打三十大板。府衙內一時慘叫不絕。
“不聽命令,以下犯上,怠慢公事,我替李知府打你們這三十板子,沒冤枉你們!”打完人,不等他們喊冤,方書允先是說的他們啞口無言,“李知府當初讓你們傳喚孫德明被殺案的證人,你們竟敢收受賄賂幫他們隱匿行蹤,你們是要將功贖罪,還是拿出腦袋來償命?”
衙役一時被問的一愣一愣,面面相覷。
“大人您可不能空口無憑栽贓我等,我等哪里幫證人隱匿行蹤了?”衙役劉吉穩住心神道,“當時李知府確實讓我們去傳人問話,可人家不愿意來,我等總不能強逼人家。后來都傳孫大人遇害的地方不祥,周邊的人這才都搬走了,與我們有何干系?”
一聽有人辯解,其他衙役也開口起哄,大喊冤枉。
方書允也不和他們廢話,朝身側的人使了個手勢,隨即有人搬著銀子珠寶走到堂前,一一放到那些衙役身前,“這些都是從你們家里搜出來的,金額都差不多,總計在五百兩左右。本官也讓人詢問了你們家人,這些錢在孫德明遇害后的第二天,同時被你們帶回家。你們都說說,這些錢哪來的?誰給的?”
旁聽的李瑞看著那些一些衙役臉上露出懼色,不自主看向高堂上的方書允。看這些衙役的反應,只怕方書允是今早在他們到府衙當值后,直接派人去他們家里搜的,完全出其不意。
“這,這,這些錢····”
“還不講實話!”方書允拍下經堂木,打斷要開口的那人,怒問道。
跪著的衙役中,個別膽子小的,身體都已經開始發抖。
“巡撫大人若認為我等有罪,將我等直接下獄便可。”衙役劉吉再次開口,“至于您說的違法之事,我等從未做過,自然也不會認。至于您說的讓我等償命,哼,您還真欺負小的們不懂法不成?”
“孫德明乃朝廷命官,不明不白死在回家途中,滿朝皆驚,皇上震怒,命令三法司一同監察此案,涉及此案人員一律交由皇上定奪!”方書允看著堂下的衙役,威嚴的臉上顯出一絲譏笑,“若說普通案子,貪贓枉法是要不了你的命,可你們一群小小衙役就敢謀害朝廷命官,三法司不會放過你們,皇上更不會!所以你說說,我到底是在欺負你們不懂法,還是在給你們一條活路?”
劉吉的臉上也露出了慌亂,他欲再開口狡辯,跪在他旁側的衙役已經哆哆嗦嗦的爬到最前面,帶著哭腔道,“大人我交代,我交代!我們收的錢都是趙子暄給的,當初他找到我們兄弟幾個交代說,孫德明的事一律不要插手,還讓我們孤立李大人,讓他在姑蘇寸步難行。至于那些證人,我們真不知道他們怎么就搬走了!”
這人一開口,其他人都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
李瑞一直都沒解決的問題,方書允上任第二天便查清楚。但說到底,還是方書允乃欽點巡撫,手握軍符,可調配姑蘇守軍,有人可用。而李瑞一個外地來的知府,在此地毫無根基,辦事全靠衙役,衙役不聽話,他在所難免的陷入孤立無援的狀態。
衙役們松了口,方書允便讓人帶著他們下去錄口供,同時派人傳喚趙子暄下午入府衙問話。
方書允的手段和能力,著實讓李瑞刮目相看。
李瑞沒做過京官,也不考慮自己升遷,無意逢迎,所以不會去打聽朝中高官的事情,可這個方書允他還是知道,只因他娶了大虞唯一手掌兵權、可參朝議事的女子,華成郡主。他本以為駙馬郡馬之類多是花拳秀腿,所以方書允讓他不免吃驚。
審完衙役已到了午時,方書允直接回了辦公的書房,而李瑞則和喬展一同去府衙的膳房簡單吃些東西。
上午的堂審,喬展也在場,吃飯時,他對李瑞道,“孫大人的死趙子暄牽扯其中,那關于趙子暄買賣女子的事,要不要也一同向方巡撫稟報?”
“不急,先看下午趙子暄過來,他能審出些什么吧。”李瑞道。
孫德明的死如果真是趙子暄所為,那應該是好結案,可如果牽扯到恭王,方書允要怎么處置就說不定了。
“您說下午還會不會用堂審?”
李瑞看喬展一眼沒有答他的話,反而道,“德明的尸首方巡撫已經看過,我今日便向他請示將德明入土為安,晚上還勞煩你同我一起為他凈身。”
此時正是夏季,案件需用到的尸首都存放在府衙的冰庫內,再加上喬展配置的防腐香料,尸首存放一個月不成問題,而孫德明的尸首保存到現在,也多虧他費心。
喬展應聲答應,而后道,“大人,您請節哀。”
孫德明和李瑞相識多年,彼此惺惺相惜,在這腐敗墮落的世上,他們可謂一路扶持。喬展尤記得李瑞到姑蘇的當夜,因著顧梵生手臂的傷,忙完天色已將近放亮,李瑞還守在門外想見孫德明一面。
喬展帶他到了冰庫入口,他又止步不前,眼中生出深刻的膽怯與猶豫,問道,“喬展,他死的時候,有多痛苦?”
喬展開不了口。他看出了李瑞眼中的希翼,所以他說不出孫德明生前生不如死的事實。喬展只能閉口不答,徑直進了冰庫,過了很久李瑞才跟進來。
外面都傳孫德明死的時候體無完膚,李瑞真的見到他的尸體,才知道傳言說的太輕了。他哪里是體無完膚,他身上的骨頭都沒一塊完整的,頭骨碎了,四肢的骨頭碎了,胸骨也碎了,整個胸腔完全塌陷了下去,根本看不出他哪里還像個人·····李瑞當即哀嚎一聲,跪到地上,然后他的喉嚨里就一直野獸瀕死時的那種哀嚎,最后干脆嚎也嚎不出來,氣都憋在喉嚨里,憋得面色通紫,當即昏死過去。
李瑞頓默,似是在想些什么,而后開口,“我忽地就想明白了喬展,在這貪污腐敗橫行、齷齪滋生不絕的世道上,活著也不見得是什么好事。可是····可是他不該死的那么慘,他明明是個那么好的官!”
說著,李瑞看向喬展,視線渾濁惘然,與喬展相對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