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人蹲在尸體旁邊，把那把寶劍撿起來看。只見這把寶劍精光流轉，青芒隱隱，連他這不識貨的也能看出來是個好東西。當下撿起劍鞘，把劍插回去背在背上，準備拿給和尚防身。再看時只見白衣人腰上拴著一只大錢袋，金色布料白色花紋，手掌大小圓柱形，上面穿著繩子收口，繩頭還墜著兩塊小玉佩。毛人伸手解下來，拿著來回端詳，很好看，手感硬邦邦的，摸著還很結實，心道：“我這算不算土匪強盜？把人打死了，還看什么好拿什么？”繼而嘿嘿一笑，暗想著那天把胖子的錢票都燒了，今天也不知道這袋子里面有多少錢，如果多的話，應該能夠那個叫卞鳳凰的小丫頭用的吧？當下把錢袋打開向里面看去，哪知那錢袋中漆黑一片，他這天生的夜眼也看不見里面裝了什么東西。心說拉倒不看了，等見到和尚之后再說。把收口繩一勒，回手把它掛在劍柄上，起身如飛而去。

　　說起來，又是一招。毛人自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和他交手的人則是沒有想到這個問題。死傷的四個武將不必再說，和毛人動手，死的那個是應當應分的，傷的那兩個真就是毛人大發慈悲了。到了叉虎念安那里，其實算是他撿了條命，一來毛人沒有拿著棒子，二來也是毛人聽了朋友的話，出手時下意識沒有用上力量。等到這白衣人找來圖謀不軌的時候，毛人才真正拿出了自己的本事。

　　雖然每戰都是只用一招，但一招和一招的區別可不是一般的大。那天用了招破軍之一，卻用了不到一成的力量，他本意是要試試自己和普通武者有多大差距，畢竟那也是他第一次打架，可惜那騎將無論招式還是力氣全都白給，什么也沒試出來。后來打那個用錘子的，沒敢用什么招式，只用了二成勁多一點，對方就塌架了，也沒什么意思。直到和白衣人這一戰可用了力氣了，最后那一棒加加減減能用出了六成力氣。現在他心里有數，單憑力氣和棒法，自己能和丹期的修煉者正面抗衡，至少這種初期的角色不成問題。方才用的這一招叫七殺，毛人一共用出了四種變化，其實還有后三種沒用出來，只是憑著白衣人的功夫還真支持不到最后三式。七殺的前四式都是似實而虛的招數，后三式才是實打實的殺式。

　　毛人心思單純，但卻不傻，這白衣人大半夜在這沒人的地方追上他肯定沒安什么好心眼兒。等他一提到自己的金毛刀槍不入也就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無外乎就是要殺人扒皮，把自己當成修煉資源。如此一來沒什么好廢話的，按照老太姥姥的教導，出手前先讓對方情緒盡量激動，而后就是狂風暴雨般的干他。

　　等毛人躺在帳篷里面向和尚講述這些的時候，和尚看著山頂的藍天發出一聲長嘆，道：“唉——我師父教了我好幾年，可惜我除了一些基本的拳腳功夫之外，什么也沒學會。”

　　毛人笑道：“可是你讀過很多書啊。”

　　“那倒是，”和尚聞言也笑了：“經書我可沒少看，要不我給你背兩段？”

　　“拉倒吧，”毛人一咕嚕做起來道：“我在鳥湖城的廟里面聽過和尚念經，差點沒煩死我。”

　　和尚一撇嘴，道：“你懂什么，那是你沒有佛緣，沒慧根。”

　　“沒有就沒有吧，我可不想天天守著個石頭佛像唱歌。”

　　“得了得了，”和尚揮揮手道：“你這人實在是實在，但就是不怎么會嘮嗑，換個話題。”

　　毛人聞言眨眨眼睛，把那把寶劍和錢袋子拿過來道：“你看看這兩個。”說著遞給和尚。

　　“呦！”和尚倉啷一聲拔出寶劍，驚呼道：“這可是個好東西，到了大城里面，少說得值個三五萬兩的錢票。”

　　毛人一聽就高興了，道：“那可倒好，我正發愁沒地方賠小卞的錢票呢，這不就解決了？”

　　和尚撇嘴道：“小卞那一包銀子可不止三五萬兩。”

　　“那你看看這里面有多少，要是沒有的話，我再想辦法，實在不行我就再去一趟叉虎氏，估計能搶……”

　　“我說老猻……”和尚斜眼道：“殺死敵人，拿走他的東西叫戰利品。可如果你為了賺錢而去搶別人的東西，那就叫做強盜了，明白嗎？”

　　毛人臉一紅，沒有接話，指了指那個錢袋，示意和尚趕緊打開看看。和尚也沒再繼續數落他，打開錢袋低頭一看之下咦了一聲。毛人一見，也跟著伸頭來看，只見那錢袋內部在大白天居然也仍是漆黑一片，當下跟著也咦了一聲。和尚抬頭望天想了想，忽然驚叫道：“垠袋？”

　　“干啥用的？”毛人瞪著眼睛疑惑道。

　　和尚沒說話，臉上的表情忽然凝重起來，想了半晌才道：“毛人，你好像惹禍了。”

　　“啥意思？”看他表情如此認真，毛人也有點毛了。不過也就是只是“有點”罷了，畢竟他對“惹禍”這個詞沒什么太強的概念。

　　和尚手里拎著垠袋，眼望著毛人認真道：“垠袋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東西，至少要是門中曾經出現過已經超凡證道的半仙的大門派才會擁有。垠袋里面的空間是扭曲的，你別看它這么巴掌大小，里面的空間可要大得多，能裝很多東西。一個垠袋內部空間如果沒有自身十倍大小是不可能的，據說這和空間的彈性有關，我不太懂。不過最差的垠袋，多少斤貨物裝進去就有多沉，一般的垠袋能減輕到十分之一左右，好的垠袋不但里面空間巨大，還能把物品的重量降低到微不可查。”

　　“那……這個呢……”毛人指指和尚手中那個，問道。

　　“不好說，”和尚掂量掂量：“大約五六斤沉，如果裝的東西也是這么重的話，那說明他背后的宗門可能一般般，但如果里面裝的東西非常多……”

　　“那就是說他師傅可能是半仙唄？”毛人接口道。

　　和尚點點頭，看著毛人：“我們把東西倒出來，看看就知道了。”

　　“好！”

　　外面河灘有的是空地，兩人出帳篷站在太陽底下，和尚看看毛人，毛人點點頭。和尚一翻手，額頭上的汗就下來了，毛人則是張著個大嘴驚喜地看著地面。

　　那地上東西還真不算多，不過怎么看都沒有次品。有兩柄古劍，一把紅色劍鞘的短劍和一把白鞘長劍，兩柄劍鞘都是青銅打造，看那銹蝕少說也有幾百年歷史。旁邊掉落四只木匣和兩個小一點的玉匣，另有一些長長短短的零碎兵器和七八個或瓷或玉的小瓶子。最惹眼是兩只大木箱子，形制相同，二尺左右六面見方。毛人迫不及待打開一只大木箱，只見里面都是一些冠袍帶履的冬夏衣物。他伸手翻了幾下，見沒什么稀罕東西便略有失望，扭頭打開了第二個木箱。

　　只見光華一閃，刺得二人眼睛一瞇，定睛再看，竟然是半箱子金銀珠寶，映著頭頂太陽金光燦爛，其上還放著半尺多厚一大捆錢票。毛人兩手一拍，怪笑道：“哈哈！這下子不愁給胖子他家閨女去走后門了，這些錢可比胖子那小包袱里面的多多了。”說著把那錢票拿出來，簡單一翻就看出來張張都是黃金百兩，約莫著少說有三四百張。毛人翻著翻著眼圈紅了，看著和尚哽咽道：“和尚，胖子的錢票燒了，你知道我這幾天有多難受多著急？這下好了，他家閨女吃不了虧了。”

　　和尚看見這些錢票起先也是激動不已，暗自念了一遍清心咒又念了一遍懺悔文，想要迅速壓下心中貪念，可還是難以控制心臟狂跳。此時一聽毛人說話，暗呼一聲佛號，心中自慚形穢，一股清涼自脊背升起，澆得那狂跳心臟悠忽間便恢復平靜。依得宣佛號道：“阿彌陀佛，猻居士好心性，依得慚愧。”

　　毛人從未聽過依得如此說話，一時間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愣了半晌才道：“我說的是真的，你是在埋汰我嗎？”

　　依得搖搖頭，道：“你別誤會，我是真心佩服你，你看到這些錢票，下意識間提到的全是胖子和他閨女，可我先想到的卻是自己。枉我師父給我起法號依得，說起來我真的是心中慚愧。”

　　毛人卡巴卡巴眼睛，那圓溜溜似猿猴般的大眼清澈照人，忽然一笑：“拍馬屁！”

　　和尚一愣，然后也笑了：“就算是吧，”說著一指那幾個小木匣，“看看那里面，如果我估計的不錯，那里面的東西更值錢。”

　　“先看這兩個。”毛人沒拿那木頭匣子，也算他識貨，先拿起了另外兩個玉質匣子，其中一個遞給和尚。兩人同時抽出蓋子，只見匣中各有兩株小草，淡淡的流光溢彩覆蓋表面，還有極難察覺的香氣。和尚一看趕忙將蓋子插回并示意毛人也趕緊蓋上，不等毛人發問便道：“這是靈草，雖然我不認識品種，但能用白玉做匣子裝起來的肯定不是一般物件。寶貝無疑。”

　　毛人拍拍玉匣：“這可是好東西，我在鳥湖城看見過商店里面賣草的，那家伙，上千兩金子才能買得起最差的。”

　　和尚點頭，隨手把玉匣放在衣服箱子里，俯身把那四個木頭匣子拿了起來，示意毛人把珠寶箱子蓋上，四個玉匣并排放在上面。兩人這才看清，木匣上面都刻著字，分別是清靈、寶饌、野火、金風。一一打開，只見里面各有二十粒丹藥，都用白蠟封著，整齊擺放在半圓形凹槽內。

　　毛人伸手拿起一顆，問是什么東西。和尚笑道：“這是丹藥，盒蓋上是丹藥名稱，有這些丹藥，足夠一個普通人從毫無基礎一直修煉到凝結內丹之前，看來是那修士給那銀帳首領準備的。”

　　毛人對此不甚上心，不過忽然看著和尚，似乎想到什么，然后道：“和尚，那你就吃了吧，你不是說你師父教了你很久你都沒有修煉好，有了這些丹藥你豈不就是一日千里了？”

　　“哪有那么簡單？”和尚搖搖頭：“一來修煉最好是從小開始，便于保持體內潔凈，二來我在修煉上并沒有什么好的天賦，三來我已經二十多了，就算吃了這些丹藥，也不過是勉強能達到個凡間武林高手的境界，沒甚大用不說，還暴殄天物。”

　　“不是都說神仙修士煉的金丹能肉白骨活死人，凡人吃了都能修仙成道嗎？”

　　“那些……”和尚輕笑幾聲，道：“那都是凡人對修煉之事了解個一鱗半爪之后自己想象出來的，哪有什么肉白骨活死人？就算白骨生肉，那也真的就是個活死人罷了。”

　　“為啥？”毛人不解道。

　　和尚聞言看了眼毛人，認真想了想才緩緩道：“這世間的生靈沒有無由而生的，人也好鬼也罷，都有或虛或實的身體，所謂靈魂，不過是在這身體的整體運轉下產生的連續的意識，如果身體沒有了，那就沒有了產生意識的基礎，意識也就不存在了，也就是說靈魂消散了。”

　　毛人插口問道：“照你這么說，世上豈不是沒有鬼了？”

　　“世上沒有凡人自以為的那種鬼，”和尚拉著毛人坐在石灘上，然后解釋道：“凡人都以為人死之后會有個魂靈魂魄什么的從人身體里面出來，就變成了鬼，其實這也是他們的胡思亂想。”

　　“詳細說詳細說……”毛人最是衷心死生神鬼之說，可一直以來卻不得其門而入，此時有這和尚能為他解釋一二，又似乎說得與凡間俗見不同，自然一下子就被勾出興趣，什么銀票靈丹都拋諸腦后，兩只大眼瞪得滾圓，滿臉都是渴望神色。

　　和尚見此，知他求學心切，想到他之前走火入魔險些丟了性命還把臉孔燒得沒了人樣，心里不由再生一陣嘆息，當下也不啰嗦，盤膝講道：“世上生靈得父精母血成胎，以人為例，降生之前似乎并無什么靈智，世人也都以此為由，縱容自家打胎墮嬰。實則大錯特錯，父精母血結合，豈是那一兩點血肉般簡單？那精血之內早有了傳自遠古的簡單記憶，否則那一點點細微的精血是如何知道自己應該長成什么樣子的？又是如何知道該在何時吵鬧著要從母親體內分娩而出？如何知道吮吸乳汁？如何辨識父母懷抱？還不都是因為那傳自祖先的血脈記憶？”

　　和尚嘆了口氣，道：“世人愚癡，哪知道墮胎既是殺子，連句行是不行都不問他，就殺了他。”

　　此時毛人卻是低頭不語，似在想著什么心事。和尚見他低沉，以為他以身為孤兒難過，便趕緊繼續正題道：“那胎中本能，不以任何思考為基礎，全憑身體自發運動，修士們便將此時的人之意志稱之為胎光，意為在母胎之中受祖先光芒照耀。人出生之后，一面仍受胎光影響，本能的進食、躲避危險，一面也本能的去學習如何使用身體和應用事物。此時人的靈智漸漸成長，從先天的蒙昧混沌到后天的清爽通透，修士們就稱這最初的干凈清爽的靈智為爽靈。胎光的先天本能誘發人的后天思維產生了靈智也就是爽靈，而它誘發人的身體反應所產生的欲望，諸如后天渴望美食的食欲、渴望美景美物美人的色欲等等，這些身體反應就稱為幽精。其實說白了，這三者是人先天具備且能產生思維的根本基礎，就像紅黃藍三色光芒照耀在一個地方就能變成純白的凈光，三種顏色缺一不可。以胎光爽靈幽精為基礎，才讓人能產生思維，有了思想，也就是有了人的靈魂。”

　　說到此處頓了一頓，見毛人頻頻點頭，不由暗嘆他心思聰慧，想當年師傅講解這些，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讓自己明白了其中道理。毛人見他停了口，趕忙道：“聽懂了，聽懂了，你繼續，靈魂是什么？”

　　和尚收回心思點頭繼續道：“靈魂不為實物，世上也從來沒有能到處隨意飄來蕩去的所謂鬼魂，更沒有什么穿紅衣服死的會化成厲鬼、穿白衣服死的會化成游魂的事兒存在。一件衣服而已，哪那么神奇？”

　　毛人插口道：“那那些厲鬼幽魂都是什么？為啥很多人都是被厲鬼殺死的？”

　　和尚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繼續緩緩道：“尋常凡人壽終之時，在思維徹底停止那一瞬間，世上鬼門受感應乍開既合，思維進入陰間，便成了陰間鬼魂，我不知陰間具體如何，但靈魂在陰間并不依托實體而存在。家師曾言，陰間的事物基本與陽間相反，在陽間靈魂依托身體存在，但在陰間，物體卻是依托靈魂質的東西存在，我不懂怎樣描述。”

　　毛人忽然用力撓著腦袋道：“那豈不是只有死了才能知道陰間究竟是怎么樣的？”

　　“那倒不是，”和尚趕緊大聲道：“你不要再想這個問題，小心再次走火入魔。”

　　毛人搖頭道：“不會不會了……你的意思是還有辦法活著進入陰間？”

　　“自然是有，你當神仙都是吃干飯的？”

　　“那你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