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城里,綢緞莊的店家告訴白筱,她要的朱雀錦已經(jīng)售罄,畢竟是與住龍陣齊名的云衣鎮(zhèn)織物,再進(jìn)貨要等半個月后。白筱遂與鳳沉璧商議,決定先去蠻荒找畫絕,再回來取貨。
“阿巫說了,只要我們沿著湟水一路向西,到了丹砂岸,就找得到君遷子前輩了。”白筱說著,露出期待的神色:“不知道君遷子前輩能否讓我也見識一下丹青萬卷。飼主,你見過丹青萬卷嗎?果真如傳說中那樣驚艷嗎?”
“我也未曾見過。曾聽離兄說,因為太多人想見識丹青萬卷,慕名去向君遷子前輩索戰(zhàn),導(dǎo)致前輩已經(jīng)甚少出門了。”
“這么夸張?看來太出名也不見得是件好事。不過,我倒是可以理解,畢竟被譽(yù)為最美法寶,大家總是會對最好、第一這些字眼有非同尋常的追求。”
“確實如此。”鳳沉璧笑道。
正午晴空當(dāng)頭,微風(fēng)和煦,二人向西又行了半日,一路風(fēng)平浪靜,直到眼前出現(xiàn)了一片竹海。
“飼主。”白筱勒馬,“我差點忘了,咱們走的這條路要經(jīng)過余次。囂族完全不講道理,我們還是小心一點,不要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
鳳沉璧點頭稱是,他亦有耳聞,囂族雖非被濁氣污染成魔族的亞人,仍性格暴躁,驍勇好戰(zhàn),上古時大肆侵略其他亞人,最終被羭神囚在余次山。自此囂族便一直幽居在竹海內(nèi),他們十分痛恨外人,一旦發(fā)現(xiàn)外人必會圍攻虐殺。
于是兩人沿著竹海邊緣趕路,又行了半個時辰,即將離開竹海之時,突然聽見了爭斗聲。
“不妙啊,出口可就在前面了。飼主,你在這里等,我去探路。”
白筱恰好穿的是方便隱藏的竹青褙子,她輕手輕腳地藏身在茂密的竹葉間向下張望,但見一群垂手幾乎過膝的麻衣囂族,將兩個人影團(tuán)團(tuán)圍住。
其中一位少婦模樣的女子,身穿石蕊紅的訶子,橙黃的廣袖裙,梳著精致的墮馬髻,髻左插著三支珠簪,鬢右戴著芙蓉絹花,打扮得光彩奪目。
白筱認(rèn)得她,此人乃鬼神宗七煞之首路盼盼,人稱訛煞女。盡管鬼神宗七煞主都不好惹,但訛煞女路盼盼絕對是最危險的一個,她的武器是她的話語,任何人倘若受她誘導(dǎo)說出既定含意的話,即入陷阱受其操控,名副其實的防不勝防。
而另一個人影全身裹在黑色斗篷里,戴著厚重的玄鐵面具,手持一柄長槍護(hù)在路盼盼周圍。白筱留神觀察其槍法路數(shù),并不能認(rèn)出這黑衣人是何門派。
“不知你們當(dāng)中可有頭領(lǐng)?”路盼盼開口,聲音從容不迫。
“沒有你要找的人,倒有要殺了你等的人!”有個麻衣人冷冰冰的開口,話音未落便又是一次猛烈進(jìn)攻。
黑衣人頻頻以長槍挑開圍攻,那黑衣人槍法極好,幾乎可以說出神入化,宛如蛟龍入海,只是終究雙拳難敵四手,幾次進(jìn)攻后,黑衣人肩中一箭,血流如注。
囂族的弓箭非是一般武器,詭異的法力鉆入黑衣人肩膀試圖破壞靈脈,攪得肩內(nèi)仿佛連血肉都要融化,黑衣人禁不住嗚咽一聲,白筱這才知道原來黑衣人也是個女子。
即使黑衣人受了傷,路盼盼依舊不急不惱:“不知你們要如何處死我們呢?常聽說囂族之兇殘不下我等魔族,你們抓到人,是蒸了吃,還是剁碎了喂畜牲?”
“抓?”先前開口的領(lǐng)頭麻衣好似聽到了笑話,哈哈大笑:“怎會叫你等活到那一時?這就將你們碎尸萬段!都給我上!”
“哈哈哈……”路盼盼突兀地笑起來,她突然撥開黑衣人,毫無懼色地上前了一步:“叫所有人住手,帶我去見你們的族長。”
然而沒有人回應(yīng)她的話,白筱看到所有囂族人再一次搭弓,就在即將射箭時,麻衣突然跪地臉色一白,大聲喝止了進(jìn)攻。
“長老?”囂族人也被這突然的變故驚得呆了一呆,只見麻衣人緩緩地起身,神色轉(zhuǎn)為正常,依舊冰冷地道:“散開,我?guī)晌毁F客去見族長。”
“您說什……”
“滾。”
麻衣人似乎有相當(dāng)高的地位,見他執(zhí)意如此,黑著臉的族人都悻悻地收起了弓箭,陰著臉讓開了道路。
路盼盼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得意地跟上麻衣人,叫他往前面帶路,很快就消失在了視線里。
路盼盼果然如傳聞所言,危險至極。方才那麻衣人顯然是中了路盼盼的言靈才會如此反常,只是不知究竟哪一句話才是路盼盼的圈套。
白筱松了一口氣。來不及細(xì)想,她連忙回身去找鳳沉璧,將見聞與他說了一遍。
“不過鬼神宗來找囂族是為了干什么勾當(dāng)?”白筱覺得蹊蹺,欲進(jìn)囂族村落一探究竟。
“只我們兩個,一旦被發(fā)現(xiàn),當(dāng)真兇多吉少了。”鳳沉璧思忖后制止道:“這事沒有把握,不能魯莽。”
“萬一是有關(guān)魔雀的線索怎么辦?”
鳳沉璧依舊搖頭:“寧可現(xiàn)在繞遠(yuǎn),也不能冒這個風(fēng)險,否則我們之前的功夫豈不是前功盡棄了。”
白筱的第一反應(yīng)是她自己去,就算出了事,也不過是獸歸,但話未出口她又咽了回去,鳳沉璧說得對,她確實可以依賴獸歸脫險,然而打草驚蛇的代價太大,此時冒險不值得。念一至此,白筱只好略帶遺憾地同意了鳳沉璧的勸阻。
竹海斑駁的光影逐漸被留在身后,兩人不敢耽擱,一刻不停地奔向了出口,等終于遠(yuǎn)離了竹海,都禁不住松了一口氣,橘色的黃昏映照著潺潺湟水,眼前的景色再度變換成一片璀璨的金色。
“……”
白筱與鳳沉璧,幾乎是同時發(fā)覺了異樣。
他們已經(jīng)行了一個時辰,可眼前依舊是一望無際的湟水,和一輪將沉不沉的紅日。
“幻境?”白筱遲疑地開口:“不太像啊。”
“你有沒有感覺到?”
“什么?”
“……玄力。”鳳沉璧猶豫地開口,似乎也不能確定:“和洛先生的法力,有幾分相似。”
“小荷花?”白筱一怔,旋即全神貫注地合上了眼睛。。
鳳沉璧發(fā)現(xiàn),當(dāng)白筱調(diào)用靈力感知時,她身邊的清氣突然增加了許多,盡管她沒有在修煉,但是這些清氣卻實實在在地在被她吸收。
片刻白筱睜開了眼睛,她好像也十分驚訝,看了鳳沉璧許久,才回過神來,一副“糟了”的模樣,手扶住了額頭:“飼主……這么浩瀚的玄力,說不定是……”
“山海秘境。”鳳沉璧替白筱作出了回答。
鳳沉璧知道白筱為何說“糟了”,對生靈而言,清氣,即所謂的靈氣是立身之本,而修真更是清氣越純越好。所以龍淵元祖為了登仙而造就的山海秘境本身是排斥濁氣的,一旦發(fā)現(xiàn)濁氣涌入,山海秘境就會自動修復(fù)缺口。如果在山海秘境的入口關(guān)閉之前他們不能出去,那么將一直被困在此地,直到下一個六十年或者找到下一個缺口。
“怎么辦?”
“莫慌。”鳳沉璧安撫她不要心焦:“我們不是從龍廷的入口進(jìn)來的,想必出口不止那一個。”
“話是這么說,剛剛你我都未曾注意是何時誤入的,現(xiàn)在回頭也找不到出去的路。”白筱嘆了口氣:“幸好你我都是先天靈族,體內(nèi)濁氣不多,應(yīng)該不會立刻破壞平衡影響到龍廷入口的關(guān)閉時間,但時間一長就不一定了,恐怕會連累來秘境的人。”
鳳沉璧自然也清楚白筱所說,正是憂心之際,二人忽然發(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一團(tuán)霧氣漫了過來,白蒙蒙一片遮住了視線。
白筱眼看著霧氣在身前停住,然后收攏成一個一人多高的圓球,而當(dāng)她向左挪開,霧團(tuán)也跟著向左,似乎在追隨白筱。
“什么東西?”又躲了幾次依舊沒躲開,白筱不由對霧團(tuán)產(chǎn)生好奇,她不禁伸手想觸碰,鳳沉璧不贊同地攔住她,擔(dān)心是什么陷阱。
“那我們現(xiàn)在也無計可施了嘛,走投無路不如沖動一下。”白筱隱約覺得霧團(tuán)對她沒有惡意,于是沒聽鳳沉璧的勸阻,當(dāng)她的指尖碰到霧團(tuán),霧氣驀地散開將白筱吞噬,鳳沉璧手疾眼快撈住她的手腕,卻也沒能幸免,瞬間兩個人消失在原地。
——
紫郡羲睜開眼睛,身邊圍繞的幻象剎那消失不見。
沙漠中的綠洲依舊是綠洲,似乎與剛進(jìn)入秘境之時并無不同之處,除了空氣中隱約的奇異香味。
紫郡羲立刻認(rèn)出香味的來源——西方的天空,血紅的圓輪懸于地平線之上,沒有絲毫將要沉下去的跡象。
很快,她感覺到了秘境中的靈氣變得躁動,香氣愈發(fā)濃烈,附近的靈氣也稀薄了一些,似乎前方有道法玄機(jī)存在。
于是紫郡羲立刻起身,信步向著那個防線趕去。
叢林中安靜到?jīng)]有一絲聲音,秘境里的生物如夢似幻,因此紫郡羲并未在這這種異常。
忽然,她感到腳下一沉,幾乎是下意識地,她足尖一點向后飛去,而就在這一瞬,她踩過的地方平地乍起了驚雷,砸出一個深坑,周圍的草木俱化作了飛灰。
紫郡羲驚魂未定,方才若非她反應(yīng)及時,恐怕已經(jīng)重傷,她不禁秀眉一擰:“霹靂彈……堂堂霹靂門,竟要作如此下三濫的勾當(dāng)嗎?”
林間依舊沒有第二個人影,忽然,一道電光自紫郡羲身后出現(xiàn),徑向她的后心。紫郡羲察覺到法力,急急拽步而轉(zhuǎn),雙手捏了一個法訣將攻擊擋下。
看來,霹靂門的左浪是鐵了心要偷襲她了。
紫郡羲臉色一沉,手伸向腰間名為“雅音”的長蕭,朱唇輕啟,周身籠罩著淡淡的光彩,悠遠(yuǎn)動聽的曲音霎時間于林中傳開。
就在同一時間,又有三道電光當(dāng)頭劈下,然而紫郡羲巋然不動,曲音的聲波在她上方凝成了法陣,電光轟在上面,突然散了性泄了氣,音波炸開一道氣浪向擴(kuò)散,下一刻林中躥出了一個深藍(lán)衣衫的瘦小身影。
“哼……好手段。”左浪瞇起狹長的眼睛,慢慢地打量遍紫郡羲的全身,忽然咧開嘴笑了:“大賽上未能與仙子交手,是以忍不住試探兩招,還請妙音仙子不要見怪,左某給仙子賠罪了。”
紫郡羲見左浪突然轉(zhuǎn)性抱拳賠禮,嫣然一笑,不動聲色地開口:“方才那一下若非我及時躲開,這一刻便不能站在這里與你對話了,既然左公子想試探我,當(dāng)直說才是,否則鬧出了誤會,倒叫你我二人身后的門派間隙了。”
“仙子說得是。”左浪點頭賠笑,臉上掛起羞愧之色:“是左某唐突了,家?guī)熞渤=逃?xùn)左某不能心如止水。還望仙子大人不記小人過,饒過左某的唐突不敬。”
紫郡羲笑而不語。
“這前面似乎有玄機(jī),不知仙子愿意同往否?”左浪問道。
紫郡羲并不相信左浪的說辭,但不清楚左浪究竟打得什么算盤,遂將計就計,兩人就并肩而行。
不過半刻,兩人穿過了叢林,終于看到了引發(fā)奇香的異象。
白色的霧氣聚成了一團(tuán),當(dāng)中不知有什么,秘境中的靈氣不斷被吸進(jìn)去,隱約有紫色的閃光在當(dāng)中閃爍。
“這是……”
“小心!”左浪突然高喊一聲凌空躍起,一直防備著左浪的紫郡羲瞬間被他的動作吸引,竟沒看到白霧中鉆出一道詭異的紫色,伏在地面飛速地接近了紫郡羲。
電光火石之間,一把劍不知從何處射出,一下子將蛇形的紫色霧影釘住,那怪物發(fā)出尖銳的嘶吼,如同云霧一般,“噗嗤”地散了。
紫郡羲急忙握緊雅音,左浪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而眨眼間,她已經(jīng)被無數(shù)這樣的紫色蛇霧給包圍了!
兩只蛇霧一躍而起,徑?jīng)_面門,紫郡羲微微側(cè)頭,玉簫橫旋,將其擋下,空余的左手快速結(jié)了一個法印,在玉簫上輕輕一點,接著只見她將玉簫揚手向面前的蛇霧推去。她動作不快,但就在這一推之勢中,已然有了許多變化,游刃有余地將三面攻來的蛇霧斬殺了!
而地上那柄劍也驀然飛出,劍勢凌厲,宛如游龍舞鳳,替紫郡羲將身后的蛇霧消滅。直到這時,紫郡羲才回身看到來人的身影從林中一步步走來,抬手接住了飛劍。
“多謝少俠相助。”
來人穿一身黑色錦袍,盡管額角還有疤痕,絲毫不影響其面容的清秀,但他整個人又帶著幾分英氣,然而他的眼睛里又透露出幾分內(nèi)斂,給人以十分獨特的感覺。這是法華宗的十云,紫郡羲對其印象深刻,決賽時他擊敗了險勝明覺的余容花君玉將離,其精彩程度不下于離飲歡和京重禺的“道門三杰”之爭。
十云收起劍,并未開口,只是微微勾起嘴角,笑容安安靜靜的,還帶著幾分羞澀。
紫郡羲于是亦報以微笑,而后才問道:“少俠亦是才到這里嗎?可知道這是何物?”
十云搖了搖頭,“……不知,我是與……飛鷹教的華無命一同至此。”
“華公子?”
“……嗯,他走到這里,消失了,然后這霧就出現(xiàn)了。”十云說得很慢,語氣有些許猶疑,仿佛在思考這不合理的景象。
“莫非這是華公子心魔所致嗎?”紫郡羲思忖著,湊近了已經(jīng)沒有散開的白霧,小心翼翼地觀察著。
歷來,人們對山海秘境的了解,是山海秘境可以引動靈氣,置身其中的修道者,或想窺到元祖的道法玄機(jī),或想克服自身心魔,山海秘境會幻化出相應(yīng)的幻象以供參悟。
因此紫郡羲才有此猜想,十云聞言,握緊劍的手才松開,“果真如此,他倒安全了。”
紫郡羲笑道:“少俠一直在擔(dān)心華公子的安危,才在此徘徊嗎?果真是俠肝義膽之人。”
十云被紫郡羲問得一怔,只聽她的聲音柔美似夜鶯啼宛,抬眼又見她眉眼彎彎,淺淺的梨渦浮現(xiàn)出來,清秀中又添了絲絲俏麗。十云禁不住耳朵泛紅,別過了眼神,道:“……等他,只是我的責(zé)任,并非是仙子所說。”
紫郡羲見他突然垂眸,還以為他是因為自己夸他所致,心中倒對這羞怯內(nèi)向的青年有了幾分親近之意:“少俠過謙了,少俠不必叫我仙子,倒叫郡羲羞愧,大可直接稱我的名字。”
十云聞言,只覺得兩頰發(fā)燒,抬了頭,卻也不敢直視,扭捏了半晌,低低地開口:“紫姑娘,如若不棄,亦可叫我十云。”
紫郡羲笑著答應(yīng)了,一陣清風(fēng)拂過,吹動了兩人的衣襟和頭發(fā),也吹動了某個沉寂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