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南雪還是坐在了喬邵焱家里的凳子上,橡木制的凳子泛著一層棕黑油亮的光,給人一種樸實的感覺,坐在上面莫名的心安。
這里或許不能夠稱之為家,清一色的黑白灰的格調讓費南雪仿佛進了一個工業化的車間里,與外面綠樹陰濃夏日長的意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費南雪看著自己那腫成了發面饅頭的腳踝,幽幽的嘆了口氣,自己的荷蘭小鎮一日行怎么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呢!
話說回來,這也是費南雪那漫長的二十多年的生命中第一次崴腳,不由得有點新奇,忍不住想起來單腳蹦跶兩下,還沒等費南雪把這個想法付諸實踐的時候,喬邵焱拿著兩個冰袋走了過來。
喬邵焱剛想蹲下去幫她,費南雪卻是眼疾手快的把那兩個冰袋奪到了自己手里:
“謝謝,我自己來!”
喬邵焱略微有些發蒙的看著自己已經空空如也的兩只手,站在一旁不知該怎么辦才好。費南雪卻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反客為主道:
“焦先生,你倒是坐下呀!”
不然我自己一個人在這兒坐著顯得多尷尬,費南雪默默的在心里補充道。喬邵焱從善如流,乖巧的挑了個沙發角落坐了下來。
冰敷對于費南雪來說是第一次,記得高中的時候班里有男生打球扭傷了胳膊或者腳的時候,也會拿著個冰袋敷在傷口上,沒什么太大的反應。
可是到了費南雪這兒,灼熱與疼痛交織的感覺讓費南雪的臉上像是打翻了調色盤,五彩斑斕、變化萬千。
等熬過了那十幾分鐘,費南雪長舒了一口氣,把冰袋拿了下來,忙完了自己手頭上的事,費南雪驀然發現周遭的氛圍有點詭異,畢竟她不講話的時候喬邵焱也不發一言,眼神中流露出難以掩飾的哀傷。
趁這個機會,費南雪仔仔細細的端詳了自己新認識的這位老鄉一把,說實話在費南雪眼里,這位焦先生現在絕對談不上好看。
瘦的脫了相的臉上掛不住幾兩肉,眼眶底下的烏青肉眼可見,唯一值得稱道的就是因為瘦削的緣故越發顯得眉眼深邃,原本挺拔的鼻梁越發的高挺。
不過眼睛倒是生的好看,眼睛狹長,眼角微微上挑,一雙典型的桃花眼,說不出的嫵媚風流。喬邵焱見費南雪一直盯著自己看,當然不是女性對于男性迷戀的那種看,仿佛在端詳一件沒有靈魂的雕塑,澄澈的瞳仁里沒有摻雜半分別的感情。
饒是喬邵焱極度不想開口講話,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你看什么?”
費南雪被這一聲問給驚了一下:
“啊!沒什么,突然覺得焦先生你長得有點像意大利那個踢足球的,叫、叫、叫巴喬的?”
喬邵焱不置可否:
“是嗎?”
費南雪打著哈哈:
“我說的是氣質,氣質,就是感覺您那憂郁的氣質特別像他!”
喬邵焱冷哼了一聲,表達了一下自己的不滿。費南雪怕自己說錯話,忙轉移話題道:
“焦先生是最近才搬過來嗎?”
喬邵焱冷著一張臉:“嗯!”
費南雪四下打量了一下:“先生您喜歡黑白灰?”
喬邵焱的聲音里倒是沒什么起伏:
“不喜歡,不討厭!”
費南雪見喬邵焱沒有生氣,膽子也大了起來:
“咱們年輕人啊,生活里還是得多點色彩,這一水兒的黑白灰多不溫馨,多不浪漫!”
喬邵焱點了點頭,好像是贊同的樣子。費南雪把凳子挪了挪,倚在沙發背上:
“等我老了呀,我就找一個像羊角村一樣的地方,養只貓,種種菜。屋子里布置的有人情味一點,窗簾換成亞麻色的,桌子上擺著早晨剛從田里摘來的野花,一整天都能聞到花香,該多好!”
費南雪絮絮叨叨的說著,聲音綿軟,落在人耳朵里仿佛是一首小夜曲。不過費南雪說了這么多,卻沒聽到喬邵焱那兒再有聲音傳過來,便回了個頭,卻發現喬邵焱蜷縮在沙發上已經睡著了。
費南雪砸了咂嘴:難道自己說的話這么無聊,都把人給說睡著?喬邵焱生的手長腳長,若是身材正常的話這個沙發都不夠他睡的,不過因著這體重實在是慘不忍睹的原因,在沙發里越發顯得他孱弱。
費南雪看著他那凹進去的眼眶,幽幽的嘆了口氣,雖然她嘴上說著抑郁厭食不是什么病,但是她心里也知道,這些病一旦染上,個中痛苦怕是只有患病的人自己明白。聽著喬邵焱平穩的呼吸聲,費南雪也莫名的安下心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喬邵焱卻是沒有絲毫要醒的意思,依舊睡的四平八穩。不過費南雪卻是該走了,畢竟她訂的旅館可是在羊角村外面,不去的話那可是天大的資源浪費。
費南雪看著依舊在會周公的喬邵焱,看樣子是沒辦法跟他告別了,她眨巴了兩下眼睛,翻了翻自己的書包,看到里面有一塊草莓慕斯蛋糕,便從背包里翻出了一個記事本,撕下一張紙來:
焦先生,謝謝!我的歐洲之行也快要結束了,該離開了!沒什么好報答你的,今天早晨的時候買了一塊蛋糕,準備當下午茶的,就送給你了,據說多吃甜食會心情變好,正適合心情抑郁的你。天涯相知,后會有期!費南雪。
費南雪的筆跡跟她甜美的長相不太相符,飄逸而又瀟灑,頗有幾分古意。費南雪把這張紙壓在蛋糕底下,轉身再看了喬邵焱一眼:“再見了,焦先生!”費南雪一瘸一拐的走到門口拉開了門,在心里默默地祝禱著:焦先生,早點好起來呀!可惜的是,喬邵焱沒有聽到。
等喬邵焱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金烏西垂,許久沒有睡過這么一個安穩覺的喬邵焱分外滿足。喬邵焱直起身來走到窗臺邊,把窗簾拉開,外面的景色如往常一般并無二致,但是落在今天的喬邵焱眼里卻是分外的優美,感嘆自己算是來對了地方。
他動了動喉嚨,聲帶振動發出了大提琴般悅耳聲響:“費南雪,費南雪!”沒有人回答他,倒是因為房子里沒有什么障礙物的緣故,傳來了幾聲回響。
此后,喬邵焱無數次的回想起這段跟費南雪初遇的時光,她像一只精靈一樣突然撲倒自己的生活里,又像海中的泡沫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有時候喬邵焱會想,費南雪是不是從來都沒有在自己的世界中出現過,那一切只不過是自己臆想出來的。
但是那封便箋跟那塊蛋糕卻是實打實的存在在他的生活里,當他用勺子挖起一塊蛋糕的時候,Simon給他來了一通視頻電話,詢問他在荷蘭過得怎么樣。
Simon看到喬邵焱桌子上的慕斯蛋糕,忍不住喜極而泣,這數天粒米未進的喬大少竟然吃起了蛋糕,不由得感嘆羊角村真的是一個療養勝地。
其實只有喬邵焱知道,自己能夠睡著,是因為自己身邊多了一個叫費南雪的姑娘在自己耳邊嘮叨她的退休夢想,自己把蛋糕送進嘴里只是因為那是費南雪留下來的一點念想。費南雪剛走之后不久的屋子里仿佛還殘留著她的氣息,喬邵焱就那樣蜷縮在沙發上睡了一個晚上。
但當他第二天早晨醒過來的時候,他才發現費南雪確確實實的從他的世界里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雙相人格障礙還有一個別名叫做天才病,因為它除了會讓患者間歇性的躁狂或者抑郁之外,還會讓人出現幻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能自拔。第二天,Simon例行跟喬邵焱通話,讓喬邵焱反饋給他他的最新情況。
當這一次通話開始的時候,Simon明顯的感覺到喬邵焱仿佛像是變了一個人,臉上閃現著一種奇異的光彩,更讓Simon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喬邵焱的手里竟然還拿著一只畫筆:
“喬,你這是在作畫嗎?”
喬邵焱的聲音中透著愉悅:
“Simon,我找到了我的繆斯!”
Simon聽的一頭霧水,這還是那個正處在抑郁期的喬邵焱嗎:
“喬,如果你感覺恢復的差不多了的話,就回來吧,東盛需要你!”
喬邵焱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依舊拿著畫筆在畫布上不停地涂抹著:
“我回去的話,小雪怎么辦?”
Simon在視頻的另一頭忐忑不安,他敏銳的注意到,喬邵焱的病或許是更嚴重了。喬邵焱握著畫筆自說自話:
“小雪正在廚房里幫我烤蛋糕呢,草莓慕斯,你要不要來?”
Simon這才意識到自己把喬邵焱送出去是犯了多么大的一個錯誤,他顫抖著手訂了一張最快飛往荷蘭的機票,但他還是裝作正常的樣子:
“喬,今天就先到這里吧,明天再聊!”
掛掉視頻的喬邵焱眼中迷醉的盯著畫布,畫布上是正在臨水自照的費南雪:
“小雪,小雪!”喬邵焱喃喃道。
等到Simon從蘇黎世飛過來,推開喬邵焱家的門的時候,Simon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整間屋子里都是喬邵焱的畫作,有素描,有水彩,有油畫,但無一例外的,上面都是一個面容溫婉的東方女子,宜喜宜嗔。喬邵焱看到有人推門進來,從那些畫布中站起來,眼睛中迸發出炫目的光:
“hello,Simon!”

涼月十二
耗盡所有目光,不思量,自難相忘......啊!今天又是......唱涼涼!!!啊!!!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