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年————

　　羅本迪奧看到維德幽靈一般地突然出現在自己身后又表情古怪地看著自己，低頭思索了一下之后緩緩抬起頭露出了一個十分柔善的微笑。

　　“啊，是維德啊，好久不見了，孩子。你這是做什么？難道想讓為師檢驗一下你的藏身之術嗎？”

　　此時羅本迪奧的微笑就像是一種莫大的諷刺，維德看到這種笑容之后，只感覺無數柄匕首正不停地戳刺著自己的胸口，而羅本迪奧的話則讓維德的全身都開始輕輕地發顫。

　　“老師，我聽說您路過這里，來看看您，您還好嗎？”

　　“好孩子，為師一切都好。”

　　羅本迪奧慈祥的面孔和他手上細微的動作同時映入了維德的眼簾，復雜交錯的情感涌入了他的心田。

　　‘老師，以前您是那么的正直，您用自己的行為來教導我何為瓦克因的榮耀，難道現在您都已經忘記了嗎？’

　　疑問與痛苦轟擊著維德的內心，他顫抖的雙手甚至想一把抽出背上的雙刀扎向自己的胸口以結束這種無形卻沒有盡頭的痛苦，但是他的理智卻冷酷無情地阻止了他。

　　“對了，維德，我之前去拜訪了幾個博學的醫術大師，他們說你眼睛血紅的現象屬于瓦克因的一種血統異變，雖然會增加你的魔力但是可能會對你的身體造成影響。你知道咱們瓦克因人的壽命本就不長，要是在此之上再受血瞳的影響，我很擔心你的身體啊。”

　　維德看著羅本迪奧那如同操心的老父親一般的面孔，感覺這里面似乎全都是謊言和諷刺。但他的雙眼注視著那張他再熟悉不過的臉龐時，維德卻并不認為自己的老師是在欺騙自己。

　　“老師，您不用擔心我，我身體很好。”

　　“好孩子，你一切都好的話，為師也就放心了。”

　　維德怔怔地望著羅本迪奧，半張著的嘴里哽咽著極其微弱的話語。

　　‘老師，我現在來到這里是來殺你的呀，你怎么能對我這么好，難道您要告訴我這么多年對我的關心都是在騙我嗎？’

　　幾滴晶瑩的淚水從維德的眼角滑落，他跪倒在羅本迪奧面前，開始不停地啜泣。

　　看到維德這副樣子，羅本迪奧顯得十分擔心，趕緊將維德扶了起來。

　　“孩子！你沒事吧？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我現在馬上……”

　　“老師，對不起。”

　　一股強烈的沖動瞬間隨著血液流到了維德全身上下的每一處，仿佛連他自己的骨髓都在吶喊一般。

　　‘快！殺了他！如果你現在不殺了他，那之后你就沒有機會了！’

　　無奈，痛苦，愧疚，悲傷，糾結，無數種情感混合成了一種單純的殺戮欲望一同涌向了維德的雙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出了背后的刀，一刀便切斷了羅本迪奧的脖子，然而此時的行為對維德來說已經不再是讓他痛苦的決定，而更像是一個能讓他解脫的終結。

　　羅本迪奧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脖子，一臉驚恐地望著他面前的維德，不過很快他的面色就變得蒼白，從斷開的脖子中發出的聲音也漸漸微弱。

　　羅本迪奧的身體漸漸癱軟在了維德面前，看著浸滿鮮血的肢體癱倒在自己的面前時，維德再也承受不住內心的痛苦，他一把抱起老師羅本迪奧的尸體放聲哀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哀嚎聲回蕩在房間之內，此時的維德已經無法再思考任何的事情，只有曾經和老師羅本迪奧在一起生活的點點滴滴不停地翻涌在他的腦海里。

　　淚水與濺滿他全身的鮮血一同流下，維德整個人都開始顫抖起來，仿佛當年母親和族人慘死的情景再一次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只不過，這一次，痛下殺手的，是維德自己。

　　許久維德都沒有回過神來，待到他由悲痛轉為呆滯后，羅本迪奧的軀體已經微微發涼。維德愣愣地看著鮮血從他斷開的脖子處涌出來，然后一點點將自己身上染紅。

　　‘所以說，我究竟是為了什么才親手害死了我的老師？’

　　疑惑涌進了維德的內心，曾經指引他完成任務的那種覺悟如今已經蕩然無存，此時的他甚至感覺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地不真實。

　　維德低頭懷中的老師，用手幫他合上了睜大的雙眼，幾滴淚水奪眶而出，輕輕地拍打在了羅本迪奧的身上。

　　‘老師，您辛苦了，這下子您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再也不用為了這被詛咒的一族煩惱了。’

　　將羅本迪奧輕輕放在地上后，維德恭恭敬敬地向著自己老師的遺體鞠了一躬，而他同時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種對于鮮血的極度厭惡。

　　‘好難聞，好難聞，好難聞！好難聞！好難聞啊！啊啊啊啊啊！’

　　維德開始發瘋一樣地拍動自己的外套，試圖將上面的血跡拍掉，然而一切都是徒勞，他很快就發現自己身上的血液已經深深地浸入了全身的衣物，維德甚至感覺這鮮血甚至在向他的骨髓中滲透。

　　‘這些事情真的有必要嗎？這些鮮血真的有噴灑的必要嗎？瓦克因一族的尊嚴和榮耀就是這樣的嗎？’

　　淚水再次從他的眼中流出，維德抱頭痛哭，幾乎已經泣不成聲。

　　‘老師，您為什么要把我教的這么好呢，難道我活著就是為了將身邊的人全都殺光嗎？難道這就是我活著的意義嗎？為什么！這到底是為什么！’

　　維德用力地捶起自己的胸口，直到將自己捶得喘不過氣來才停手，之后維德大聲地咳嗽了許久，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正從體內涌出。

　　‘血，流了太多的血了，這不是我所追求的榮耀，這不是我該守護的尊嚴。’

　　維德看著雙手的鮮血，眼神迸發出了一種極度強烈的寒意，他臉上的表情漸漸變成了一種極度痛苦的悲切。

　　‘老師，我真的不配做您的學生。’

　　維德一把抽出了自己的雙刀，狠狠地丟在了地上，可就在這時他忽然看到了羅本迪奧放在放在桌上的文件。

　　‘老師，想必您為了瓦克因人的復興也想了很多辦法吧。’

　　維德緩緩走到了辦公桌前翻看起了文件，本想著最后一次懷戀一下老師工作的樣子，然而剛剛看了一眼，那張文件便從維德手中滑落在地，而他則呆立在了那里。

　　“布萊克公爵對血瞳的了解遠遠超過了我，或許這次能從他手中得到更多有關于血瞳的資料，如果真的有克制之法，那么維德便可以不再因血瞳的原因折損壽命……”

　　維德回頭望向了倒在血泊之中的羅本迪奧。

　　“老師，難道您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

　　話未說完，維德便已呆立在了原地，他甚至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自己的大腦。

　　無邊無際的懊悔與痛苦緊緊將維德的內心包裹，一步一步將他那顆已經支離破碎的心勒緊直至撤離粉碎。

　　“哈哈哈哈，這樣也好，這樣的悔恨也許正適合我吧。”

　　他再次撿起了自己丟在地上的雙刀，順勢向自己的胸口捅去，然而一股黑氣從他的胸口處迸發出來，擋住了他自戕的刀刃，兩柄黑刀一下子被吹飛了出去。

　　黑刀在房間內亂撞了幾下之后便插在了地上，當維德看到兩柄黑刀插在地上之時，整個人瞬間癱倒在了地上，怔怔地看著地板。

　　“為什么……為什么我這樣的人不能就這樣死了！難道要我就這樣活下去嗎！這樣的我怎么對得起老師呢！”

　　維德的哀嚎聲回蕩在整間屋子里，然而卻沒有任何人回應他的質問。

　　但就在這時，維德忽然感覺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條件反射一樣地站起來，猛地回頭望去，不知道究竟是誰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在他的身后。

　　“好了，他總歸還是希望看著你活下去的，就不要這么傷心了嘛。”

　　羅什的聲音幽幽地傳進了維德的耳中，同時那種維德第一次看清了他臉上的表情，那是一種說不清楚的淡然，似乎在這種淡然下掩埋著更多微妙的情感。

　　“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事！為什么！”

　　維德憤怒地直視羅什幽然的面龐并厲聲質問著他的目的，然而后者卻絲毫沒有感到哪怕是一絲動搖，只是再一次露出了那種毫無笑意的笑容。

　　但這一次維德再也無法忍受這種表情，他一拳揮向身旁的羅什，但卻被后者一個側步躲開。

　　“事實并不會因掩蓋而消失，就算你選擇遺忘它，或是否認它都不能消滅它的存在。命運的車輪是無法被輕易阻止的，它只會自顧自地轉動下去，并且冷冷地注視那些因為跟不上節奏而掉隊的人。”

　　“你騙我！老師投奔帝國明明是為了我，為了……”

　　“然后呢？這就能證明他不是叛徒了？”

　　“我……”

　　“你之前所殺的人中就沒有一個人是因為類似的理由才投奔帝國的？”

　　“呃……”

　　“看你的樣子應該是不會再替你們你們白色圣堂的首領薩爾卡做事了，就像我之前說過的一樣，你該找一份新的工作了。”

　　“難道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嗎？”此時維德的聲音已經多了一絲恍惚之感。

　　“命運并不是一個尋常人能理解的概念，即使是瓦克因中最強的天才少年‘黑刃’，那也是無法參透的，況且我并不相信普通人所說的命運。既然是我們根本無法理解的東西，你有怎么去證明它的存在呢。最好的辦法莫過于敬而遠之，保持不置可否的態度，隨著時間的車輪一同前行罷了。”

　　維德呆呆地看了幾眼插在不遠處的兩柄黑刀，內心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種熟悉迷茫。正如同當年他的母親被帝國抓走之時一樣，維德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種彌漫在全身每一處的痛苦和困惑。

　　‘為什么會是這樣的結局，難道是我從一開始錯了嗎，難道我這三年來的努力只是為這個世界帶來了更多的痛苦嗎？’

　　“維德，如果你真的對這件事心存愧疚的話，不如就聽我的話，找一份新的工作吧。”

　　維德的內心極度痛苦，他第一次感覺身旁的羅什輕松的語調簡直就是一種嘲諷。

　　“你早就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對不對！你為什么？”

　　“人可不是我殺的。”

　　“你！”

　　羅什淡淡地搖了搖頭，幾步走到了窗戶邊上。

　　“當你在屠殺自己的同族時，你可曾記得他們那恐懼的表情，他們望向你的眼神，還有他們向你懇求的話語，面對這一切你的內心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維德看向羅什，一股思緒如閃電般劃過他的內心。

　　“無所謂了，我什么都不想再做了……”

　　“純血瓦克因血瞳可是非常稀有的存在，同時也是詛咒的象征，據說持有血瞳的人會將周圍的人帶入深淵之中。”

　　話音未落羅什的身影瞬間消失。

　　下一秒，羅什又突然浮現在了維德的背后，將嘴放在維德的耳旁。

　　“血瞳可是代表著死亡呢。”

　　再下一秒，羅什又一次消失在了空氣中，整個房間內再也看不見他一絲一毫的痕跡。

　　然而那種似笑非笑的聲音卻從房間的正中漫散看來。

　　“如果想好了的話，就直接呼喚我的名字的話，你可是我最喜歡的合作伙伴呀。”

　　‘我怎么可能再去做這種事。’

　　維德的雙手狠狠地捶在地上，眼淚又一次奪眶而出。

　　良久，維德停止了哭泣，拭去了臉上的淚痕，抬頭望向窗外漆黑的夜晚。

　　‘無論我的雙眼中潛藏著怎樣的詛咒，我都不能讓它繼續傷害我身邊的人了。’

　　當這個想法浮現在維德腦海中時，他第一次感覺到了一股極其異常的沖動涌入他的身體，仿佛有一個極其強大而又熟悉的力量慫恿著他拾起雙刀，再一次將更多的殺戮展現在這個世間。

　　維德定了定神極力壓住了這種力量，他緩緩地撿起了掉在周圍的黑刀，化作一團黑氣從窗口飄了出去。

　　‘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這不是！’

　　維德在心中對著那股沖動呵斥了一句，然而這句話究竟是在壓制內心莫名的沖動，還是維德對他過去的所做一切的愧疚，連他自己也分不清楚，然而當他回想起剛剛懷抱著老師尸體痛哭時的情形，維德便感到他必須戰勝這種恐怖的惡念，否則只會有更大的痛苦出現在他的面前。

　　不過那種近乎瘋狂的殺意似乎很快便平息了下來，維德的內心再一次回到了平靜之中。

　　當他再一次抬頭望向夜空中的月亮時，維德并沒有發覺一件事情，那雙反射著皎潔月光的眼睛已經變成了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