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許久,傅辭預(yù)(yù)料悠然胸口的傷將要愈合,客棧的存糧亦要耗盡,尋思如何帶悠然活著離開(kāi)(kāi)這座漫天風(fēng)(fēng)沙詭異無(wú)(wú)比的死城,打開(kāi)(kāi)客棧的門(mén)(mén)滿(mǎn)地狼藉的尸體觸目驚心。
慕容清川皺著眉頭站在門(mén)(mén)前,自言自語(yǔ)(yǔ)道:“如此景象,怕是要發(fā)(fā)生些不祥之事。”
悠然問(wèn)(wèn):“難道眼前的景象還不夠不祥嗎?”
慕容清川看了傅辭一眼,冷笑著說(shuō)(shuō):“我所說(shuō)(shuō)的不祥之事,乃是天罰。”
悠然沒(méi)(méi)有看懂慕容清川的眼神,一臉單純地問(wèn)(wèn):“什么天罰?”
“怕是有些什么人在什么地方鑄下什么彌天大禍,連高高在上的師父亦顧不得被困在城中的徒弟了。”
慕容清川說(shuō)(shuō)話(huà)時(shí)(shí)直望著傅辭,傅辭不過(guò)(guò)微微一笑,聲音淡雅而灑脫:“天長(zhǎng)(zhǎng)地久也有時(shí)(shí)盡,壽命無(wú)(wú)盡不過(guò)(guò)是笑話(huà),修仙有界修心無(wú)(wú)止境,但求有生之年無(wú)(wú)愧于心罷了。”
“敢問(wèn)(wèn)傅公子多年來(lái)(lái)莫非沒(méi)(méi)有做過(guò)(guò)一件有愧于心的事情?”
“有。”傅辭一口承認(rèn)(rèn),轉(zhuǎn)(zhuǎn)身回客棧的背影利落而灑脫,“客棧存糧將盡,這座死城將要在風(fēng)(fēng)沙中化作一地虛無(wú)(wú),悠然的傷也將愈合了,慕容公子及早回房收拾行李吧,我們明天一早離開(kāi)(kāi),若是明天不能離開(kāi)(kāi)永世便要被困在此處了。”
慕容清川問(wèn)(wèn):“傅公子,你可知這是什么地方?”
傅辭笑著應(yīng)(yīng)道:“此為被我毀了的碧落幻境前生,我們從來(lái)(lái)沒(méi)(méi)有走出過(guò)(guò)這見(jiàn)(jiàn)了鬼的幻境,來(lái)(lái)世恐怕生死不明,慕容公子趁早做好準(zhǔn)(zhǔn)備,你這一生都將要在人間漂泊流離修心定性,天上八卦每萬(wàn)(wàn)年輪回一次周而復(fù)(fù)始化作虛無(wú)(wú),人間千年萬(wàn)(wàn)年修仙到最后又何嘗不是一場(chǎng)(chǎng)空夢(mèng)(mèng),人心啊。”
慕容清川一雙機(jī)(jī)靈的耳朵捕捉到一些重要信息,看傅辭的眼神也不再那么輕蔑,向傅辭微微作了一揖問(wèn)(wèn):“敢問(wèn)(wèn)傅公子可知天上的八卦輪回了多少次?仙圣又能否看穿我的命途?”
“天輪不可數(shù)(shù),命途不可說(shuō)(shuō),前程不可逆,不可說(shuō)(shuō),不可說(shuō)(shuō),皆是不可說(shuō)(shuō)。”
幽幽的一聲嘆息,傅辭已決意要走了,身后傳來(lái)(lái)慕容清川冷冷的嘲諷:“那傅公子可知自己的命途?有始有終又是何時(shí)(shí)?”
傅辭心里一驚,身子顫抖了一下,聲音悲哀而凄涼:“那一日,我從人間雪地里從撿回一個(gè)(gè)小徒兒,我?guī)煹軓暮竺媾牧伺奈業(yè)募綈潁?jiàn)我抱著小女?huà)胗崎e自在的模樣,便說(shuō)(shuō)我是悠然的傅辭,悠然的名字就是這樣來(lái)(lái)的,我從來(lái)(lái)沒(méi)(méi)有想過(guò)(guò)傷害她,明明她比我的性命還要重要,我卻一次次犯糊涂將她置于危險(xiǎn)(xiǎn)之中,我不是一個(gè)(gè)好師父,更不是一個(gè)(gè)好相公,只想盡我所能多陪陪她,彌補(bǔ)(bǔ)從前鑄下的錯(cuò)(cuò),一萬(wàn)(wàn)年是一萬(wàn)(wàn)年,一世是一世,一天也是一天,哪怕到了生命最后一刻也無(wú)(wú)憾。”
慕容清川冷冷的一笑:“祝福傅公子天長(zhǎng)(zhǎng)地久亦有時(shí)(shí)盡。”
傅辭勉強(qiáng)(qiáng)笑了笑:“那就承慕容公子所言,天長(zhǎng)(zhǎng)地久有時(shí)(shí)盡,修行半世有時(shí)(shí)散,癡心妄想皆空想,萬(wàn)(wàn)事到頭終是休。”
慕容清川下意識(shí)(shí)握緊拳頭,手里沒(méi)(méi)有仙劍,回想自己的仙劍被傅辭憑空砍成兩段心里就冒火,拳頭越握越緊發(fā)(fā)出細(xì)(xì)微的響聲,傅辭轉(zhuǎn)(zhuǎn)身便回客棧中了。
悠然在一片云霧繚繞的夢(mèng)(mèng)境中跑著,一頭撞到傅辭的胸口,抬起頭癡癡地望著自己的相公,這個(gè)(gè)大丈夫劍眉星眸長(zhǎng)(zhǎng)身玉立溫文爾雅風(fēng)(fēng)度翩翩英俊可人可真標(biāo)(biāo)致。
吧嗒一聲,她情不自禁吻了他一下,緊接著他熟悉的氣息一雙水眸溫柔深情的注視如蜻蜓點(diǎn)(diǎn)水的吻鋪就她的全世界,她懷疑自己上輩子一定是拯救了人間才討得他愛(ài)(ài)她。
一遍又一遍,悠然沉醉在半真半假的香夢(mèng)(mèng)中,傅辭把仙劍放在床邊,抽離熱情的吻只覺(jué)(jué)自己的心就要冷卻下來(lái)(lái),不得不狠下心轉(zhuǎn)(zhuǎn)身離開(kāi)(kāi)。
傅辭心知,一只渾身雪白腳掌上有著淺淺的疤的小狐貍守在門(mén)(mén)口看著自己很久很久了。
他給她的每一場(chǎng)(chǎng)夢(mèng)(mèng)都是真實(shí)(shí)的,小心翼翼的歡喜從來(lái)(lái)不會(huì)(huì)遲到不會(huì)(huì)落空,由始至終他愛(ài)(ài)她無(wú)(wú)人可比。
傅辭和小狐貍對(duì)(duì)視良久,蹲下來(lái)(lái)摸了又摸小狐貍的頭。
若不是因?yàn)檫@只小狐貍實(shí)(shí)在長(zhǎng)(zhǎng)得太可愛(ài)(ài),他愛(ài)(ài)的人便不會(huì)(huì)一度出現(xiàn)(xiàn)不愛(ài)(ài)他的幻覺(jué)(jué),他也可以很可愛(ài)(ài),可惜她似乎從來(lái)(lái)看不到他可愛(ài)(ài)的一面。
傅辭久久沉思著,摸了又摸小狐貍?cè)彳浀拿l(fā)(fā),小狐貍趴下來(lái)(lái),兩只水靈靈的大眼睛無(wú)(wú)辜地看著傅辭,傅辭開(kāi)(kāi)口說(shuō)(shuō):“小狐貍,我要離開(kāi)(kāi)一段時(shí)(shí)間,替我照顧好悠然,好嗎?”
小狐貍認(rèn)(rèn)真地點(diǎn)(diǎn)點(diǎn)(diǎn)頭,傅辭吃了一驚,沒(méi)(méi)想到小狐貍真的聽(tīng)(tīng)懂了自己的話(huà),隨即改口說(shuō)(shuō):“我要你替我照顧悠然一段時(shí)(shí)間,并非把我的女人讓給你,你很清楚以你自身的修為變回人形已是不可愛(ài)(ài),更不可能保護(hù)(hù)悠然,只有我能保護(hù)(hù)好她同時(shí)(shí)保護(hù)(hù)好你,如果你愛(ài)(ài)她,就讓我保護(hù)(hù)她。”
小狐貍搖搖頭,被傅辭摸了又摸頭,躲開(kāi)(kāi)傅辭寬厚的手掌。
傅辭輕輕合上門(mén)(mén)便走了,一扇門(mén)(mén)隔開(kāi)(kāi)一個(gè)(gè)漸行漸遠(yuǎn)(yuǎn)最后凌空而起飄散于漫天風(fēng)(fēng)沙中的單獨(dú)(dú)背影,他渴望得到擁抱的一襲白衣一定很孤獨(dú)(dú)。
小狐貍慢慢走到床邊,趴在地上眼巴巴等著悠然醒來(lái)(lái)。傅辭轉(zhuǎn)(zhuǎn)瞬之間越過(guò)(guò)風(fēng)(fēng)沙屏障來(lái)(lái)到城外,所到之處尸骨遍野血流成河籠罩著壓抑而詭異的黑煙,其中一只渾身雪白的狐貍格外顯眼。
傅辭小心翼翼踏過(guò)(guò)一具具的死尸,蹲下來(lái)(lái)打量著白狐,伸出手觸到些看不見(jiàn)(jiàn)的屏障被反彈了回來(lái)(lái)摔到一個(gè)(gè)七竅流血的死人身上,慌張拍了拍仙袍站起來(lái)(lái),發(fā)(fā)覺(jué)(jué)自己身著的白袍不知為何變得猩紅,連雙手也是一片血紅。
恍惚間,他記起,被自己毀掉的碧落幻境就是這般景象,凡是路過(guò)(guò)幻境的不論仙人亦或狐仙皆不得幸免命喪黃泉。
他已記不清,自己究竟鑄下多少?gòu)浱齏笞鐙p手究竟沾了多少條生命的鮮紅。
曾經(jīng)(jīng)那個(gè)(gè)殺紅了眼的單獨(dú)(dú)背影如今回想起來(lái)(lái)竟是格外可怕而陌生,曾經(jīng)(jīng)是曾經(jīng)(jīng),如今又是如今,他怕了自己,他不認(rèn)(rèn)識(shí)(shí)自己。
若非愛(ài)(ài)別人,誰(shuí)(shuí)人也不能使自己脫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