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棵樹是槐樹。”柴閱站在一旁,默默說著,“槐者,木鬼也,鬼于地府陰間之物,自是陰氣,而槐樹,木中之鬼,亦是陰物,夏國習俗與我郕國不同,在這里他們稱其為鬼木。若人死了以后葬于槐樹根下,魂魄便會鎖于樹中,那便是不得投胎輪回,永為孤魂野鬼,這也是一種慘絕人寰的懲罰吧。”
“什么!不,我不能讓端陽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里,不能,絕對不能。”區湛聽完,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心中更是愧疚萬分,追悔莫及,看眼前的這顆槐樹長得格外的茂盛,與這周遭的環境形成了顯著的對比,純白的槐蕊好似一串串小巧的風鈴般,在輕撫的微風下,輕輕的搖曳,透出了陣陣的香氣,一剎那,區湛似乎看見了她的音容笑貌,有些朦朧,有些模糊,只是腦海中的臆想罷了。
“這又能怪得了誰呢。”柴閱抬頭看了看眼前的槐樹,枝繁葉茂,開的很好,在這荒郊野外也算的是唯一的風景,“當初,他本是別人的小妾,不論是否得寵,可后來與你二人相好,這便是通奸,世俗的眼光豈能容下的了他,區湛,你讓他一個弱女子因你而遭受這萬劫不復的苦難,你,真的該死。”
“是啊,你說很對,我真的是該死,我早就該死了,活到今天真是可笑啊,你能送我去見見他么。”區湛閉上了眼睛,輕輕的點著頭,此時的他,心神已是萬念俱灰,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上將軍,只是一個看上去白發蒼蒼的枯槁老者。
柴閱明白他這是一心準備求死,但動手殺他,卻也有些于心不忍,說道:“你別忘了,你們兩個還有一個兒子,你當真不想見他一面么。”
“見或不見,已不再重要了,何必給那孩子徒添煩惱......”區湛慢慢的說著,忽然,他想到了一件事情,或許可以略盡一份作為父親的責任,“對于那封密令,我知道的不多,但是有個人或許會清楚。”
“真的?”柴閱也是小小的驚訝了一下,“你說的那人是誰?”
“我可已告訴你,但是,你要先答應我一個條件。”
“竟然還敢跟我談條件,哼......”柴閱臉上有些不悅,擰著眉說道,“你憑什么認為我會答應你呢。”
區湛極其有自信的說道:“因為先帝早已駕崩多年,而天子密令不同于尋常詔命,屬于國家的甲等機密,根本不會有明面上的任何記載,能夠知道的人也是微乎其微。而我,曾是朝中之人,這點,我比你更清楚,所以,哪怕你厲害,想要一個人弄清楚其中的緣由,那也是無稽之談,怎么樣,你愿意跟我做這筆交易么。”
聽完,柴閱有些猜到了他想要什么,說道:“你跟我費了這么多的口舌,無非就是想為了你那個兒子吧。”
“果然聰慧過人,佩服。”區湛點了點頭,“我那孩子是個苦命人,這一切本不該由他來承受,所以我想請你將他帶回郕國,我只是不希望他想我一樣,死在這異鄉別土,往后還請你照顧一二,此番恩情,生而記,死不忘。”
“好,我以寒霜劍之名立誓,一定會幫你達成這個心愿。”這個請求對于柴閱而言也算不上難事,他想了想,那個池端陽的身世的確頗為可憐,值得同情,既是郕國人,那就讓他回歸故土也好。
“多謝閣下大恩。”
區湛這便躬身行禮,出言致謝,接著說道:“當初我接到那份密令之后,并未將其銷毀,而是暗中留了下來。因為先帝爺曾經擔任過羽林軍的總將,所以我了解他的為人。先帝知人待士,弘毅寬厚,光明磊落,頗有英雄氣概,絕非陰險之人,我雖然不相信他會對一個民間女子下手,但是君命難為,我也不得不為之,我當時心存疑慮,故而留下那封密令,本想著回京之后就問問先帝是否屬實,可不料,遭糟滅門之禍,好在,那封密令我留了下來,當時我經過嵐州的時候,將其暫且交由時任嵐州領軍都尉的黃敬國保管,他曾是我的部下,只不過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只要你能找到他,就說是老區讓你的,他就會明白了。”
“嗯,我記下了,你好自為之吧。”柴閱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就轉身離開,但在這之前,他主動的幫了區湛最后一個忙,寒霜劍一出既回,干脆利落,只聽了‘咔嚓’一聲響,登時,那棵原本粗壯槐樹就被這強橫的劍氣一劈兩段。
只聽柴閱一邊走,一邊輕聲感嘆了一句,“負心人,不可諒,苦情者,蒼天憫,一劍斷情根,往昔相訣別,但愿來生莫見則矣。”
該做的都已做了,柴閱也就這么走了,漸漸行遠,不再回頭看上一眼,只是淡淡一笑,對于區湛最后到底是生是死,他不知道,他也不必知道,因為這已無關緊要,有的人死了比活著更加讓人念念不忘,也有的人,與其活著卻遠不如死了那般不痛不傷。
話分兩頭。
孟旭升昨夜與張得財兩個人都在梁伯的棺材鋪里頭睡了一晚。
早上醒來的時候,支瑯就不知道去哪了,一直到了下午,才見他回來,而且還帶來了一個熟悉的人,就是那池端陽。
柴閱是個守信之人,所以這件事他就交給了支瑯來辦。
孟旭升雖然認識區湛,但他也不知道其中的原因,而池端陽雖是區湛的兒子,但是柴閱也并沒有跟他透露過半點與此有關的事情,只說自己于他的養父是好朋友,別的,只字不提,因為不忍見故人之子落難,所以不能坐視不管,要將他帶回郕國安頓。
他這么一番解釋,眾人聽上去倒也覺得合情合理,畢竟,在大家的眼中,柴閱乃重情重義的血性男兒,不論如何,孟旭升見到池端陽安然無恙,就是最好不過的結果了。
眼下,既然來到了這里,池端陽也不必再做什么乞丐了,論年紀,支瑯十八歲,池端陽十七歲,兩人雖然只隔了一歲,但是身材方面卻也差了不少。
支瑯雖然不算強壯,但也適中,而且個子較高,跟孟旭升與張得財差不多,都已經有六尺的身軀,且白面如玉,風華正茂的年歲,讓人看著就能感到一股朝氣蓬勃的青春活力。
反觀池端陽就有點差強人意了,由于從小就是乞丐,平日里雨打風吹,食不果腹也是常有的事情,雖然他身高也接近其余的三位,只不過身子骨則是格外的瘦弱,。
孟旭升想了想,于是就讓梁伯幫忙安排一下,讓池端陽先去洗了個澡,然后讓支瑯去找了一身自己的衣服給她,過了一陣,再見池端陽的外觀可就是不一樣了,原本臟兮兮的一個小乞丐早就不知所蹤。
池端陽除了皮膚略為黯淡一點,別的都還不錯,五官也算是輪廓分明,只是臉上沒有什么肉罷了,幽暗深邃的雙眸,筆直挺起的鼻子,邪飛劍挺的眉毛,再有就是那削薄輕抿的唇,這些加起來倒也能夠讓人聯想到他親生父母的容貌應該都是俊美之人。
孟旭升靜靜的看著他,雖然比不得冷彥澤和周北客他們幾個那般的驚世外表,但也高于俗流之輩了,不禁淺淺一笑,“嗯,甚好,池兄弟啊,還是這么看你好一些,你現在回去見你的那群市井好友,只怕他們都認不出你來了。”
“啊?.......哦......”池端陽緊張的聲音都在發顫,這種體驗對于他來說是人生首次,見所有人都在看著自己,竟也垂下了頭,有些害羞靦腆,隨后細聲道:“多謝幾位大爺,可是......我......”
“誒,池兄弟,你既然是柴盟主朋友之子,想必令尊當年應該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才是,我們也算是有緣,你也不必太過于拘謹了。”孟旭升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讓他能夠自信一些,寬慰道,“從今以后你不是個街邊無人問津的乞丐了,也就不用再叫誰大爺了,我們年歲相差不多,理應兄弟相稱。”
“哦,好,那就謝過孟大哥,謝過張大哥,謝過支大哥,謝過梁老伯了。”池端陽恭敬的向眾人行禮,對于孟旭升的這番話,心中也是感激,眼眶也是微微泛紅。
試問,誰能想到一個路邊的乞丐,就這搖身一變,就成了現在的樣子。也許,老天爺有的時候就是故意要這樣安排,它不是看不見,聽不到,只是它從來都會等到一個最好的時機去做一件對的事情而已。
池端陽雖然是乞丐,但他卻是個心醇氣和的老實人,從小到大,哪怕做個乞丐也都是最為安分守己的那個,然而,他注定不會做一輩子的乞丐,就像孟旭升一樣,以為自己可以做的凡夫俗子。
但是,天地之間從來都不會因為多一個平凡的人而有什么不妥,如果有,那肯定是因為他本就與眾不同,異乎尋常而已。